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鐘渝抱着一疊書從老式居民樓裏出來時, 還有點恍惚。
雖然早有預測,這位老人應該不簡單,但沒想到他居然是建築院以前的院長餘叢飛, 終生榮譽教授,建築系正在用的一些教科書就是他編的。
而且鐘渝的指導老師李舸李教授,還是他以前的學生,要按武俠小說裏論, 他算是自己的……師祖?
餘教授還說看過他發表的那篇論文, 誇他寫得不錯, 讓他再接再厲。餘教授還跟他聊了會兒家常,問他學習怎麽樣?有沒有什麽困難?溫和親切,就像位普通長輩對小輩那樣。
餘教授老伴兒也在家,臨近飯點, 熱情地留鐘渝吃飯, 飯後他還陪餘教授下了會兒象棋。
“你和我孫子孫女差不多年紀。”餘教授笑着說,“不過他們都在國外,和爸媽一起, 過年才會回來看看。”
臨走前,老兩口叮囑鐘渝有空的話就過來坐坐,和他們說說話, 也熱鬧熱鬧。
鐘渝答應了。
他把書帶回家, 最頂上的是一本老式硬皮裝訂的《中國建築史》,作者梁思成。剩下的則是各類建築相關書籍, 涵蓋了建築這門學科的方方面面, 甚至還有餘教授以前整理的設計手稿, 以及市面上買不到的絕版書。
這些書大都很舊了,紙張邊緣都磨毛了, 泛着經年日久的黃,頁面上鋼筆寫下的批注褪了色,但字跡依然清晰遒勁,字裏行間都是餘教授年輕時的心血與經驗總結,鐘渝看了一會兒就覺得獲益匪淺,是無論花多少錢都買不來的。
他打算抽時間好好啃透這些書。
剛把書整齊地在書架上碼好,他隐約聽到了門鈴的聲音,停下動作,凝神聽了聽。
叮咚——
又一聲,确實有人在按門鈴。
鐘渝蹙起眉,從書房出去:“誰?”他沒點外賣,也沒有快遞,誰會這個時候來?
沒人應,但門鈴又锲而不舍地響起來。
大白天的,總不能是什麽不法分子,但鐘渝還是謹慎地走到門後,透過電子貓眼,發現門外站着的人是一周沒見了的賀雲承。大概是猜到他在看監控,賀雲承還對着貓眼似笑非笑地眨了眨眼。
鐘渝:“……”
這房子翻修後換了防盜門,門鎖是智能的,指紋或者密碼都能開,這人非要按門鈴,是有多無聊?
鐘渝面無表情地開了門:“賀……”
話音剛開了個頭,賀雲承就擁住他,低頭吻了上來,後面的話全被堵在了喉間。
他被賀雲承的力度推着後退,賀雲承用腳帶上了門,把他抵在玄關的牆壁上親吻。
他吻得那麽深,鐘渝背靠着牆面,越來越透不過氣,輕輕推了推他。
賀雲承放開他,奔波的疲憊一瞬間就消失無蹤。接吻的感覺真是好極了,僅次于做丨愛,簡直讓人身心愉悅,他以前怎麽就不喜歡接吻呢?可能對象不是鐘渝吧?
“想我嗎?”他問。
鐘渝繞開了他的問題,“為什麽按門鈴?”
“想試試你在不在家,結果還真在。”賀雲承笑着說。
鐘渝:“那如果我不在呢?”
賀雲承理所當然:“我就自己開門呗。”
鐘渝打算結束這沒營養的對白,往他身周看了看:“你行李呢?”
“額……”賀雲承頓了頓,眼神無辜:“門外。”
鐘渝無言以對,又打開門,把賀雲承的行李箱拎進來。
“吃飯了嗎?”賀雲承跟在他身後問。
鐘渝:“吃了。”
賀雲承:“我還沒吃。”光顧着回家了,沒來得及吃東西,飛機餐他嫌難吃,沒怎麽動。
鐘渝腳步微頓,回頭看他:“你要出去吃嗎?”
“我在外面吃一周了,膩味。”賀雲承嫌棄地皺了皺眉頭,“你給我下碗面條?”
“我先看冰箱裏還剩什麽。”鐘渝說着,邁步走向廚房,家裏有段時間沒開火了,不知道還有沒有菜。打開冰箱搜尋了一番,雞蛋還有半打,保鮮層裏有個半蔫兒的番茄,不過沒壞,還能吃——賀雲承只會做番茄炒雞蛋,所以這兩樣東西家裏常備。
“雞蛋打鹵面?”
