第25章 國運

國運

杜長柔在戎貅身上下了追蹤符,一追居然追到了大亘寺。

這可是姬蔭的地盤,為什麽那家夥敢這麽有恃無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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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杜長柔守在宮門口,等皇太女下朝。

堵到人了,姬蔭在登車的橫轅前沖杜長柔莞爾一笑:“都這個點兒了,阿柔不去當值,就不怕有禦史參你一本玩忽職守嗎?”

杜長柔直愣愣地盯着她道:“這幾個月一天天地看我在外面東奔西走,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個被你藏起來的爛人,尋來尋去,到頭來卻徒勞無功,很有意思吧?”

姬蔭笑了:“當初在葫蘆園中我把李傾帶走,說給他瞧了點兒有意思的東西,問阿柔你想不想一起去湊個熱鬧,是你自己不要的。”

那會兒杜長柔正忙着用藤蔓玩弄戎貅呢,哪能想到這一層?

真是色字當頭耽誤事兒。

杜長柔狐疑地瞥了姬蔭一眼:“真不是你倆在合起夥兒來诓我?”

姬蔭笑道:“若阿柔你想知道真相,現在随我過去,也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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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亘寺。

峰巒雄偉,雲興霞蔚。

山頂寺廟金碧輝煌,內裏清淨莊嚴,香火不絕。

山下連綿成片的好土壤,是皇家葫蘆園。

杜長柔堵到了姬蔭,又被她引到了京郊的大亘寺來。

三千級臺階,剛踏上第一塊青磚,杜長柔就神色一凜。

又是那種拘束法力的禁制陣法,與大能遺跡中相仿。

除非有解除禁制的密鑰,否則,像她這樣的外人,一旦踏上了臺階,就只能被狠狠壓制法力,化作一個連淨塵訣都使不出來的凡人。

“你用煉氣四重的修仙者守門?”杜長柔觑向階梯兩側的黑衣護衛。

看她們的衣着,竟與宮中的禦前禁衛別無二致。

顯然,這些護衛都是身懷密鑰,不受禁制影響,能夠自如使用靈力的人。

姬蔭泰然道:“茲事體大,此處禁制不擋凡人,阿柔修為甚高,難免被壓得辛苦了些。”

“無妨。”杜長柔謹慎地用神識探了探腳下,繼續往上爬。

愈往上走,夾道護衛的修為就愈發高得令人觸目驚心。

煉氣五重、六重、七重……

在這尋常散修只要堪堪引氣入體,便已是謝天謝地了的世道,一條大亘寺的入寺臺梯居然聚集了那麽多高階修者。

“上面到底藏了什麽?”杜長柔好奇心大作,“若是寶,你讓她們站在這麽顯眼的地方護衛,豈不是不打自招?若是禍,九級強者都得拉來陣場子的禍事,怎麽還敢容忍這些凡人百姓上來敬香?”

“阿柔可是忘了太傅教的‘重疊陣’了?”姬蔭笑道,“從你見到四階修士的那一刻起,這條路便已經不是尋常百姓上香走的那一條了。”

話說到這兒,最後一級臺階也登完,姬蔭朝那殿門口的禁衛遞了一個眼色。

那煉氣九重的禁衛颔首,先用神識掃蕩了杜長柔和姬蔭全身,而後道:“冒犯了,太女殿下,盛世女,請。”

杜長柔被九級的神識刺得一個激靈。

此人修為僅次于靖王和祖母,想必在盛京也是首屈一指的。

這樣的人,竟然肯隐姓埋名,甘心當一個侍衛,默默守護在寺中。

“轟——”

大殿門應聲敞開,凡俗百姓穿梭上香的身影皆在一瞬間幻化為泡影,只餘一個空蕩蕩的內殿。

踏上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腳步聲回響,震蕩四散。

杜長柔朝前一望,下一刻目眦欲裂,拔劍沖将上去。

“姬慕!”

一旁,姬蔭淡淡吐聲道:“攔住她。”

杜長柔的劍尖順着姬慕的喉頭擦過去,甚至還沒戳到她半根毫毛,就被那九級強者擋住。

“殿下,”九級女修反擰住杜長柔的雙肩,将她摁倒跪立在地,“可要将她綁起來?”

