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樂止苦周末接弟弟不止是讓他來酒店拿禮物,最主要的還是想和他培養感情。
弟弟馬上要中考,她也不好太耽誤他時間,領着他在琴城步行街逛了一圈,給他買了不少衣服鞋子。
小孩個子應該快到一米八了,現在十五歲,也不用擔心身高問題。身板瘦,穿什麽都好看。
中途文韻打電話過來,梁修在試衣間裏試一條牛仔褲,樂止苦夾了根煙出去透氣。
文韻知道她回來,自然要約她出門一聚。
出國這麽久,他們差不多一個季度通一次電話,聯系并不頻繁。但這并不影響他們的革命友情。
一根煙抽到底,約好了明天見面。梁修提着購物袋出來。
樂止苦坐在服裝店櫥窗前的臺階上,仰頭看靛藍天色,聽到腳步聲回頭,梁修站在她旁邊,靜靜看着她,眼神有些難以描述的東西,顯得很糾結。
“怎麽了,衣服不合适?”樂止苦問道。
“沒有。”梁修也坐下來,将購物袋放在腳邊,看一眼樂止苦手裏的煙,欲言又止。
樂止苦煙瘾有些重,為了不影響弟弟已經憋很久了,這會被他看一眼,笑了笑,起身扔了煙頭。
“我也不知道你這個年紀會喜歡什麽,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帶你買衣服,”樂止苦站在臺階下,仰頭看梁修,“你喜歡什麽,和姐說,姐能滿足你的都滿足你,畢竟,姐就只有你這一個弟弟。”
梁修低頭扒拉了一下購物袋:“我也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
說完這句,倆人之間又是一陣沉默。
天色晚了,步行街各店家的燈光将整個街道照得燈火通明。天上寥寥幾顆星星,在這燈光下黯然失色。
樂止苦盯着梁修的發旋看了一會,有心無力。
但做什麽事都不能一蹴而就,更何況梁修的性子擺在那,只能慢慢來了。總歸只要他不排斥就好。
梁修最後試的那條褲子是樂止苦挑的,破洞牛仔褲,走在時尚的前沿,然而梁修同學活得像個老古板,死活不肯要,樂止苦不好将自己的喜好強加于人,只能暫時放棄。但心底裏還是打算好好培養弟弟的時尚品味。
現在哪個小孩穿得不是花枝招展的,她弟弟這麽好的苗子怎麽能浪費。
買完衣服,樂止苦要帶梁修去吃晚飯,梁修卻突然道:“你買嗎?”
“不買,”一開始沒反應過來,話音一落地,樂止苦才又笑道,“怎麽,要給姐姐當苦力啊?”
梁修難得露出一個笑,顯得很腼腆。
樂止苦攬住他的肩:“謝謝,以後找你,現在沒有買衣服的欲望。”
她從國外帶回來兩大箱衣物,如今都堆在酒店,房子還沒有着落,買的東西多了,會很難搬。
吃完晚飯回去的路上,梁修要求先把東西都放在樂止苦這。
樂止苦不解:“怎麽?”
梁修還記得她囑咐的話:“回去沒法解釋。”
樂止苦扭頭看他。
弟弟的側臉沉靜瘦削,下巴微尖,昏暗的燈光下,略顯陰柔。
他被樂止苦盯着看了好一會,有些不自在:“怎麽了?”
樂止苦露出一個笑,靠着椅背,無意識地搓着手指:“沒事,你就跟他們直說就行,至于我不回去的理由,随便找。”
梁修聞言沉默了片刻:“你為什麽不想回去?”