“可以。”
鐘渝洗了手,手腳麻利地處理食材,賀雲承靠在一旁看他,覺得他的一舉一動都賞心悅目,尤其是那雙手,無論拿雕刻刀還是菜刀,都很好看。
可惜他腕上空空如也,送給他的那塊表似乎一次沒戴過,但賀雲承也不在意,反正只要收下就好。
鐘渝動作很快,十幾分鐘後面條就熱氣騰騰地出鍋了,番茄蛋鹵子蓋在面條上,色香味俱全。
賀雲承是真的喜歡吃鐘渝做的飯,每次都會吃完,不過鐘渝很忙,只有偶爾空閑下來才會做。
見他吃得很香,鐘渝忽然有點好奇:“你健身的話,吃那麽多碳水沒關系嗎?”剛認識的時候,賀雲承連熱量高點的東西都不碰,晚上吃的是沙拉。後面兩人經常一起吃飯,賀雲承的口味逐漸跟他靠近,燒烤火鍋都來,但他的身材還是很好,跟之前沒什麽變化。
“偶爾多吃,運動量夠就行。”賀雲承咽下嘴裏的面,“再說也不能完全不吃碳水。”
鐘渝了然:“哦。”
“怎麽了?”賀雲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沒什麽。”
就是覺得你挺好喂的,做什麽都吃,鐘渝心想。
賀雲承吃完面,自覺地進廚房把鍋碗給刷了,出來的時候看到鐘渝躺在沙發上看書,他邁步上前,膝蓋跪在沙發邊緣,彎下腰拱進鐘渝懷裏,擋在他和書之間。
“別鬧。”鐘渝把書拿遠點,一手推了推他毛茸茸的腦袋:“我看書呢。”
賀雲承支起身體看他,賴着不走:“你不問問我這周過得怎麽樣嗎?”
他耍賴的模樣像只撒嬌的大型犬,鐘渝哭笑不得,怎麽這麽幼稚?
他無奈地把書放到一邊,“順利嗎?”
賀雲承:“還算順利吧。”
還算?那就是不完全順利,鐘渝遂又問:“有什麽波折嗎?”
說起這個,賀雲承就一肚子火,他興沖沖地趕到那邊,本來是誠心談合作的,結果對方看他年輕,居然來了個下馬威。
“遇到個禿驢。”賀雲承咬了咬牙。
“禿?”鐘渝眉峰微揚,“怎麽個禿法?”看賀雲承咬牙切齒的模樣,總不能因為人家禿,就看人家不順眼吧?
“地中海,從左邊發際線打車到右邊發際線都要半小時那種。”賀雲承撇了撇嘴角,憤憤道:“去之前明明談好了,結果見了面就獅子大開口,我都想脫了鞋給他那锃亮腦門兒來一下!”
鐘渝發出道忍笑的氣聲,話音裏帶着笑意:“然後呢?”
賀雲承一本正經:“然後我據理力争力挽狂瀾,最後還是把合同談下來了。”
據理力争、力挽狂瀾?還用上成語了,配上他正義凜然的表情,莫名戳中鐘渝笑點,沒忍住笑出了聲。
想象着賀雲承當時的表情,一定滿肚子火但又不能發作,還要忍着怒意和人談判,于是他愈發覺得好笑,仰起頭,笑得肩膀都在抖。
他平時就算笑,笑容也很淺,微風拂過樹梢般了無痕跡,很少像現在這樣開懷。賀雲承也不由自主地笑起來,頭靠在他胸前,心底的郁悶都消散了些。
對方給下馬威,是想試探他的能力,但其實合作能談下來,并不是他們公司有多厲害,也不是對方覺得他能力多強,而是因為公司背靠集團,以及他是賀敬海的兒子。
這讓他覺得挫敗與憋屈,賀家人這個身份給他帶來地位與財富,但也給他套上了枷鎖,無論他能力再怎麽強,別人最先看到的,依然是他的家世标簽。
賀雲承眸色沉了些,遲早有一天他要甩掉這道枷鎖,讓那些人看看,離了集團和賀家,他照樣能活得很精彩。
懷裏的人不說話了,鐘渝動了動撫在他臉側的手指:“在想什麽?”
