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郝奕, 我先走了,拜拜。”
呂宇峰收拾好書桌,跟他同桌招呼了一聲便興沖沖地走了。
其他同學也陸陸續續地背着書包離開教室。
今天是期末考試最後一天, 剛剛結束最後一門考試,明天開始放假, 大家都比較興奮,一考完試, 就興高采烈地收拾書桌飛奔回家。
郝奕坐在書桌前一動不動, 同學們都走完了,他還在座位前呆坐着,不知坐了多久,外面的天色暗了,他才緩緩地起身,拎着書包往外走。
走到樓梯口, 他往(1)班教室方向望了一眼,片刻後, 收回目光神色黯然地走下樓梯, 朝學校門口方向走去。
到了校門口停車棚, 他取了自行車,也不騎,推着自行車慢慢地走着。走到一半他像是下意識地往後望了望, 後面除了有幾個騎着自行車或者電動車的陌生人快速地往他這邊駛來,再急速地從他的旁邊經過, 再無其他人。
他難掩失落地轉回頭,低着頭繼續推着自行車往前走。
平時最多只要二十分鐘就能騎到家, 他今天用了将近一個小時才走到家。
小區院子裏,昏黃的燈光下, 幾個小朋友正在開心地玩耍,一個小女孩向他奔來,仰着漂亮的小臉蛋問他:“郝奕哥哥,最近怎麽沒有見方哥哥呀?他是不是搬家了?”
小女孩正是之前經常跟方承熙分享她學琴成果的小女娃萱萱。
聽到女孩突然提到方承熙,郝奕的眼眶迅速紅了,他強忍着淚水,啞聲“嗯”了一下,回答女孩剛才問他的問題。
“那他搬去哪了呀?還會再回來嗎?”萱萱有些難過地問。
郝奕悲傷地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方承熙去哪了,也不知道方承熙還會不會再回來。
鎖好車子,郝奕邁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上樓梯,他多麽希望等他邁上最後一個臺階,拐到走廊的時候,他能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站在走廊裏不經意間扭頭望向他這邊,就像當年他們初見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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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沒有,樓道裏空空的,一個人影也沒有,只有清冷的月光照着空寂的長廊。
郝奕很難過,沿着長廊走着,經過他家隔壁時,他停了下來,站在門口望了很久。
“咔嚓!”門突然開了,一個陌生的女子出現在門後面。
女子搬來有兩個月了,認得郝奕是隔壁鄰居家的孩子,起初她和她愛人剛搬進來的時候,經常看到這個孩子每次經過他們家門口時都要停留片刻,往裏望着,眼神充滿哀傷。剛開始他們還有些犯嘀咕,他們租的這個房子是不是有什麽不吉利的地方,後來打聽才知道,他們現在租的這個房子以前租住着一對母子,這個男孩和上一任租客家的孩子一般大,玩得很要好,後來也不知道什麽原因,那個孩子突然搬走了。
知道事情的原委,女子挺同情,每次見到男孩往他們家門口望的時候也沒再犯嘀咕,反而多了一份理解。
這次看到男孩又癡癡地望着他們家門口,女人和藹地問道:“放學了?要不要進來坐坐?”
郝奕感激地搖了下頭,黯然神傷地走到自家房門前,拿出鑰匙打開房門進了屋。
屋裏冷冷清清,沒有一點人氣。
望着空空蕩蕩的房子,郝奕悲從中來,想起了他的父親,不禁潸然淚下。
第二天開始放暑假,劉瑞文來找郝奕一起去打籃球。郝奕沒有心情,不想去。
劉瑞文知道他剛剛失去親人,安慰他,同時問他怎麽沒有看到方承熙。
郝奕沒有說話,只是眼睛紅了。
劉瑞文一看,吓了一跳,不解地問他:“怎麽了?他搬走了?”
“轉學了。”郝奕哽着聲音說。
劉瑞文挺驚訝,更讓他驚訝的是他好兄弟的反應,認識他好兄弟這麽長時間,他還從來沒有看到他好兄弟因為哪一個同學轉學走了這麽傷心難過過的,他在心裏琢磨着,隐隐琢磨出來一點原因了。
兩日後,到郝奕十八歲生日。
今年的生日,他獨自度過。他一個人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行走,不知不覺走到了他初中上學的學校,他在初中校園附近轉了轉,轉到了梁家面館,他走了進去。
梁師傅看到他來了,熱情地招呼他:“來啦。”然後往他身後看了看,随口問,“那個孩子呢?今天沒跟你一起?”