“還有什麽理由,”樂止苦看向窗外,深褐色的瞳孔好像一個水晶球,濃縮了一個五光十色的世界,“自在慣了而已。”
最後梁修還是堅持先回酒店。
他什麽也沒說,但樂止苦站在酒店門前目送出租車遠去,大致能猜到,他應該是覺得,自己的姐姐是一個柔弱的女子,護送她回家是應該的。
仔細想想,她長這麽大,第一次感受到被保護的溫暖,還是因為她的弟弟,她同母異父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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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韻工作的地方離樂止苦的酒店有些遠。
她回來後,其實想過回樂家看看,但到了家門,竟近鄉情怯,最後在附近找了家酒店。而文韻公司和住所都在火車站附近,不堵車都要一個多小時才能到。
樂止苦在文韻的指點下,坐了地鐵。
琴城的地鐵建了好幾年,3號線直到16年12月才開通。她那個時候在津城,随後和奶奶回來,也沒心思關注,再後來奶奶去世,她出國,就更沒機會了解這些信息了。
琴城地鐵剛投建的時候她年紀不大,三號線挖下第一鏟的時候她剛上高三,算一算,竟用了近八年功夫才完工。八年抗戰也不過如此了。
最初,她還期待過,再後來,随着戰線越拉越長,她差點将這事給忘了。
什麽事情,拉長了戰線都是在消磨人的意志。
文韻周末還要上班,樂止苦到站下車,自己找到了城建公司大門。
中午倆人去附近吃飯,景區飯店的菜又貴又難吃,但是倆人都懶,不願意回家做。
許久不見,文韻沒怎麽變,上班時間穿得賢良淑德一些,一頭卷發精幹地紮起,一條漸變藍色連衣裙,抽煙的動作比樂止苦還熟練。
她化了淡妝,柳葉眉桃花眼,笑唇微勾,脈脈含情。
樂止苦一直以為,文韻比她好看多了,瑰姿豔逸,儀靜體閑。她自認及不上。
有一種人的氣質是渾然天成,有一種人卻不過是莫辨楮葉,再像再像,也是假的。
吃過飯,文韻帶樂止苦去附近的小區看房子。
她也住在附近,但住的是景區別墅區,一套房子上千萬乃至上億。樂止苦守着家裏上億的遺産,不是住不起,而是那些錢,她一分也不想動,作為一個窮光蛋,她只能先租房子。
這邊的景區,在全國也算赫赫有名,地域廣,就算是景區,也未必不能找到清靜之所。
武夷路小區D座四樓,從卧室露臺望去,外面就是萬夫景區,綠樹紅瓦,視線再偏一點,遠處的海水浴場,又是一片碧海藍天。
房子本身也不錯,兩室一廳,三千每月。尚在樂止苦能力範圍內。
她懶得拖拖拉拉,沒事找事,當下就和房東簽了合同。
她打算租半年,先在這邊住一陣看看。
房東走後,文韻陪着樂止苦在露臺抽了一會煙,最後補了個妝又去上班了。
“晚上我開車幫你搬家。”文韻走的時候道。
樂止苦沒送她,老神在在地坐着,聞言點了點頭。
閨蜜一走,本就冷冷清清的房子越發寂靜。
五月,不冷不熱的季節,對于琴城旅游業來說,也一樣。到八月啤酒節,才是琴城真正的旅游旺季,到時候這一片只怕是人山人海。
而現在,樓下小區外,景區一條馬路空無一人,桃樹碧油油一片,對面小山坡上是一座紅瓦別墅,被銀杏松柏掩映着,看起來很有些雅趣。
樂止苦難得手癢,有些想将這幽靜的一幕畫下來,手邊沒有水彩畫工具,但帶了彩色鉛筆和小繪畫本。
她埋着頭,輕松寫意地勾勒線條,打算先這麽安寧地度過一個下午,偶爾擡頭找找角度,尋覓一些點睛的小細節。
那個人,就這麽猝然闖了進來。
她筆下不受控制地,已經先勾出了他的身形,只有寥寥兩筆,但不用再往下看,她腦海裏,已經自動自發地補完了所有細節。
黑色的頭發,剪得有些短,都快貼上頭皮,但他頭型好,即使是這樣接近光頭的發型,也不減他半分氣度。
他五官說不上多精致,但每個角度都很讓人心動,看久了,會忍不住想看更久,劍眉朗目,飄逸寧人,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大眼角處有一顆淺褐色的小痣,笑起來時,說不出的勾人。