賀雲承回過神來,“我在聽你的心跳。”
鐘渝:“嗯?”
賀雲承擡起頭來,笑意盈盈:“你心跳好快。”
目光交彙,鐘渝呼吸短暫地停滞了一秒,他張了張嘴,最後輕聲道:“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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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暑假來臨,離校前按照慣例,鐘渝和杜少恒一起吃了個飯。
還是去年的那家燒烤,只不過相比起一年前,杜少恒顯得郁郁寡歡,全無之前沉浸在甜蜜戀愛中的那種愉快歡欣。
他和女朋友分手了。
鐘渝知道的時候很驚訝,因為他一直覺得杜少恒和他女朋友感情很穩定,兩個月前唐佳薇還來學校看過杜少恒,兩人看起來也很親密,怎麽突然就分手了?
“她覺得很累。”杜少恒悶悶不樂地灌了口酒,“畢竟我們是異地戀,學校裏事情又多,各自都很忙,有時候幾天也說不上兩句話。”
鐘渝不知道要怎麽安慰他,只能默默地陪他喝酒,做一個合格的聽衆。
“我們之前吵過好幾次,每次都是我去哄她,其實我也挺累的。”杜少恒嘆了口氣,又給自己續了杯酒:“上一次她說想分手,我請了假跑過去陪她,然後我們和好了。之前她來看我,還給我帶了禮物,我真挺開心的,但是沒多久我們又開始吵架。”
他自嘲地笑了笑,“本來還以為我們能走到結婚的,确實想的太早了。”
“你還喜歡她嗎?”鐘渝問。
“喜歡啊。”杜少恒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她是我初戀,暗戀了好些年呢,怎麽可能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
“那她呢?”
“她啊?”杜少恒認真地想了想,不太确定:“應該也還是喜歡我的吧?分手那天,我聽到她一直在哭。”
鐘渝眉心微蹙,不太理解:“既然喜歡,又為什麽要分手?”
“很複雜的。”杜少恒惆悵道,“談戀愛不是喜歡就夠了,還有很多雜七雜八的現實因素,性格、家庭、時間……我們還異地,只能視頻或者電話。”
他把酒杯放回木質桌面,“打個比方吧,比如我看到個好玩的東西,就想分享給她,但是她可能在忙,等她回消息的時候我可能已經不覺得好笑了。同理,對她來說也一樣,久而久之,就會有心理落差,覺得別人的男朋友怎麽怎麽樣,然後就會不開心。”
鐘渝明白了,談戀愛除了要門當戶對,最重要的是要有共同話題,以及足夠的相處時間。如果不能得到及時的回應,分享欲就會漸漸消退,感情自然也會逐漸降溫。
他沉吟了下,安撫道:“或許你們只是需要短暫地分開一段時間,等你們都冷靜下來,再好好溝通溝通。”
“也只能先這樣了,走一步看一步。”杜少恒又長長地嘆了口氣,仿佛哲學家附體:“談戀愛就是這樣,患得患失,抓得太緊了反而更容易失去,還不如順其自然。”
鐘渝淺淡一笑:“嗯。”
“不過話說回來,你會患得患失嗎?”杜少恒忽然又問。
鐘渝微怔,沉默幾秒後,輕聲說:“不會。”
杜少恒羨慕地看着他:“那看來你們感情很好。”
鐘渝笑容淡了些,沒說話,仰頭喝盡了杯裏的冰啤酒。
如果一開始就知道不是自己的,他和賀雲承不會有結果,又怎麽會患得患失?
送走杜少恒,他回到家,東西已經打包好了,要去賀雲承的新房子住一段時間。
是一套獨棟別墅,在市裏寸土寸金的位置,毗鄰濕地公園,來了個鬧中取靜。別墅地上地下各兩層,是賀雲承回國後才置辦的,之前在裝修,到現在才能住人。
兩人并肩逛了一圈,別墅布置得很有格調,帶一個小花園,庭院裏有水池,種了花草和景觀樹,還有陽光房。一樓是會客廳、廚房和保姆間,二樓是卧室和健身房,負一層是游戲室和家庭影院,負二層有個恒溫泳池,儲酒間占據了整面牆的玻璃櫃裏,分門別類地擺滿了名酒。
如果在以前,鐘渝或許會暗裏驚森*晚*整*理嘆一番,但和賀雲承在一起久了,見多了也就麻木了。
“什麽時候出發去G省?”賀雲承靠在陽光房的沙發上,注視着旁邊正在畫畫的鐘渝。
“下周。”鐘渝拿畫筆沾了顏料,他也不是時時刻刻都在畫建築圖紙,偶爾會畫點別的放松下神經。至于G省,他答應了加入宋明璟的團隊,參加下半年即将到來的霍普杯,今年的題目與鄉村建設有關,商量之後衆人決定去G省采風。
“待多久?”
