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第6章 06

“手繪世界奇觀”畫展從本周就已經開始了,總共持續兩周時間。梁煥在看到傳單的下一刻就迅速離開盛興,去了展會現場。

那地方就在盛興附近,難怪傳單會發到這裏,難怪冉苒會出現在盛興。

終于通了,他終于肯定,那天看到的人,如假包換就是她!

胸中忽然壓抑不下忐忑,那傳單上除了有“冉苒”兩個字,沒有任何關于她的消息,他忍不住展開聯想。

都能參加畫展了,她這些年都在畫畫嗎?

她會在現場嗎?

會見到她嗎?

……

這并不是規格很高的畫展,只占用了附近一座寫字樓的部分區域,即便是周末,來訪者也不多。

進門處有個咨詢臺,梁煥過去問:“請問參加展出的作者會親自到場嗎?”

咨詢臺的小姐回答:“主展者在首展日來過,之後就不固定了。”

“加盟者呢?”

“加盟者的話,作品不多,一般就不來了。”

“一個也沒來嗎?”

“抱歉,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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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在。

有些失落。

梁煥道了聲謝,走進展區。

展區有好幾個廳,前面都是主展者的作品,每一面牆上都挂着大大小小的畫作。那些都是油畫,從介紹來看,畫的都是世界各地的名山大川。

梁煥并不細看,大致掃一眼就匆匆往後走,一直走到最後一個展廳,入口處終于有了幾個大字:特邀加盟畫作者作品展區。

這個展廳幾乎沒人,安靜得落針可聞,叫人下意識連呼吸都放輕。

這裏的畫來自多個作者,風格迥異,梁煥依然不細看,目光略過每一幅畫下方的作者簡介,搜尋那個名字。

終于,在最不顯眼的一個角落,他的腳步停下了。

牆上挂着一幅約一米寬的畫作,畫的下方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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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重升》

作者:冉苒

簡介: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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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苒……

梁煥的目光在這兩個字上停留了許久,他好像找到了一點微小的欣慰,卻又被名字下方那一大片空白沖散成了泡沫。

還是什麽信息都沒有,就只有一幅畫。

四年了,再次得到她的消息,也不過又是一幅畫……

梁煥深深吸了口氣,平複下胸中翻騰的情緒。

他默讀了一遍畫名,重升,開始看畫。

那是一幅衡向展開來的畫,不是油畫,而是水粉畫。

畫中的風景構圖十分簡單,近處是一片傾斜的山坡,在右下方,遠處遙遙相望是若影若現的群山。近遠兩處看上去相距甚遠,中間留出巨大的空間,卻什麽也沒有,像是空洞,只塗着一些不均勻的灰白色,恍若雲層。

整幅畫的基調十分灰暗,中央的空洞,遠處的群山,以及天空,都以又淡又虛的青灰色為主,虛得邊界難辨,一片冷色調叫人看着不禁胳膊發涼。

然而,冰冷的背景色雖占據了畫面2/3以上的面積,卻并不是整幅畫的重心。只要掃過這幅畫,視線一定會被右下方那片近處傾斜的山坡吸引。

那片山坡上,錯落有致地列着一排帳篷,五顏六色,每一種顏色都明豔鮮亮得刺眼!朱紅、檸檬黃、紫羅蘭、翠綠、湖藍……仿佛要把這世間所有的亮色都用盡,同背景的清冷反差到極致!

帳篷和周遭格格不入,仿佛它們來自不同的時空。

這麽詭異的畫風,她想表達什麽?

梁煥思索着,視線不由自主停在那些奇怪的帳篷上。而就在幾秒鐘後,他驚然發現,更加詭異的事發生了!

冰冷的背景色裏埋着些不易察覺的暗線條,當視點聚焦于右下角的五彩帳篷,那些落入餘光的暗線條就蠕蟲般微微動起來,那一瞬間的感覺是:畫中的風景不是靜止的,是動的,并且,畫裏的世界正狂風肆虐!

随即,近處山坡的動态也顯現出來,唯有的幾棵樹木朝着懸崖的方向極度彎曲,空中還有翻飛着的樹葉。而所有的帳篷也像灌入了風,開始狠狠鼓脹,且全部朝着懸崖的方向!

狂風狠烈,樹木幾乎折斷,帳篷鼓脹的程度直讓人覺得它們就快失去固定,要飛起來了!你甚至能想象出它們飄向空中變成一張張亂舞的布單,一通紛飛後又被卷入那深不見底的雲層!

仿佛,這世界裏的一切,終将被那片虛無吞沒!

梁煥手指尖發顫,視線被緊緊勾在那些快要失控的帳篷上無法挪開,太陽穴突突直跳。

不穩定到極致的構圖讓他覺得自己身處的現實世界也都在傾斜!

這幅畫是活的,平淡的風景只是表象,它內裏藏着一股強烈的意念波動,叫人在與之對視時內心爆發出巨大的不安和恐懼!

梁煥感受到了那種不安和恐懼,仿佛作畫之人就在他耳邊吐露衷腸。

他堅持了幾秒後猛地側過頭去,硬生生把視線挪開,來逃避那種震懾,否則他真覺得自己會陷進去,陷到畫裏失控的世界裏去。

這畫太有魔力,這畫有鬼!

他深深呼吸,感覺到耳鬓一絲涼意,一摸,竟滲出了汗。

這真是冉苒畫的嗎?她的畫怎麽成這樣了?

