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港灣
第38章 港灣
翌日清晨。
酒店的三樓, 有一只黑豹從中猛地竄了出來,在周圍零星的驚呼聲和警戒聲中,以駭人的速度朝着北方跑去。
阮蘇蘇的雙腿夾緊黑豹的腰腹, 為了防止過快的速度剮蹭到肌膚,她甚至還帶了個頭盔。
本來在此之前, 阮蘇蘇只覺得提出這一舉措的辛哲是個腦子有包的神經病。
但此刻,阮蘇蘇覺得,辛哲是對的。
恢複全盛的辛哲,速度比她看過的跑車都要快, 用風馳電掣來形容也不為過,他帶着自己從小巷竄到了無人的郊區,最後在某處監控的死角停了下來。
辛哲恢複成人形後,掀起一塊草皮,只見下面蓋着一條通往地下的通道。
“你們到底是殺手還是地鼠?”阮蘇蘇忍不住吐槽, “我怎麽感覺你們在哪都挖了洞?”
簡直是沒完沒了。
辛哲聳了聳肩:“藏身之處遍天下也是一種本事。”
“況且——”他拖長了語調,唇瓣在阮蘇蘇臉頰上親親點了下, “我要是鼠科的獸人, 那你不就是地鼠夫人了?”
阮蘇蘇白了他一眼, 這人簡直越來越能說瞎話了。
她沒管,冷哼一聲,率先朝通道走去。
通道很深,內部也比較曲折,漸漸地,周圍都陷入了黑暗,視覺被剝奪之後, 其餘的感官就開始無限放大,最先放大的就是嗅覺。
草腥味越來越濃, 有一瞬間,阮蘇蘇甚至覺得這草腥和血腥是一個味道。
Advertisement
她慌亂地四處摸索,腳不小心踩到了一處青苔,就在她驚呼一聲,即将滑落下去地時候,一雙手穿過她的咯吱窩,制止了悲劇的發生。
辛哲聲音都有些發緊,他低聲道:“你急什麽,別賭氣不抓我的手啊,這要真絆倒了可怎麽辦!”
阮蘇蘇支吾了一聲,沒有說話。
她心底也有點愧疚和後怕,于是只是呆呆地攥住辛哲的手腕,怯怯道:“對不起,那你願意接下來繼續牽我的手嗎?”
說完,她用食指勾了勾辛哲的掌心。
辛哲抿了抿唇,冷哼一聲:“我才不牽!”
阮蘇蘇有點無措,這還是第一次遇到辛哲生氣,只是還沒等到她思考出應對的措施,身體就陡然騰空。
“我才不牽,我要抱着!”
阮蘇蘇:“......”
幼稚鬼!
通道的底部是一間地下的公寓。
平常的布置,但可能是沒有人住的緣故,總給人一種冷冰冰的感覺。
辛哲又走上去調整了下通道入口處的草坪,避免被人發現,調整好了之後,才走下來,他剛進公寓,就看到阮蘇蘇坐在沙發上,手裏拎着一件黑色的東西。
只消一眼,辛哲的臉登時就紅透了。
單身久了,這地方又是私人空間,私密物品偶爾也會出現在一些奇怪的地方。
譬如現在,他的四角內褲就出現在了不該出現的地方。
辛哲紅着臉,伸手奪過阮蘇蘇手裏的褲子,然後迅速折疊好放回了衣櫥裏。
媽的,太丢人了!
由于一系列動作太過緊張,他甚至一直都憋着氣。
還沒等他喘上一口氣,回頭就看到阮蘇蘇手裏又出現了一條灰色的四角內褲。
辛哲:“......”
算了,無所謂。
給老婆看看內褲怎麽了!
阮蘇蘇看着周圍隐蔽的環境,問道:“既然你這裏有藏身之所,為什麽還要去酒店走一圈?”
“因為我需要吸引一下注意力。”
辛哲的眼裏閃過絲算計,“牽制一下老皇帝的注意力,給某些人更多的時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現在咱們只用安心地呆在這裏就可以了。”
*
安寧街的診所內。
老态盡顯的皇帝不斷發出痛苦的聲音,他渾濁的雙眼落在手背上,如枯樹樹皮般的皮膚上,細針紮入,往上是一條帶着淡青色液體的輸液管。
骨節分明的手伸過來,拇指上戴了圈銀色戒指。
那只手默默地撥快了藥劑滴落的速度,甚至在這個過程中還摩挲了一下輸液線,那漫不經心地模樣,活像是在撫摸自己的情人。
垂垂老矣的皇帝嘴裏發出“嗬嗬”的聲響,嘴裏不斷呼出臭熏熏的氣味,他擡眸注視着來人,暗淡的金色瞳孔裹挾着自身權威被侵犯的憤怒:“季晔,你還真是膽大包天。”
敢明目張膽地囚禁他這個皇帝。
季晔倒了杯開水,他坐在病床邊,慢慢啜飲着,悠閑地像是在享受下午茶:“我是不是膽大包天,您不是早有預兆嗎?是什麽讓您覺得從貧民地出生的我,會為了上層人的利益拼命到頭破血流”
病房內沒有人,環境靜谧地有點過分,當兩人沉默的時候,空氣裏就只剩下了藥滴緩緩下落的聲音,一聲又一聲 ,無端地讓人感到焦躁和不安。
“你到底想要什麽?”