“可能半個月。”
“好吧。”賀雲承打了個哈欠,閉上眼昏昏欲睡。
鐘渝聽到了均勻的呼吸聲,擡眸看了一眼,人已經睡着了。
陽光房裏是恒溫的,紫外線和噪聲被玻璃隔絕,但又不影響看外面的風景,的确非常适合睡覺。
半小時後,他放下畫筆,微微蹙起了眉。
紙上不是他原先想畫的風景,而是睡着的賀雲承,神情和姿勢與面前的人一般無二。
他心跳亂了一瞬,努力去回憶剛才的細節,發現大腦裏竟然一片空白,好像不知不覺就畫了出來。
鐘渝面無表情地取下畫紙,想揉成一團扔掉。
可揉到一半,他又頓住了,抿了抿唇,将畫紙重新展開。沉默地看了許久,他閉上眼睛,輕輕地嘆了口氣……
賀雲承醒來的時候,鐘渝已經畫完了,他湊過去,是一副揮毫潑墨的山水畫。
他不懂國畫,只是覺得畫得很妙,倏然福至心靈:“你能不能也給我畫一幅?”
鐘渝睨他:“畫什麽?”
賀雲承指了指自己,笑眯眯地說:“畫我。”
鐘渝垂下眸子,聲音很輕:“我不會畫人。”
賀雲承“啧”了聲,“好吧,那随便什麽都可以。”
顏料已經幹了,鐘渝用毛筆沾了墨,潇灑地落了個款:“這幅送你吧。”
“我改天找人裱起來。”賀雲承神采奕奕,站起來活動了下酸脹的肩背:“游泳嗎?”
“嗯。”鐘渝低頭整理桌面,“你先過去,我一會兒就來。”
“OK,你快點。”
鐘渝換了泳褲來到負二層,在泳池邊坐下,看着正在游泳的人。
賀雲承正好回頭,看見他,加速游來。
游到鐘渝面前,他擡手抹了把臉上的水,撐着池沿從水裏冒了出來,帶一身淋漓水珠,笑着吻了吻鐘渝的唇。
鐘渝心髒漏跳了半拍,幾乎有片刻的失神。
水裏沒有着力點,賀雲承又落入水中,手臂搭在池沿,擡頭望過來:“下來嗎?”
鐘渝平複了紛雜的思緒,注視着他英俊的面龐,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嗯。”
“那我們來比賽,輸了的人是小狗。”賀雲承話音剛落就轉過身,耍賴般迅速游出很遠。
鐘渝入了水,半阖眸子,放松身體,任由自己緩緩地下沉。
耳朵裏進了水,傳來嗡嗡的聲音,無數氣泡在身周升騰,他屏住呼吸,就這麽清醒着,下沉、下沉……
“鐘渝?”賀雲承游到了對面,卻發現人沒跟上來。
水面和池邊都沒有人影,他心裏生出些慌亂,又一頭栽進水裏,終于看到了仰面沉在水裏、一動不動的人。
溺水了?
他心髒劇縮,用了最快的速度游回去,抱住鐘渝,吻住他冰冷的唇瓣渡氣,雙腿用力蹬水,帶着人一起浮上了水面。
懷裏的人掙動了下,賀雲承睜開眼睛,緊張地盯着鐘渝的臉:“我以為你溺水了。”
“沒。”鐘渝急促地呼吸,水不斷地從他臉上滑落,眼眶和鼻尖都紅紅的,喉結上下滑動,啞聲說:“我只是想冷靜一下。”
賀雲承松了口氣,“怎麽了?”
鐘渝搖頭,“就是有點累。”
“下次不要這樣,很危險。”
“好。”
兩人無言地對視許久,賀雲承胸膛上下起伏,再也無法壓抑心底的情意,手托住鐘渝後頸,将他壓向自己,熱烈地吻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