他見過的,冉苒的畫,曾經,并不是這樣。

他極力回想,回想第一次看到冉苒的畫時,是怎樣截然不同的感受……

*

那是同冉苒在電通音樂室偶遇的一個月之後。

當時已要入冬,北京的天氣驟然變涼,梁煥裹着一件厚風衣,在北華南門口等待。

冉苒說要去預約北華的大鋼琴,梁煥沒當回事,沒想到她還真預約到了。

“不好意思,久等了。”

一個軟綿綿的聲音傳來,梁煥尋聲望去,一個女生正朝這邊小跑而來。

梁煥愣了,第一眼有些不敢相信,這女生就是一個月前偶遇過的Cosplay女孩。

她的衣着風格同上次一樣,只把牛仔褲換成了牛仔裙,但今天完全不帶妝的素顏,卻同上次濃妝豔抹後判若兩人。

她整張臉都小,五官也小,一對月牙眼笑起來像新月,跟上次那粉瞳大圓眼半點不相幹。而最大的不同是,這回,她小小的鼻梁上還架着一副黑框大眼鏡,給她原本靈巧的長相蓋上了一重厚重的傻氣。

“……冉……苒?”梁煥不由得确認了一遍姓名,怕真認錯了人。

冉苒停到他跟前,仰起臉來咧嘴一笑,那對配套的虎牙加酒窩,就原滋原味露了出來。

梁煥頓時不再懷疑。

“鋼琴在小禮堂,離南門有點遠,要走十分鐘。”冉苒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形象變化給對方帶來的不适感。

“……哦。”梁煥只好順着說,“那去吧。”

北華的學生數量比電通的兩倍還多,校園面積也大不少,冉苒帶梁煥抄近道。

斜穿綠地時,梁煥問:“我記得你上次沒戴眼鏡。”

“哦,我上次戴的隐形。”冉苒回答,“你忘了,那個隐形眼鏡是帶粉紅色美瞳效果的。”

那敢情不能忘,只是梁煥沒想到,那還是副隐形眼鏡:“還能買到那種顏色的?”

“買不到買不到。”冉苒直擺手,“那是定做的,我每次都負責Cos小圓,需要好多副,人家就給做啦。”

梁煥本想搭一句“你們挺專業”,又怕話題會就此引向自己一無所知的動漫領域,便打住了。

十分鐘後,兩人到了小禮堂。

冉苒把梁煥帶到後臺入口,穿過化妝間,直接掀開側面的幕布,上了舞臺。

禮堂不算大,也就能容下一百多人,這會兒全是空空的座椅,空蕩蕩的。舞臺上中央靠左的位置,放置着一架巨大又精致的三角鋼琴。

“就是這架。”冉苒走到鋼琴邊,掀起琴蓋。

梁煥看到這架琴時就已十足意外。這琴很大,縱深足有四米長,是三角鋼琴裏的大型款,通常要在音樂會演出上才能見到。漆黑得透亮的外皮,高高支起的頂蓋,都彰顯着它的高貴。

而當梁煥走到琴鍵前,看到那醒目的商标後,整個人都定住,瞠目結舌。

“怎麽啦?”冉苒忙問。

“斯坦威!”他控制不住激動,一把摸在琴的外殼上,“北華居然有斯坦威!還能讓人彈!”

冉苒睜大眼睛:“斯坦威?是什麽?”

“品牌啊!全世界最頂級的鋼琴品牌!很貴的!”梁煥指向琴鍵中央,那裏寫着一排英文字母——“Steinway & Sons”。

“我彈了這麽多年的琴,還從來沒見到過斯坦威!”話語剛落,人就繞着琴轉起圈來,一邊轉一邊不住地感嘆。他的目光鎖在這架琴每一處制作精巧的細節上,眼瞳熠熠發光。

“原來這琴這麽好呀。是不是因為舊了,才給學生用呢?”

“斯坦威的琴,彈上一百年都不舊!”

他當真是這才理解,為什麽冉苒一直說這琴很難預約到。這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期,在電通呆了六年,竟從來不知,隔壁院校裏有這等好東西。

足足花了十分鐘,梁煥才心滿意足地欣賞完鋼琴的外部。他回到正面,從兜裏掏出紙巾,把手指尖上的汗都擦幹淨後,才小心翼翼伸向琴鍵。他的指腹在一個個琴鍵上輕輕滑過,像極度愛惜的撫摸,舍不得發力按下任何一個鍵。

冉苒早已端來凳子,坐到了鋼琴旁,梁煥看琴,她便一只胳膊拄在琴架上,撐着腮幫子,抿笑着看他。

梁煥将88個琴鍵一一摸了個遍,這才注意到一旁的冉苒,和那雙直直盯着自己的眼睛。透過那副四角黑框眼鏡,原本淡白如水的眼神,莫名好似帶上了幾分“鄙夷”。

自己剛才是激動得有些失态了,梁煥恍然自覺。

他通常都穩重,可剛才那一小會兒好像不經意掉了鏈子。

他有些不适,嘴角微扯了下:“見笑了。”

冉苒一動不動,嘴邊的酒窩靜靜嵌在臉上,抖都不抖一下。很小聲地,她似乎咕哝了一句:“要是能親眼看到梵高的畫,我肯定比你更花癡臉。”

“……?”梁煥沒反應過來,只覺得聽到了什麽耳熟的東西,沒多在意,注意力還鎖在這架難得一見的鋼琴上。

“那你快試試吧,看音好不好。”

嗯,如此好琴豈能辜負,彈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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