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第17章 17
研三那年的春節來得早, 剛入一月沒幾天就開始放寒假。
梁煥跟冉苒告別後的一個多月來,沒有再相約。但他們保持着聯系,梁煥知道, 冉苒已經坐着長途火車,回四川去了。
離除夕夜還有兩天, 家裏已是要過年的氣氛, 母親楊承芳準備了一大堆做年夜飯的食材, 父親梁正淵則坐在茶幾旁, 貓着個背剪福字。
那時候, 梁煥家還住在那個小小的老房子裏。
那棟住宅樓是早年沿街而建的老式平板房, 不是小區, 沒有電梯, 一層兩戶的結構, 家家都是客廳朝街, 卧室背街。
這樓是父親廠裏為職工蓋的集資房,分房時按資歷排輩, 父親和同事孫建誠是輩分最小的兩個, 只能最後選。一樓都是臨街門面,于是梁孫兩家就在僅剩的二樓裏,做了鄰居。
外面的街道上張燈結彩, 沿街挂着一長串燈籠,還牽了兩條小彩旗勾到這座住宅樓上。客廳的窗戶朝向街面,一眼就能看到一排旗子從街邊的樹枝上延伸過來,彎去樓上。
梁正淵是個手巧的人, 年年都要親自剪福字貼到門上, 今年自家樓房被街道選中挂上了彩旗,他就更來了興致, 說要多剪幾張,把家裏能貼的地方都貼上。
楊承芳不愛鼓搗這些手工玩意兒,每次便都是梁煥來幫忙。梁煥不會剪,就負責打雜,和貼。他坐在梁正淵邊上,梁正淵剪出來一張,他就把邊邊角角修理一番,在一旁擺好。
梁正淵個頭本不低,但年紀稍長後,就總愛佝偻着背,話也不多,人就顯得沒精神。楊承芳總唠叨他,他也不應聲,倒是在兒子偶爾回來時,才多有幾句話說。
“開始寫畢業論文了嗎?”梁正淵一邊剪一邊問。
“在準備了。”梁煥答。
“哦,畢業論文要好好寫。”
每回問到學業上的事,梁正淵的囑咐都是同一個模式:好好學;好好考;好好準備……梁煥都聽成條件反射了,答得一如既往:“嗯。”
話題就此終止,梁正淵多有的那幾句話,也就這兩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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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剪好兩張後,他才又說:“這兩張剪得小,拿去貼到卧室的窗戶上吧。”
“……”梁煥吃驚地看着父親。
梁正淵長相不顯老,但缺乏變化的表情,濾走了不少生氣。
“今年咱這兒挂旗子了,昨天就有人來管了一下,清理走了不少。”他拍拍梁煥的肩膀,輕聲細語,“大過年的,開回窗吧,就開個縫兒,不冷。”
梁煥找了瓶膠水,拿着兩張福字,先去了自己的卧室。
卧室不大,擠着放下了一架電鋼琴,通向窗戶的過道就很窄了。梁煥這麽清瘦的身材,都要側着身,直着腰,才能擠過去。
布置房間時,本就沒考慮要常常去往窗邊,因為那扇窗戶,常年都不會被開啓。
梁煥站在窗戶前一處狹小的縫隙裏,拉開緊緊合着的遮光窗簾。冬日柔和的陽光透進玻璃,頓時把房間照得亮堂堂的。一縷縷像水波一樣浮動的光柱裏,漂浮着點點微塵,帶來一種陌生又親切的味道。
梁煥摸到窗戶中梁上的鎖,掰了一下,沒掰動。大概是生鏽了吧,他加了些力道。鎖扣開始慢慢移出,幾粒細碎的小渣落下來,同時發出一聲高頻刺耳的金屬摩擦聲:“絲——”