“不必了,”姬蔭給杜長柔掐了個清心訣,扶過她起身,“倘若阿柔能靜下心來好好說話,倒是也犯不上動粗。”

杜長柔眼神陰恻恻的,杵着姬蔭僵持在原地,只徑直盯着不遠處立着的女子。

那圓頭圓腦、慈眉善目的,除了姬慕還能有誰?

“還有什麽好說的?你都已經幫她重塑女身了,再要多殺幾個人也只不過是順手的事。”杜長柔甩了劍,一把推開了姬蔭。

“想不到盛世女還是這般臭脾氣,”姬慕身姿婀娜,緩步走上前來,先行了個禮,而後擡眼,巧笑倩兮,“或者我要尊稱您一聲……妻主?”

“啪!”

一聲響亮的巴掌,姬慕被打偏了頭,側臉很快浮腫。

“真狠心吶……”

姬慕重新轉回頭望向她,擡手撫上了臉,靈力湧動之下,紅腫一抹,觸目驚心的巴掌印轉瞬消失。

“好歹做過一夜夫妻,明明您對李傾都從來不曾下過這般重手。”姬慕道。

“誰跟你一夜夫妻?”

杜長柔挑眉,還想再刮她一耳光,卻被一旁的九級修士擒住手腕。

“什麽?”姬慕立在當場,愕然一愣。

這頭,杜長柔卻轉過頭,死瞪着姬蔭:“殿下,你這兒誰都能用靈力,就我杜絕被壓得死死的,忒不公平。”

“你給我把禁制解開,我保證只打得她站不起來。”杜長柔道。

“不行哦,”姬蔭笑了笑道,“阿柔打不過,本殿會心疼的。”

一旁的九階修士開口道:“盛世女,這裏的一切禁制皆由我布下,您若修為強于我,一切的束縛自然都迎刃而解了。”

杜長柔冷了臉:“可我現在不如你,便活該眼睜睜看着仇人就在眼前,卻連拔劍也不能嗎?”

九階修士笑道:“劍自然是可以拔的,但要刺哪兒,怎麽刺,都得由殿下說了算。除非您能叫來您那壽元将盡的祖母,與我對上兩招,否則一切免談。”

杜長柔憤然睜大了眼,直盯向姬蔭。

杜長柔只知道姬蔭在朝堂上是個老好人,随便誰求她辦事,她都笑呵呵地來者不拒。

九級強者如臂指使——想不到姬蔭的威勢已經到了這種呼風喚雨的地步。

“等等,杜絕,”姬慕忽然開口打斷她,“你方才說……不曾有過一夜,此話當真的嗎?”

“睡沒睡過有什麽好騙人的?這種惡心人的事,我還不至于像你一樣上趕着承認。”杜長柔信口道。

姬慕登時像是想明白了什麽似的,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轉頭望向姬蔭:“皇姐?”

姬蔭聳了聳肩:“七妹是個聰明人,這種事情你既然猜到,倒也就不必我明說了。”

姬慕深吸了一口氣道:“那……那人她?”

“在後殿聽差,”姬蔭道,“只要你想,我可以将她交予你全權處置。”

“不必帶到我面前,”姬慕眼眸暗了暗道,“替我殺了她就好。”

姬蔭笑道:“如你所願。”

“喂,你們,”杜長柔在旁邊聽得似懂非懂,“姬慕,該不會你……”

“此事與你無關,”姬慕瞥了杜長柔一眼,“盛世女此番前來不是為了探究為什麽皇姐要幫我嗎?既如此,便且随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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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鬧劇收場。

杜長柔只來得及打了姬慕一巴掌,就生生被九階強者扼制住。

姬慕得知她被個無名影衛睡了一回,心裏比先前還膈應得要命。

一行人步入內殿。

光影交錯,一道碩大的靈柱直沖而上,貫穿寺廟頂端,又呈放射狀沿着圓壁而下,穿入陣法中。

杜長柔被刺得雙目疼痛,睜不開眼,好一陣才适應了強光。

往那光柱中央定睛一望,陣法核心處放置了一張玉床。

床上躺了一位年邁的虛胖女人,她銀發如絲,面色虛白,四肢都浮腫。

看女人的相貌,那一身矜貴的衣着,杜長柔驚愕地微微張了張嘴。

“陛下她……怎麽會在這裏?”杜長柔後背突然竄起一股後怕,“若躺在這兒的才是真的,那朝臣每天觐見,甚至還點了狀元、給隋秀賜婚的那位……”

