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第22章 22

周一, 在陳亦媛那裏度完周末,梁煥回到了工作崗位。

一切如常,除了李俊的幾句閑聊讓他分了會兒神。

“哎, 女人就是善變。明明說的是去西藏,攻略都查好了, 又忽然說害怕高原反應, 要改地方。嘿, 敢情這青藏高原是這兩天才升上去的?”李俊滿口抱怨。

梁煥正對着屏幕讀文檔, 漫不經心地問:“改哪?”

“雲南。”

梁煥滾着鼠标的手指一頓。

愣了幾秒鐘, 他問:“大理?”

“不去大理, 去麗江。”

哦, 不是那裏……

梁煥接着讀他的文檔, 但好長一段時間, 都沒能再讀進去。

當初, 他曾給過冉苒承諾。他說,會陪她去大理, 去看蒼山和洱海, 看着她畫一幅最美的畫回來。

可這承諾,終成了又一張空頭支票。

冉苒……她後來去了嗎?

*

下班回去的路上,梁煥擠在滿是人的地鐵車廂裏, 尋了個空隙把手機掏出來,再次點開筆尖荏苒的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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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苒始終沒有回答那個問題,他也沒有繼續在等了。

只是,除了這個問題, 他并不知道還能對她說什麽。

梁煥木然地捧着手機, 百無聊賴地随意翻看,浏覽起了她同粉絲們的互動。

他發現了一處奇怪:冉苒會回複所有的留言, 卻有一條,許多天過去了,她都沒回。

那條留言來源于一個粉絲,發于一周前,內容為:【作者你好,我非常喜歡《重升》這幅畫,更吃驚于你對冷暖色彩對比的運用,給人以極大的沖擊力。我明白,全局的陰冷色調是為了把局部的鮮豔凸顯出來,但我還是有一個疑問。

私以為,這是一幅表現群山景觀的畫,畫的重點是景,景的重點是山,那些顯示人類活動的帳篷不該是畫的中心,可為什麽你把最搶眼的顏色塗到了帳篷上呢?你想以此表達什麽?謝謝。】

這條留言不短,不可能注意不到,但它卻真的被冉苒視而不見了。

三天後,來了另一個粉絲在下面追加了留言:【我看畫的時候也想到了這個問題,作者的意圖令人費解。我剛好有個舉辦方的熟人,打聽到了一點作者的背景,她不是學藝術出身的,好像拿過地質學的學位。

我聽說搞地質的是要去野外勘探的,住帳篷那種,而且作者說了,畫中有一座世界名山,所以《重升》極有可能畫的是某次地質勘探觀察到的實景。帳篷是勘探者們的栖身之地,在作者心裏分量很重,才把最豔麗的色彩給了帳篷吧,我猜。】

之後,第一個留言的人給予了回複:【我就覺得作者想突出人在自然裏的特殊性,覺得是人文主義關懷向的作品,但又覺得這種表達方式太奇怪,不敢确信。你這麽一說我就能想通了,原來是搞地質勘探的,多謝。】

讨論就此停滞了兩天,然後就在昨天,又來了第三人,@了第二人的留言:【這個說法只能勉強解釋為什麽只有帳篷是彩色,卻無法解釋為什麽那些帳篷看起來都快要被吹飛了。

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那作者畫的就是自己或者同行遇到的險境,畫作的目的就成了贊美地質工作者的不易。可這兩年并沒聽說地質勘探活動出過什麽安全事故,這個主題毫無時效性,意義不大。

另外,畫中根本看不出任何地質勘探活動的跡象,非要以作者的背景來強加推測,太牽強。】

第二人很快就回了:【那這位朋友有何高見?說來聽聽。】

第三人:【我這裏沒有具體的答案,但我相信,作者想表達的絕對不是某項人類活動。這畫展雖然沒什麽名氣,但也是得到業界認可的,好多人都說那個主展者會成為新秀。主展者都有這層次,加盟者不能太次吧,用這麽低端的邏輯去臆測作者的思想,也太低看人家了。