他受不了這聲響,停住了手上的動作,皺起眉。
他擦了擦落下來的小渣,雙手扶在窗戶底框上,隔着玻璃,向外望了出去。
窗戶外,離得最近的東西,是一個豎立着的老式電線杆。這電線杆不高,也就夠到二三樓之間,但密密麻麻黑黝黝的電線,卻張牙舞爪地橫略而過,占據了上方近一半的視框。視框下半部分沒被擋住,能往下看到住宅樓背後的一小片平地。
這片平地很小,只有右邊這戶的兩個卧室才能看到。但平地上卻不空,有個用鐵絲網搭建而成的小棚子,上面支着塊簡易遮雨板。穿過鐵絲網的縫隙,可以看到裏面堆着一大摞花花綠綠的塑料袋。那些塑料袋歪七倒八堆在一起,破爛不堪,從中跌落出一地形形色色的東西:廢紙巾、易拉罐、空酒瓶、爛菜葉、殘羹剩飯……
全都是垃圾,長年累月如此。
今天堆出的小山丘,已是很小了。
梁煥本能地不想打開這窗戶,光看着都能聞到惡臭。
其實他已經好些年沒看過家背後的樣子了。每年也就幾個節假日回來,從不開窗,不視不聞。
但,即便過去多年,只要一看到,那些刻在童年的記憶,就會浮現而出。
*
分房子那年,梁煥剛6歲,還在上學前班。父親剛好排上集資房最後兩個名額,一家人終于可以從廠裏擁擠的宿舍搬出來了,高興得不得了。
那時樓房剛蓋好,還只是個空架子,沒裝修,周圍要麽是還沒開發的荒地,要麽是建築工地,都沒人住。但出于施工需要,背面的電線杆已經立了起來,剛好立在二樓右側那戶小卧室的窗戶外。
孫建誠比父親更晚一年參加工作,所以父親并不是最後一個選,自然就選了二樓左邊那套。但選房申請書交上去的前一天,孫建誠的妻子杜清,卻找來了梁家。
杜清是個時尚的女人,早在那些年就開始燙頭。她來時,手頭拎着一大袋水果,臉上堆滿了笑:“梁大哥,承芳姐,小妹來看你們啦。”
孫家三口并不住在廠裏的宿舍,楊承芳跟杜清就沒見過幾回。但出于一些隐秘的原因,她對杜清特別留意過。
楊承芳和孫建誠原是初中同學,關系不錯。孫建誠從少時起就胖乎乎的,個頭也矮,不是個能招異性的。但他腦子靈活,左右逢源,還特別嘴甜,憑着這些本事,也交了幾個女生朋友,包括長發飄飄的楊承芳。
不過當年孫建誠向楊承芳示好,楊承芳卻一口拒絕了。沒想到世界這麽小,後來嫁的老公竟和他在同一個廠上班。于是當孫建誠向他們介紹妻兒時,楊承芳就多瞧了杜清幾眼,好奇當年的胖小子找了個什麽樣的姑娘。
“小杜你太客氣啦。”楊承芳把杜清迎進屋,吩咐梁正淵去倒茶,又叫梁煥過來打招呼,“煥兒,這是杜阿姨。”
“杜阿姨好。”小梁煥十分乖巧。
杜清就對他笑,誇他真乖。
一番寒暄後,杜清的神色急轉而下,哭喪着臉說明了來意:“梁大哥,承芳姐,咱們兩家馬上要做鄰居了,我不該多事的,但我真是沒有辦法,只能來求你們了。”
“建誠他爸去年走了,他媽,就是我婆婆,一直一個人住在鄉下。這下我們終于有房了,合計着要把她老人家接過來一起住。現在就剩二樓那兩套,我聽建誠說了,你們要選左邊那套。本來左邊右邊都沒關系,但右邊那套的卧室外頭,有跟電線杆你們知道吧?”
“不瞞你說,我婆婆有冠心病,身上裝着心髒起搏器,離不了。醫生說,她的情況,可不能住在電線杆旁邊。我真是不要臉了才來跟你們開這個口,咱們能不能……能不能換一換?”