“是假的,”姬蔭溫和道,“內閣中知道這個秘密的人不多不少,阿柔的祖母應該也有所耳聞。”

倒不如說,盛國公杜嫦正是因為探知了其中的密辛,這才選擇退位乞骸骨,歸家養老的。

“何必這樣大費周章?”杜長柔不解道,“頂着滿朝野修仙者的神識,你都有能耐布下傀儡了,既然皇帝卧床不起,幹嘛不自己登基?”

姬氏皇朝以強者為尊,同一批皇女,最終問鼎的必然是當中的修為最高者。

同理,若皇帝修為退步,朝臣有權利上表申訴,請封更強的皇女繼位。

姬蔭天資卓絕,若非年歲尚淺,修為定不亞于杜長柔。

“因為我不想被綁死在國運上,”姬蔭嘆了一口氣,說,“阿柔,你以為母皇為什麽會變成這副模樣?”

“國運?”杜長柔似乎猜出些什麽,她錯愕地上前幾步,試圖觸碰那靈柱。

“轟——”

一時間,杜長柔被猛烈彈開。

世間辛酸種種,生老病死,酸甜苦辣,都如同洩洪一般一瞬間湧入了杜長柔的腦海中。

她被狠狠摔在地上,又哭又笑,肺腑震顫,過了好一陣,這才回過神來。

光是沾一點杜長柔就已經快要瘋魔,更何況皇帝正躺在那正中央?

“母皇她……是自願鎮在這龍脈上的,”姬蔭痛苦地垂眸,深吐一口氣道,“不光是她,歷朝歷代,數萬萬年來,每一任皇帝都逃不脫這般宿命。”

世人皆以為登基是君王君臨天下、睥睨衆生的開始,未曾想,繼位那一日,即是皇帝苦難的開端。

“我真的怕啊,阿柔,”姬蔭緩緩流下一道眼淚,“那樣強大的母皇……一綁上國運,都能被磋磨成這副樣子,半死不活,我不想……”

“所以西北大旱、地龍翻身,皆因今上身弱體衰,鎮不住國運了?”杜長柔問道。

“嗯,”姬蔭點頭,“要不了多久,母皇就要身死道消了……下一個便輪到我。”

杜長柔皺起眉頭,喃喃了一句:“怪不得。”

怪不得每一任新帝登基前,皇朝都天災人禍不斷。

新君一繼位,當年便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杜長柔問道:“這國運是什麽玩意?非得逼一個皇族血脈獻身在這裏,鎮得好了家國太平,鎮得不好就黎民遭殃。”

姬蔭道:“天道與上古第一位人皇簽訂契約,自此歷任人皇必須鎮守國運,也就是靈脈聚首之地。上界築基及以上修士不得久留凡俗,否則将迎來天雷。”姬蔭道。

換言之,人皇靠着鎮守國運換來了天雷,也就是天道護衛下界的一個承諾。

只要人皇神魂強盛,鎮得住國運,靈脈就會被永久封存在地底湧動着,肥沃土壤,滋養萬物,恩惠在這片土地上春種秋收的凡俗人。

同時,天道也會依照契約,靠天雷威懾上界的修仙者,亦或是逼走在下界築基卻滞留不肯走的人。

杜長柔思忖道:“天道用契約綁住了人皇,當然也借此賦予了她強悍到足以鎮壓國運的神魂,換言之,人皇成為了天道鎮壓國運的工具。”

為什麽要這麽做?

國運是靈脈聚首之處噴薄而出的最強盛的那一股。

靈氣滋長萬物,賦予生靈生機。

大量的靈氣湧動在靈脈中,有靈脈埋藏的山脈會産靈石,山上綠樹成蔭,花果豐收,林中獸壯鳥胖,山溪水甜魚肥。

這種好東西,為什麽方才杜長柔一沾上就百感交集,久久難以平靜?

杜長柔低頭,握了握自己的手掌。

忽然,她驚訝地瞪大了眼。

“盛世女,”那位九階強者一副了然之意溢于言表,“恭喜您,又升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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