這畫從畫風上看是後印象派,這種畫肯定有深意。說有世界名山,你能看出來哪座是嗎?我看啊,那些帳篷和山搞不好都是虛像,根本不是什麽實物,不是帳篷也不是山。

看這種畫得大開腦洞,得去設想畫中之物在映射什麽。】

第二人:【并不是只有假大空脫離現實才是藝術才是高端,人文主義也更不該被套上‘低端’這個詞。你大可随便YY,反正你也不給證據,而我的推斷好歹是能找到切實根據的。作者沒有出來說明,可能因為這話題涉及到了隐私。但在沒有官方解釋之前,我的猜想還是最靠譜的。】

争論到此為止,冉苒一字未參與。

梁煥關上手機,放回褲兜裏,伸手夠到上方的拉環。

車廂裏更擠了,同旁邊人已隔不出空隙,說話聲和各種外放BGM充斥在狹小的空間裏,嘈雜不已。

然而,梁煥絲毫沒去注意這些,他閉上眼,視覺黑暗的一剎那,周圍的一切俗物似乎全都消失不見。他的面前,以巨大的長和寬,以占據整個空間的維度,緩緩展開了那副畫——《重升》。

那一刻,他感到無與倫比的寧靜。

呵,那些人都想偏了,他們不懂冉苒。

冉苒是學地質的沒錯,可她的畫卻是直奔大師梵高而去,那麽的浪漫,根本不會參合世俗的考量。

同時,冉苒又絕非虛無主義,她會将想象和情緒注入畫裏,但畫裏的事物卻一定是她親眼所見,所有的變化之處也一定遵循着某種嚴謹的科學邏輯。虛中有實,實中有虛,情中有理,理中有情。

這才是冉苒的畫,他們不懂。

更何況,她都承認了,《重升》,同他們的過往有關……

梁煥心中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優越感:這世上有可能看懂《重升》的人,是不是只有我?

*

回到公寓,吃過夜宵,跟陳亦媛打完招呼,梁煥又把抽屜裏的畫冊拿出來,翻到了最後一頁。

他對研究《重升》的含義産生了興趣,哪怕這些都和自己再扯不上關系,他還是很想知道,《重升》究竟在畫什麽。

他端坐在寫字臺前,注視着畫冊裏小小的一幅畫。為了看清顏色,他不僅開了臺燈,還把整個房間裏能開的燈都開了。“群燈”照耀下,畫裏本就陰冷的色調更顯慘淡,而帳篷上的色彩一反光,加上鼓起來的造型,竟看着像一個個散落的燈泡。

梁煥還能回想起第一眼看到這畫時受到的震懾,但現在他把情緒先放到一邊,試着從理性的角度來推一推邏輯。和《穿越》相比,盡管成畫的觀感截然不同,但從構圖思路上,應有相似點可尋才對。

《穿越》裏的幻想部分就由鮮豔的五顏六色構成,但顏色的選擇和排列是按照地層色标的順序來的,并非随性為之。《重升》裏帳篷的顏色和排列,應該也有某種道理吧?得知道這些顏色來自于什麽體系,才能推出冉苒想表達什麽吧,他想。

順着山坡從上往下數,一共8個帳篷,顏色排列依次為:檸檬黃、土黃、朱紅、深紅、紫羅蘭、淡綠、翠綠和湖藍。

常見的自然現象中,能和顏色排序沾上邊的,梁煥只能想到彩虹。可仔細一比對,帳篷的數量比7個多,也不對應赤橙黃綠青藍紫,排序就更不對了。其他五顏六色的東西,什麽蝴蝶啊,含礦物質的流水啊,凡他能想到的,好像都扯不上幹系。