楊承芳愣住了,一時回不出話來,她的手被杜清死死握着,人也被她一雙淚汪汪的眼睛盯着,腦子裏就短了路。
梁正淵參完一杯茶,推到杜清跟前,倒是不緊不慢說了句:“只有小的那間卧室外頭有,大的那間沒有。”
“對,對!”楊承芳反應上來,馬上接話,“你們讓老人家住大的那間不就行啦。”
“哎呀大哥大姐,那不是看不看得見的問題呀。”杜清眼淚都要掉下來了,“我們特地把醫生請去看過,說隔得太近了,兩間都不行的。”
“我家建誠是個孝子,要是婆婆将來出了什麽事兒,他可怎麽活?我就是看他整天愁眉苦臉,才豁出去跑來求你們的呀。要不是萬不得已,我怎麽開得出這種口,叫你們家委屈?求你們幫幫我們,以後,但凡有幫得上的地方,我們一個磕巴都不會打!”
梁正淵和楊承芳雙雙沉默。這不是件小事,雖說看起來不過一根電線杆,可這房子是要住幾十年的呀。幾十年的委屈,可不是一聲“謝謝”就能補償。
但孫家的難處,梁家夫婦也無法無視,就是不想同意,也不知道要從何表述起。楊承芳甚至對孫建誠的母親都還能找到那麽一點兒印象,有一年和幾個同學去他家吃過飯,他母親還拿出自家存的唯一一點豬肉招待過他們。這些,都讓“拒絕”二字難以出口。
杜清見他們始終沒松口,就真的哭了起來,一個勁兒地求:“梁大哥,承芳姐,你們就看在我們的一片孝心上,幫幫我們吧。”
這時,在一旁玩耍的小梁煥跑了過來,跑到楊承芳面前,用稚嫩的童音對她說:“媽媽,我們跟杜阿姨換吧,老師說要敬愛老人,我住小的那間,我不怕有電線杆。”
梁煥至今都記得,當時杜清一下從沙發上起來,在他面前半蹲下身子,激動地摸着他的頭,大聲誇道:“煥兒真懂事!真懂事!”
她馬上從買來的一大袋水果裏拿出一個蘋果,“來,阿姨給你弄個蘋果吃。”
那天杜清穿着一件白淨的襯衫,用袖口把蘋果上上下下擦了個遍,遞給梁煥時,原本幹淨的袖口,已明顯發灰了一塊。
連6歲的兒子都這麽說了,當大人的還怎麽掰得過來?楊承芳只感到心頭一沉,誇獎也不是,責備也不是,只好萬般無奈地看了一眼旁邊的梁正淵。而梁正淵只是靜坐着,一聲不吭地看着正啃着蘋果的兒子。
房子的事,就這麽定了下來。楊承芳不悅了好多天後,漸漸也就想通了。算了,撐死不過一根電線杆,視線差點而已,孫建誠也沒為當年的事跟她計較過,這回,還他個情好了。
然而,搬進去住了幾個月後,他們才知道,右邊那套房就是個火坑!
別說電線杆上的電線越來越多,連主卧室都能看見了,外面那片空地竟然還變成了垃圾堆放處,成天堆滿周圍幾十戶人家的垃圾,臭氣熏天!
他們找廠裏,找街道辦事處,找衛生部門,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卻只得到一個統一的官方答案——這只是暫時的,等這片街道規劃好了,就能解決。可那一大片區域到處都在施工,等規劃好要等到猴年馬月?
找不到辦法,他們只好先把卧室窗戶都關起來,從早到晚都不打開,整個家,就靠着客廳的一扇窗通風。
而僅僅一牆相隔的孫家,就沒有這個問題,不僅看不到電線杆,卧室外頭還建了別的東西,跟空地不相連,又擋了一下,幾乎不受影響。
梁正淵和楊承芳直覺得是啞巴吃了黃連,倒了八輩子的大黴。楊承芳還為此到孫家訴苦過,可孫家人除了賠不是,也無法從實際上補償什麽。做鄰居的頭兩年,孫家兩口子對梁家人都客氣有加,逢年過節送點小東西,有好吃的也要把梁煥叫去嘗嘗,給足了面子,這委屈,梁家也就硬吞了下去。
有什麽辦法呢,氣歸氣,可這鄰居畢竟還要處很多年,左右也換不回來了,只能自認倒黴。
然而兩年後,楊承芳突然聽說了一件事。這住宅樓後面會暫時用來堆放垃圾,是早就定了的事,只是一般人不知道而已。而杜清的姐姐就在街道辦事處上班,她一定早知道這個消息!