“我想要的東西,你給不了的。”季晔放下水杯,慢條斯理地說,“這裏算是我出生的地方,在帝都飛速發展的背景下,這裏的發展還是非常滞後,甚至于有許多孩子還在垃圾堆上出生,連基本的福利保障都沒有。”
老皇帝聞言,提了提嘴角,臉頰上的周圍擠出個嘲諷的弧度:“你別跟我說,你現在是為民生着想?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你知道你坐在這個位置上,消耗了多少財力嗎?就算我死在了這裏,你覺得将你推上這個位置的人,會讓你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帝國地域之間的發展不均衡,算是老生常談的問題了。
帝都不僅地勢平坦,且科技發達,研究了許多提高獸人等級的方法。所以在獸人統治世界之初,不少的大型獸人都朝這邊遷徙,畢竟那個時候的高級獸人大多圍繞在B級巅峰,還不至于出現失控反應。
在時間的推移下,北方發展越來越快,南方發展速度則相對緩慢,甚至到了停滞的地步。
如今的議會也大多是由北方的獸人掌控,偶爾有幾個南方的獸人占據一席之地,也只是因為他們作為某北方勢力的附庸,比較聽話而已。
但季晔不一樣,他慣會游說和阿谀奉承,不僅憑借自身的那張嘴,混到了議會上層,還獲得了不少派別首領的青睐,坐上了議會長的位置。
看似他與許多人都有牽連,但細看就會察覺,那些牽連一扯就破,完全經不起推敲。
皇帝老了,他需要有人幫他牽制住野心勃勃的議會。
安辛也許做得不錯,但是他自身的情緒不穩定,年紀也太小,就算給了他鍛煉,他也大多活在空中樓閣中,完全理解不了什麽叫“均衡勢力”。
辛哲......或許可以,但他們父子離心,他哪敢在那個時候将權力下放?
唯有季晔,因差點被辛哲謀殺,而進入他的視野。
有魄力,出生貧民,懂得往上爬。
最重要的是,他懂得政客那一套。
所以他試探着将權力,一點點地下放。
尤其是當他發現季晔喜好奢侈後,權力下放的速度就更快了。
能用錢引誘的人,都不足為懼。
可現在,因輸液速度過快而産生的血管脹痛,提醒着他,眼前的人可不是一條用肉釣着就能使喚的鬣狗,而是一只貪婪又不知餍足的狐貍。
“您的基因等級也不低,萬一哪天發了病,步了你兒子的後塵就不好了。”季晔站起來,理了理紅色西裝的衣襟,氣定神閑道,“到時候,作為議會長,我得對我代表的貧民負責,譬如說為了貧民,不小心傷害了微服私訪的您......”
“在這塊地方,到底是皇帝的名字管用,還是我的名字管用呢?”季晔說着,喟嘆一聲,“畢竟,我是這裏爬出去的議會長,還是好多貧民生活保障的資助人,對比遙遠的皇帝,也許我真有機會試試一呼百應的感覺。”
皇帝那張本就萦繞着死氣的臉,在聽聞這番話後,更是黑如墨滴。
他渾身都氣得發抖,那雙暗金色的瞳孔死死地瞪向季晔,仿佛在看什麽千年難得一見的白眼狼。
“現在,我要向我背後的各方勢力報告一下您的現狀了,不過恕我直言......”
季晔掏出通訊設備,朝皇帝展示上面的號碼,爾後附耳輕語,“其實那些勢力是您背後的吧,不過不要緊,相信他們在聽聞你的兒子不僅活着,還擁有了一位人類療愈師,一定會非常高興你現在只能躺在這裏的。”
說完,季晔就轉過身去,接通了電話。
砰——
皇帝試圖拔下輸液的針,結果半邊身體沒有力氣,竟然整個跌落到了地面。
沉重的身體與地板相撞,發出巨大的聲響。
曾經服務皇帝到無微不至的議會長捂住聽筒笑了笑,低聲喃喃:“還能有這麽大的重量......看起來病得還不算太重,挺會茍延殘喘的嘛......”