看來還得從地質學的色标知識中去找答案?梁煥打開電腦,搜索起來。

這是他第一次查詢地質學相關的資料。不查不知道,原來地質學中的顏色代碼有那麽多種。有标示不同岩石的、不同黏土的,有描述地形圖中不同海拔的、氣象圖中風力風向的、海洋圖中洋流的,地殼內部運動方式的,等等等等。

這些顏色的使用都有複雜的标準,有些還有一一對應的明确代碼。梁煥足足查閱了兩個小時,各種說明讀來讀去,讀到頭昏腦漲也沒能尋到半點蛛絲馬跡。

隔行如隔山啊,那些東西他真不懂。夜深了,他放下鼠标,疲乏地仰靠在椅背上。

這丫頭腦瓜裏想的是什麽啊?解這個謎,還真難。

他打算歇一口氣,先去洗漱。這時節,他都會開熱水洗臉,今天滿腦子都裝着那些錯綜複雜的色标說明,居然忘了,直接一把冷水澆在臉上。

他打了個哆嗦,煩躁正要鋪開,卻忽然被這一陣冰涼澆醒:作為一個外行,何必跟這些細節較勁呢,把思路說出來,讓懂行的人來分析,豈不更好?

梁煥滿臉挂着水珠,擦都沒擦就跑回寫字臺,拿起手機便開始打字。

他直接在那三人的讨論下追加了留言,@了他們全部,抛磚引玉道:【既然知道作者學過地質學,而地質學中有許多用顏色來标識的體系,何不從這個角度入手,來分析帳篷顏色的來處?我相信這些顏色不是随意排列的,它們一定有某種邏輯聯系,将畫的含義擡上一個高度!】

沒過一會兒,真有人回複了,是第二人:【思路挺新穎,但從地質學的理論能創造出藝術表達?不太能get到,能否舉個例子?】

有人參與讨論了,梁煥興致勃勃地打起字來:“比如,每一個地質年代都對應特定的顏色……”

但他忽然停下了,馬上把沒打完的半句話删掉——不能拿《穿越》來舉例,會暴露。

他轉而打開之前浏覽過的某個文檔,一邊對照一邊重新寫道:【比如,有一種叫脈岩的岩石,會用顏色來标識性質。朱紅代表酸性,橙色代表堿性,藍色代表中性,玫瑰代表石英,綠色代表鎂鐵,紫色代表超鎂鐵,等等。

不妨假說,如果按照畫中帳篷的顏色來排列對應的脈岩,再加上畫裏的大風,就會發生某種奇特的,能引起感官觸動的自然現象的話,畫作的表達就很有意味了。】

對方也來了興趣:【我理解你的思路了,很有意思。可惜我也是外行,看不出門道。不過我認識學地質的,回頭問問。】

梁煥馬上回:【多謝,非常期待你的答案。】

*

梁煥滿心期待着能冒出來一個專業人士,解開帳篷顏色的秘密。然而,就在翌日清晨,他一覺醒來,卻發現了博主筆尖荏苒半夜發來的私信。

只有簡單的一句話:【帳篷的顏色和地質學無關。】

當時梁煥剛穿好外衣要去上班,看到這句話後發了一陣呆,又急忙把手機收起來,趕着出門去了。

但他一路上腦子裏都轉着這件事。那麽努力地想找到答案,查了那麽多資料,冉苒卻告訴他,毫無用處。

真的和地質學無關嗎?他不信。

一定是有什麽原因,冉苒不想說出這個答案而已。這麽些天了,她都不再回答他,也不參與那幾人的讨論,卻在看到他提出這種思路時立刻前來制止,不正說明,這思路是在向真相靠近嗎?

朝會過後,梁煥尋了個空擋,回了條私信:【那請問,和什麽有關?】

中午,他收到了回信,四個字:【随便塗的。】

假話,怎麽可能是随便塗的?畫在她心中的分量,梁煥再知道不過,更何況是拿來展出的作品。

他一個字都不信,拿起手機便回了三個字:【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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