“……沒。”郝奕忍着眼淚說,“一碗牛肉面。”
“好嘞。”梁師傅應道,瞧見郝奕表情有些悲傷,知道少年心情不好,他溫聲說道,“坐這邊吧,這邊安靜。”
“嗯。”郝奕啞聲點了一下頭,坐到梁師傅給他安排的座位上,呆呆地望着熙熙攘攘的面館大廳,一幕幕回憶湧上心頭,不覺地濕了眼眶。
面條做好了,他拿起筷子低頭吃起來,吃着吃着,眼淚落了下來,落進了碗裏,他不想讓其他顧客看到他哭了,他就這麽埋着頭,一邊流着淚,一邊吃着面條,從來沒有覺得面條那麽鹹,那麽苦……
吃完飯,他回了家。路過方承熙曾經租住過的房子,他不由地停了一下腳步,淚眼模糊地凝望着那扇門,他想起了他15歲生日的時候,方承熙給他彈了一首曲子,還送給了他一支鋼筆;16歲生日時方承熙送給他一個保溫壺;17歲生日時方承熙送給他一雙球鞋,這幾年生日,方承熙都在身邊陪着他,可如今18歲生日,方承熙又去了哪裏?他要去哪裏找方承熙?
次日,他又到街上亂逛,到處尋找,找遍了整個市區,找遍了市裏的大大小小的學校,都沒有看到方承熙的身影,方承熙可能已經不在這個城市了。
想到這,郝奕的心就疼如刀割。
7月15日,學校要求返校補課,郝奕回了學校,開始參加暑期補課,除了補文化課,郝奕還要參加體育訓練。教練訓練他們長跑速耐,他繞着操場跑了一圈又一圈,教練喊停他也不停下來,拼命地跑着,最後跑不動了,他彎腰喘着氣,看到腳上穿的籃球鞋,他繃不住了,淚水混合着汗水一滴一滴地滾落下來,砸到了鞋面上……
暑期訓練結束,九月份,郝奕正式成為了一名高三畢業班的學生,學業更加緊張,除了學習,就是訓練。
這天下午放學,他一個人背着書包走出學校,走到校門口突然看到門口站着一個穿着得體氣質優雅的女人,看到那個女人,他的身子猛地顫了一下,嘴唇哆嗦着叫了聲:“媽。”
女人正是他十年沒見的媽媽,徐蕙淑。
徐蕙淑看着眼前高瘦挺拔的少年,要不是這一聲“媽”,她都差點認不出來這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親生兒子,十年沒見了,沒想到兒子都長這麽高了,臉型也長開了,比小時候長得更加帥氣硬朗,徐蕙淑仔細端詳着兒子,淚眼婆娑地喊了聲:“小奕。”
郝奕沒想到他媽媽突然回來了,可能是這段時間發生的悲傷的事情太多了,猛然看到他媽媽回來了,他并沒有表現出極大的歡喜,只是呆愣着望着他媽媽。
徐蕙淑看到兒子非常高興,高興得都哭了,她抹了抹眼淚,雙手握了一下郝奕的手,和藹地問:“放學了吧?媽媽帶你去吃飯,好不好?”
“嗯。”郝奕茫然地點了一下頭,跟着他媽媽走了。
他媽媽帶他去了一家裝修精致的飯店,點菜的時候,他媽媽問他想吃什麽。
“随便。”郝奕平靜地說,可能是擔心他這個回答有些太冷淡讓他媽媽誤會,他解釋說,“我不挑食。”
面對如此懂事的兒子,徐蕙淑很愧疚,面露愧色地說道:“媽媽記得你小的時候喜歡吃水煮魚,來一份水煮魚吧?”
“好。”郝奕鼻子有些酸楚地點了一下頭。
徐蕙淑又點了幾個菜,都是憑着模糊記憶點了幾樣兒子有可能喜歡吃的飯菜。
點好餐,母子二人面對面坐着,都沒有開口說話,郝奕其實有很多問題想問他媽媽的,想問他媽媽為什麽當初不帶他一起走,為什麽這麽多年沒有回來看他,以前他一直糾結于這些問題,現在看到他媽媽似乎過得挺好,他突然間釋懷了,那些問題也沒有意義了。
倒是他媽媽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主動跟他說起了她當年離開的原因。
徐蕙淑說,當年她因為郝永富老是喝酒,一喝酒就打她,剛開始為了兒子有一個健全的家庭她只能忍了,後來被家暴的次數多了,加上前婆婆各種刁難,郝永富又比較愚孝,忍無可忍就提出了離婚。
起初郝永富不願意離婚,保證會改,可是後來還是又對她動了手,這個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她堅持要離婚,找律師起訴,由于她沒有保留有效證據證明郝永富存在家暴行為,起訴不成功,沒有離婚成。她哭着求郝永富放她走,郝永富見她執意要走,就發狠話說,她要真想走,可以,但是兒子不能帶走,她離開了這個家,以後永遠也不要再回來,他也不需要她給兒子撫養費,他一個人養活兒子。
那時她是糾結的,想帶走兒子的,可是她沒有能力跟郝永富争奪撫養權,加上她父母也不同意她離婚了還要帶孩子走,擔心她帶着孩子以後不好再嫁出去,思慮再三,她只能狠心答應了郝永富的要求,郝永富也才同意跟她離了婚。
離婚後,她就離開這裏了,後來很快遇到了一個真心對她好的男人,她又結婚了,不久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女兒。這幾年因為要照顧年幼的女兒,又要伺候年邁的公婆,她沒有時間回來看她兒子,而且也不敢回來,怕郝永富說她出爾反爾,不守信用,所以就一拖再拖沒有回來。
前段時間她從朋友那聽說郝永富病逝了,她很震驚,放心不下兒子,這才趕了回來。
說完前因後果,徐蕙淑流下悔恨自責的淚水,對郝奕說:“是媽媽對不起你,媽媽請求你原諒。”然後她問郝奕,“媽媽現在想帶你走,你願意跟媽媽走嗎?”
