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故人再見
這場大雨一連下了十個日夜,一連十日,紫貝與船家都在程家避雨,晚上無處休息,便靠在藤椅上眯會兒眼睛,沒幾日,便渾身酸疼,精疲力盡。
程樂兒并不比他們強多少,她躺在窄小的木桌上睡覺,紫貝問起,她只道自己一貫如此,睡得可舒服了。然而那木桌因為時間已久,生出了不少木刺,紫貝看着心疼,也自知不該多言。
船家這幾日耽擱了生意,雨一停,便急着上路,盡管大水仍未褪去。
紫貝想上船,卻發覺那船已經被大雨侵蝕得不成模樣。船家道:“姑娘不如在此多留幾日,待大水褪去,自然有不少船來。”
“那你如何走?”紫貝問道。
“我常年在水上漂,自個兒早習慣了,就是這船載得了我船夫,怕載不了客官啊!”
“也好。”紫貝道,她前路未知,不如留在此地好生思量一番再做決定,便也應下,道,“伯伯一路保重。”
雨後的天空彌漫着清新的氣息,翠竹随清風搖曳,發出悅耳的聲響。
程樂兒見紫貝面露喜色,不由問道:“姐姐,您打算留下來了嗎?”
“怎麽樂兒,你希望我留下來?”紫貝笑道。
“當然了。”程樂兒連連點頭,“姐姐若能留下來,樂兒可比什麽都高興。”
“這地方,确是我心之所向。”紫貝嘆道,“只不過……”
“姐姐是擔心沒有住處嗎?”程樂兒道,目光黯然。
紫貝心中确有此想,但礙于情面,未曾說出口來。
“我知道有幾個院子,是從前鄰居留下的,只是廢置已久,不知姐姐住不住得下。”程樂兒道。
“是麽,我倒想看看。”紫貝笑道。
“走,就離我家不遠。”程樂兒笑了起來。
紫貝随程樂兒一同行至一所舊院前,與程家隔了一條小徑,由于翠竹遮掩,故而未曾察覺。雖然破舊,但環境清雅,是個隐居佳地。
“這兒原來住的是趙婆婆,前兩年被他的孫兒接走了,聽說是到城裏享福了。”程樂兒道。
“孫兒?她孫兒多大了?”紫貝疑道。
“跟我爹差不多大。”程樂兒答道,“趙婆婆命好,今年該有九十多歲了,身子還硬朗着呢。”
“哎,是個好命人。”紫貝笑道。
“那姐姐,你喜歡這兒嗎?”程樂兒問道,“你若喜歡,我便幫您打掃打掃,保準跟新的一樣。”她的眼睛裏閃着興奮的光。
“這到底是人家的院子,萬一日後趙婆婆回來了呢?”紫貝道。
“不會的,婆婆臨走前便交代了,要把這院子給我爹,她知道我們家小……”程樂兒道。
“哦?”紫貝問道,“那為何你們不搬進去?”
“我爹不願意,我娘也是,怎麽說都是自己家住着舒心。”程樂兒答道。
“沒錯,自己家住的舒心。”紫貝笑道,“你現下能有自己家住着,可比我幸福多了。”
“嗯?姐姐沒有家嗎?”程樂兒問道。
“有,這就有了。”紫貝道,“我留下來,這兒就是我的家。”
紫貝決定留在青竹村,委實是一時沖動,但在這院子裏住着住着,便也不覺得那是沖動了。若非那瞬間的決心,她亦不能過着如今這般“柳竹藏花塢,茅茨接草池”的日子了。
紫貝很快向程父學會了打漁的技藝,她本想在院子裏種菜,但這高地地處湖心,土質黏重,氣候亦過于濕潤,難以耕種。但說來亦有好處,日日與花鳥相伴,心境清淨不少。
不知不覺,四季更替,又是春風拂面,萬物複蘇之時,紫貝已經在這平靜的青竹湖上度過了一年的光景。
程樂兒時常跑來與她同住,久而久之,二人倒成了忘年之交,縱然談不上親密無間,但至少也算是情誼非同一般了。
不過這日,程樂兒卻顯得不大高興。紫貝問起,她方道:“我弟弟最近不知道怎麽了,動不動就哭,一哭,我娘就罵我。”
“罵你幹什麽呀?”紫貝問道。
“我娘最近不是接了一擔刺繡的生意,便把弟弟交給我帶,我又哄不住他,我娘便罵我呗!”程樂兒嘆了口氣,成熟得遠超乎她這個年紀。
“你娘回來啦?”紫貝笑問道,“怪不得又來我這兒!”