原來她是知道才故意要換的,楊承芳立馬炸開了鍋。她跑去找孫家人理論,但孫建誠和杜清都一口咬定不知情。楊承芳也拿不出證據來,氣急敗壞,卻無可奈何。
梁煥還記得,那天母親無處撒氣,回家後狠狠罵過他一頓,還差點下了巴掌。梁煥雖小,也明白房子這事自己有責任,但母親一直沒有責怪過他,這是頭一回。
那天是梁正淵把楊承芳勸住的,然後他把哭得梨花帶雨的小梁煥抱到卧室,叫他彈琴給母親聽。梁煥就努力地彈啊彈,把學會的練習曲挨個兒彈,翻來覆去地彈,直到母親抹着眼淚走進來,抱住他。
後來,他們又弄明白了兩件事。一,高壓電線可能會對心髒起搏器産生影響,但普通電線杆根本就沒有危害;二,孫家老太太并不是長期在孫建誠家住,而是由孫建誠的姊妹幾人共同贍養,幾家輪流着住。
原來,從一開始就是陷阱。孫家人表面寬厚,實則心機深沉,尤其是那杜清!
在梁正淵的勸說下,楊承芳沒有撕破臉跟孫家人大吵,但她實在忍不下這口氣,非得找個路子還他們點兒顏色。那陣子,在和別人聊天時,楊承芳總有意無意提起當年之事,把孫建誠曾被她拒絕的來龍去脈傳得衆所周知,意在表明,他孫建誠不過是自己沒看上的東西,而杜清,不過是撿了別人不要的東西。
兩家的關系自然直轉而下,變得水火不容。不來往,不打招呼,背地裏互相說壞話,還時而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紛争吵得不可開交。整棟樓的同事都知道,二樓的兩戶是冤家。
然而,年輕氣盛犯下的錯誤,沒過幾年就嘗到了苦頭。
楊承芳不曾想到,那孫建誠別看長得不起眼,竟真有本事,在廠子裏混得如魚得水,資歷平平卻快速升到了梁正淵上頭,成了他的領導。這還不要緊,沒多久廠裏就開始大面積下崗,而下崗名單裏,就正正好寫着梁正淵!
那是梁家遇到過的最大危機,梁正淵是個老老實實的人,只會做事不會說話,要是沒了工作,他真不知道能出去幹什麽。楊承芳終于為自己的沉不住氣感到了後悔,如今,能幫得上梁正淵的人,不偏不倚就是對門的孫建誠。
怎麽辦?人都得罪得沒底了。可日子總得過,丈夫不能沒有工作呀!
為了家,為了兒子,楊承芳突然就變成了當年的杜清,扯下了那張繃着的臉皮,拉着梁正淵求到了孫家。
杜清自然不會讓楊承芳好看,一頓冷嘲熱諷:“你們家老梁不是你千挑萬選的嗎?還有什麽是他不能解決的?”
楊承芳咬着牙,陪着笑,任臉上一百只螞蟻在啃,也不還一句嘴。
好在孫建誠不是個婆媽的人,他靜坐在一旁抽了根煙,聽自家媳婦兒底氣十足地叽歪了一大串後,支起大腹便便的身子,走過來拍了拍梁正淵的肩膀:“老梁,咱哥倆還沒喝過吧?”
梁煥還記得他們一家給孫建誠陪酒的那個晚上,在飯館裏,一向不善飲酒的父親被灌了幾杯白酒後,在洗手間吐得昏天黑地。
楊承芳知道丈夫遠不是孫建誠的對手,他們夫妻倆就是加起來拼命喝,也未必能讓人盡興。但退路已經沒有了,人家扔給你一把火鉗子,抓住它就能救命,那再燙手也得抓住啊。于是梁正淵一倒下,楊承芳就頂了上來,接着陪。
梁煥就看着母親一杯一杯地喝,任對面說什麽都笑呵呵的。那年他12歲,已經看得懂一些成人世界的隐晦了。他看出來,孫建誠幾乎就要松口了,只有杜清還在一旁阻撓:“建誠,這事兒可不是一點兒人情,你得喝多少酒呀!”