極靜的環境裏,輕微的聲音飄進了皇帝的耳朵。
伴随着季晔關門的聲音。
暗紅色的血花,從蒼老腥臭的口腔裏蹦出,噴灑在了地面上。
*
阮蘇蘇終于知道什麽叫閑到屁股蛋疼。
兩人在這裏待了一周不止,除了偶爾看看新聞,幾乎就沒有別的活動,看着電視頻道上報道的各種動亂,阮蘇蘇住在這間地下公寓裏,都快要失去真實感了。
“我記得原來咱們住的那塊地,就已經夠亂了。”
伴随着阮蘇蘇這句話,電視上報道的邊疆區域突然發生了爆炸,碎石裹挾着塵埃不斷沖擊着人的視覺,給人一種毀天滅地之感。
辛哲拎着兩管營養液,慢悠悠地晃到她的身邊,坐下。
兩人依偎在一起,就像是所有尋常情侶一樣。
“現在的局勢動蕩維持不了多久。”辛哲收回遞給阮蘇蘇的管子,打了個哈切,“不管怎麽樣,總歸要顧忌平民的安全,現在的帝國可經不起太多折騰,很快各方勢力就會妥協的,畢竟玩兒大了,利益損失是小,國家分崩離析的話可就麻煩了。”
阮蘇蘇點了點頭,雖然她不太了解帝國的局勢,但是她曾經是民警,該有的政治常識她都有,所以聞言,也就不再感慨,只是默默地盯着電視屏幕。
辛哲懶洋洋的,他身體下移,腦袋擱在阮蘇蘇肩膀上,上下眼皮不斷打着架。
就在辛哲即将睡着的時候,電視機突然開始不正常的頻閃。
終于,無數的黑白雪花占據了小巧的屏幕。
片刻過後,雪花散去。
出現在屏幕上的是睽違已久的季晔。
向來穿得花裏胡哨的季晔難得換了一身挺括的黑色西裝,那頭嚣張的紅發也被發膠盡數固定在腦後,細邊的金絲鏡框挂在挺拔的鼻梁上,看起來有幾分儒雅的味道。
辛哲看到驟然出現在屏幕上的男人,倦怠神情依舊不減,但仔細看卻能窺見色如溶金的眸子裏露出幾分如釋重負。
“各位帝國公民,我們尊敬的帝王,于今日病逝了。”
在這看似平淡的一句話背後,全世界的無數角落都不約而同的一片嘩然。
唯有辛哲,露出早有預料的表情。
阮蘇蘇瞪大了一雙杏眼,但想起上次雖然威武,但卻難掩老态龍鐘的黑豹,又覺得情理之中,不過她雖然對老皇帝沒什麽感覺,倏然聽到他去世,還是有幾分錯愕。
電視屏幕裏的季晔等了許久,似乎是給公衆反應的時間,爾後才拖長了調子,繼續道,“不過,皇室仍然後繼有人——皇帝與辛蕊女士曾誕有一子。”
咔擦——
辛哲手中盛放營養液的玻璃管瞬間四分五裂,玻璃渣剮蹭着點滴血絲落在地上。
他的一雙瞳孔猝然變成豎瞳,露出的大臂肌肉也瞬間繃緊。
辛哲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只是閉上眼睛,蜂擁而來的卻還是女人穿着紅色高跟鞋,從城堡裏一躍而下的場景。
手上的觸感既粘膩,又裹挾着不容忽視的鈍痛,血腥味從皮肉地下湧了出來,如細細密密地針,刺紮他一直以來的記憶,那記憶強烈到他眼前的世界全都褪了色。
他仿佛又回到了曾經無依無靠的,只會蜷縮在角落裏,愣愣地看着母親不堪重負的結束生命的歲月。
幾乎是無可抑制般的,他的喉嚨裏溢出痛苦的哀鳴。
阮蘇蘇被這一聲吓了一跳,她連忙抓過辛哲被玻璃碎片嵌入的手,打量了片刻,從桌子底下的醫藥箱裏取出鑷子,一點點地夾着碎片。
“別生氣,至少也別這麽對待自己。”
原本炸毛的大貓在阮蘇蘇的安慰和動作下平靜下來。
他将額頭搭在阮蘇蘇的肩頸裏,唇瓣印在她的鎖骨上,半晌,笑出聲來:“你喜歡鳥籠嗎?黃金鑄就的金色牢籠。”
他一點都不想和那座城堡有什麽聯系,更不想回到那裏再見埋葬了媽媽的玫瑰花園。
“不喜歡,你不是說我可以當地鼠夫人嗎?”阮蘇蘇渾不在意地聳了聳肩,“如果不喜歡金色的鳥籠,咱們就住鐵籠子呗。”
辛哲怔忡了一瞬,垂眸。
白皙細膩的手帶着鑷子,細心地夾去嵌入他手心裏的玻璃碎片,紅色的血液随着她的動作泌出,就像是常年沉積的淤血離開身體。
他想起小黑貓盤成一團,随着女孩兒呼吸,安穩入睡的夜晚。
他想起兩人趁着狐貍喝醉,借着微醺和酒精的借口,藏在桌下,親密暧昧地接吻。
他還記起兩人在海灘上的擁抱,以及那場在逃亡過程中、水到渠成的親密。
斑駁的色彩在一瞬間又蜂擁回籠。
颀長的身體蜷縮在黑色的布藝沙發上,燦金的眸子又找回了應有的神采,等阮蘇蘇清理完地上的碎玻璃後,小巧的黑貓鑽進了她的懷裏,毛茸茸的腦袋不住地蹭着她的手心。
仿佛一只孤獨的船找到了停泊的港灣。
辛哲找到了一個能夠容納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