郝奕心裏五味雜陳,他不怪他媽媽,他媽媽也是有苦衷的。他以前恨他爸爸,他爸爸走了,他也不恨了。現在他釋然了,也長大了,他媽媽好不容易找到幸福,他怎麽可以去打擾他媽媽的生活,郝奕搖了搖頭,說:“我不跟您走了,我一個人在這裏過得挺好的。”
徐蕙淑哪放心讓兒子自己一個人留在這裏,繼續勸說。
郝奕以明年就要參加高考為由,婉拒了,他不想離開這裏,他要留下來經常給他爸上上香,他還要留下來繼續尋找方承熙。
以前他媽媽剛剛離開的那幾年,他幾乎天天出去找他媽媽,盼着他媽媽回來帶他走,盼了這麽多年,他發現最近幾年有方承熙陪着他,他已經慢慢不再執着找他媽媽了,心裏早已被那個少年填滿,他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找方承熙,找到他,跟他說,“我沒有不喜歡你,我喜歡你,很喜歡。”
徐蕙淑見勸說不了兒子,只好無奈放棄,吃完飯,徐蕙淑給郝奕留了一些錢,讓他好好照顧自己。
徐蕙淑現在已經有自己的新家庭了,郝奕不好意思拿徐蕙淑的錢,把錢推回去,說:“我爸給我留的有錢。”
說到這,郝奕眼圈紅了,他爸臨終前把房子和存款都留給了他,存款總共有十萬塊錢,這些錢他爸不舍得給自己治病,卻都留給了他,說留給他以後上大學用。
或許他爸不是個好的父親,但不可否認他爸是真的愛他。
徐蕙淑聽到兒子說前夫給她兒子留的有錢,臉上有些動容,心裏也有些慚愧,這些年她前夫沒問她要過兒子一分錢的撫養費,都是她前夫自己掙錢養活兒子的,徐蕙淑更加覺得對不起兒子了,把錢硬塞給了兒子,用不容置疑地口吻說:“拿着,這是媽媽應該給你的,以後有什麽困難随時跟媽媽說。”
“……嗯。”郝奕含淚收下了錢。
從飯店出來,徐蕙淑把兒子送回了小區,站在小區樓下,郝奕問:“上去看看嗎?”
徐蕙淑仰頭望了望那個熟悉的房門,良久,說道:“不了,你自己要照顧好自己,有什麽事随時跟媽媽打電話,你上去吧,我走了。”
“好,那你慢點。”郝奕啞聲說,轉身朝樓上走去,走到家門口時,他扭頭望了一眼樓下,他媽媽還站在樓下的院子裏靜靜地望着他。
郝奕眼睛一紅,最後一次望了一眼他媽媽,随後扭頭進屋,關上了門……
星期一早上,郝奕一個人孤單地上學,考慮到他家的情況,老師問他願不願意住校,高三學習緊張,住校更方便訓練學習。
郝奕拒絕了,他怕他住校,萬一哪一天方承熙回來了,他不知道而錯過了,所以他寧願辛苦,也要選擇走讀,只為了每天都能回家看看,看看會不會再讓他看到那個少年。
然而沒有,那個少年好像從他的生活裏消失了一樣,再沒有出現過。
他每天一個人孤孤單單地上學,再一個人孤孤單單地放學回家。每次經過他家隔壁的房門前,他都會不由自主地停一下,心也跟着揪一下。每次經過小區院子,看到院子裏的那棵柿子樹,他的心也會疼一下。小區院子裏的柿子樹果子已經成熟了,可他再也沒有爬上去摘過柿子,因為那個讓他甘願爬上高高的樹枝上摘柿子的少年已不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