“我就喜歡跟姐姐在一起。”程樂兒天真的話語裏透露着非一般的堅定。
“那還不容易?”紫貝笑道,“不過你爹你娘才是你最親近的人,你将來還是得報答他們。”
“我會的。”程樂兒道,“我長大了,一定會報答他們。我們一家人都不用再挨餓,不用再受凍。”
紫貝望着她一臉認真的神情,心底卻泛起一絲酸楚。
同時初春時節,今年的天氣卻十分晴朗,未如去年般連降大雨。
紫貝閑來無事,便向程母讨教刺繡的手藝,她天資聰穎,不日,便學了個大概,開始在家自己練習。
是日清晨,紫貝打水回來,便開始繡昨日未完成的手絹,窗外鳥語相伴,心情好不舒暢!然這安寧尚未持續多久,便被一聲急促的呼喚打斷。
“姐姐,姐姐!”
“樂兒,今兒個怎麽這麽早?”
程樂兒氣喘籲籲地跑進們來,緩了口氣,方道:“有人找您!”
紫貝心下暗奇如何有人能找到此處,剛站起身來,便見程樂兒身後走來一位端莊貌美的婦人,風塵仆仆依舊美麗,她便是阮城秋。
紫貝的心霎時跌落谷底,她知道她平靜的生活終将結束,她終要重歸血雨腥風。
“紫貝,我可找着你了。”阮城秋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夫人。”紫貝面上擠出一抹微笑,側身道,“您坐。”
程樂兒察覺到氣氛的尴尬,心知不該多留,便道:“姐姐,我回去照看弟弟了。”
紫貝點頭,目送程樂兒離去,方才回身為阮城秋倒茶。
阮城秋接過紫貝遞來的茶,放在嘴邊,望着幽幽冒出的熱氣,不由嘆了口氣,放下茶杯,嘆道:“一口清茶,便知你這一年,過得定是神仙般的日子。”她嘴角微揚,黝黑的雙眸裏含着憧憬。
“紫貝一介凡夫俗子,過得也不過是柴米油鹽的日子,哪裏有夫人說得那般快活?”紫貝自嘲一笑。
“我說的,是真心話。”阮城秋聲音低沉,透露出些許無奈,“我知道,你不希望再見到我。”
“怎麽會呢?”紫貝笑道,“這一年以來,我日日都想着夫人和莊主。”她望向窗外寧靜的蔥綠,道,“我留在此地,的确是為了自己的私心。但是,夫人與莊主于我的恩情,紫貝從不敢忘。”
“紫貝,我知道,這些年為了報恩,你受了太多委屈。”阮城秋道,“你是個重情義的好孩子,我和莊主都十分喜歡你,也欣賞你,總想把你留在身邊,卻忽視了你真實的想法,也耽誤了你不少日子。”她輕輕握住紫貝的手,又道,“當年我們救你,如驅逐魔教一般,是每個中原武林人士不可推卸的道義與責任,你不曾欠我們什麽,反倒是我們,虧欠你太多。”
“夫人,別這麽說,您和莊主待紫貝的好,紫貝一直記在心底,這些年為柳家莊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心甘情願。”紫貝答道。
“紫貝,我真的,我真的是要謝謝你。”阮城秋聲音開始哽咽,道,“一年前,若沒有你的挺身而出,恐怕今日,我也難坐在這兒與你相見了。”
“夫人。”紫貝回憶起一年前的辛酸苦辣,心情亦變得跌宕起伏。
“紫貝,自從你走了以後,我和莊主無時無刻不再擔心你,我後悔,不該讓你卷進這件事裏去。”阮城秋嘆道,“後來我聽說你離開了雪山,沒有回封陵來,便猜到了你的心思,于是也沒來找你。可是,如今,我卻不得不又來打擾你……沒有你,柳家莊真的要完了。”
“發生了什麽事?”紫貝問道。
“陸離回來了。”
紫貝心下一沉,陷入默然。
阮城秋接道:“一個月前,他派人送來口信,說是……四月初九,血洗柳家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