他常穿襯衫,扣子系到頸下第二顆,露出一線白皙清瘦的鎖骨,卻又不全露,欲說還休的,讓人忍不住想深入,卻又不得其法。
襯衫袖子常被他紮起一點,露出小半截小臂,依舊白皙,但能看出來結實有力,不像他本人浮于表面的那樣無害與溫柔。
她沒有再擡頭,繪畫本上的線稿,只有站在別墅門前,以一個閑适的姿态關門的人,最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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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東西搬來,文韻推着行李箱想也沒想往主卧去。
“文韻,”樂止苦推着另一個箱子跟在她身後,“去旁邊那間。”
文韻不解,但只當這是藝術家的小怪癖,沒有多問,将行李都推進了客卧。
東西不急于整理,樂止苦下午出門買了面粉雞蛋,打算做點小蛋糕犒勞辛勤一天的閨蜜。
她在倫敦時,報了一個甜點班,每天做,研究各種各樣的吃法,沒人給她試驗,她就自己吃,從感覺良好吃到吐,又從吐着吐着變得麻木,最後吃什麽點心都覺得好像是一個味道。
味蕾再也找不到最初驚豔的感覺。
她做了戚風,文韻一邊吃一邊打電話。
“嗯,晚點回,在樂止苦這,你要是無聊可以先回去……”
倆人聊得有些不愉快,文韻挂了電話後也沒心思吃蛋糕了。
樂止苦不吃蛋糕,喝着咖啡,問道:“秦先生?”
文韻“嗯”了一聲。
“他讓你早點回去?”
“嗯,不用管他,最近犯病。”
文韻這樣說,樂止苦果然不問了。
秦先生,名天冉,知名企業家,家和事業都在港島,幾年前來琴城參加海大校友會,認識文韻,随後沒多久包養了她,倆人糾纏至今,也有五六年了,竟然一直沒分。
然而一個電話并沒能讓秦天冉偃旗息鼓,随後又打了兩個過來,但也沒逼多緊,一小時一個。
事不過三,雖然文韻很不耐,但還是開車回去了。
老男人難得過來一趟,怎麽樣也得應付應付。
文韻走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走之前倆人也沒做什麽,聊一聊彼此的生活,吃點點心抽根煙,時間也就過去了。
樂止苦關上門換了套運動裝,将頭發紮起來,出了門。
在倫敦有一段時間,她過得很茫然,每天做什麽都提不起勁來,還經常感冒,整個人像行屍走肉。她的心理醫生建議她,每天去僻靜的地方夜跑,放松心情,順便也鍛煉身體。
國外沒有國內安全,她其實一般都是下午五點,天還沒黑的時候出門跑步。效果還不錯,至少跑步的時候,她什麽也不會想,進入狀态以後,大腦的空白像是會延伸到現實,讓她有一種,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煩惱、痛苦、憂慮的感覺。很舒服。
琴城的海風很涼爽,晚上不乏有人在棧橋附近跑步,倒也不顯得她特立獨行。
也不知道跑出多遠,她難得不是沉浸在一個人的世界,會靜靜眺望遠處黛色的大海,聆聽浪聲。
琴城的海和津城的海似乎也沒什麽區別。
跑的累了,她就靠在護欄處休息,看一會海,轉過身,卻赫然看到身後碩大的幾個字:中國科學院海洋研究所。
這一塊她來得少,雖然知道海洋研究所就在這附近,但也不知道離得這麽近。
也終于明白白天為什麽會看到他出現在這附近。
他工作的地方就在這海邊,他還能住到天涯海角?
放松的心情瞬間有些壓抑起來,樂止苦捂住臉,輕籲出口氣,決定回去洗洗睡覺。
過了馬路,再往研究所門口看一眼,燈火闌珊處,一人緩緩走出來,不經意一擡眼,竟和她視線相對。
樂止苦看到他腳步一頓,本以為他要頭也不回地走開,沒想到卻目标明确地向這邊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