楊承芳想說什麽,可她一陣作嘔,硬撐着才沒往洗手間跑。
梁煥離了坐,拿起母親的酒杯,走到孫建誠面前:“孫叔叔,我替我媽敬你。”
杜清的添油加醋本沒完,卻一下子住了嘴。
孫建誠看着梁煥把一杯白酒咕嚕咕嚕喝下去,沉默不語。
那是梁煥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喝就是度數高的。他不會喝,喝得過快,一瞬間就感覺食道和胃都燒了起來。好難受,又不敢表現出厭惡,他就緊咬着下唇,一手死死地掐在脖子上。
楊承芳支了起來,迎過來一把摟住兒子,想埋怨又不敢太用力,低壓着哽咽了一聲:“小孩子家的,喝什麽酒。”
孫建誠和杜清靜默了許久,然後孫建誠說:“好了老鄰居,咱們回去吧。就當還你們當年換房子的情,以後,我們孫家不欠你們梁家了。”
梁煥還記得,那天在回去的路上,他已經站不直了,梁正淵和楊承芳也都得扶着走路,是孫建誠一直背着他的。
孫建誠胖,背軟乎乎的,跟父親很不一樣,梁煥在他背上問:“孫叔叔,酒那麽難喝,你為什麽還那麽喜歡?”
孫建誠似乎沒聽見,好久都沒說話。但臨到家了,他卻小聲對梁煥說:“孩子,以後你就懂了。”
梁正淵的工作保住了,兩家人也在表面上恢複了正常的鄰裏關系。但這并不是回到了剛開始的那兩年,梁家兩口在這新的關系中,已經低對方一頭了。孫建誠早已不是當初那個無名小卒,他越來越混得風生水起,杜清的腦袋也越擡越高。
房子的問題,梁家兩口再無力折騰了,幹脆給兩個卧室都挂上不透光的窗簾,就當本來就沒有窗戶,大白天也開燈,眼不見心不煩。
後來這條街的确修了正規的垃圾堆放處,可周圍的住戶也越來越多,規劃趕不上人口的激增,大家都習慣了往這裏扔,就沒人再管了。
梁家的卧室窗戶,就這樣關了近20年。
小心翼翼的鄰裏關系維持得心累,好在孫家沒有在這小房子裏長期住下去。梁煥考上重點高中那年,周邊開始興建環境好的小區房。孫建誠不僅在廠裏爬得快,還在外頭跟人一起做生意,賺了不少錢,就在當時人人傳說的“富麗之家”小區買了套大房子,離開了這狹小的集資房。
梁家也不是不想搬家,是真沒那條件。夫婦倆收入平平,除了生活開支,剩下的錢都拿來供梁煥學琴了。
梁煥從小酷愛彈琴,逢人便說長大要當鋼琴家。他的确天賦異禀,進步速度遠超同齡孩子,小小年紀就考過了業餘十級。鋼琴老師極力推薦他朝專業方向走下去,可請更高級別的老師來教,花費要多上好幾倍。兩口子見兒子勤奮,便決定不考慮搬家,省吃儉用也要把兒子供出來。
但就在上了一段時間昂貴的專業課後,梁煥突然就不想繼續學琴了。他對梁父梁母說:“爸,媽,我讀書也沒問題,我好好讀書吧。”
那之後,夫妻倆倒是攢了幾年錢,攢着攢着,飯後散步都願意去看看那些建設中的小區了。然而剛有了點盼頭,楊承芳的老母親卻生了重病,走前把那點兒積蓄全都給掏空了。再過兩年,房價飛漲,很快便可望而不可即。于是搬家的事,他們就再沒想過。
于是,這破房子,一住就是2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