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
第42章 42
周末, 梁煥尋了家裝裱店,把《穿越》帶了去。
裝裱師傅一看就直搖頭:“都這樣了,別裱了, 裱了也不好看。”
梁煥卻說:“沒關系,能保持現在這樣就行。”
“那行吧, 三天之後來拿。”
梁煥是第二周的周五, 下班後才去拿的。畫太大, 裱完後就沒法放回櫥櫃裏了, 不能把它帶回公寓, 于是他直接抱着畫去了火車站。
他要回家, 把《穿越》, 送回家裏去。
在火車站買好車票, 已是晚上8點多了。等車的間隙, 梁煥給陳亦媛打電話, 告訴她,他忽然決定, 這個周末要回家。
“什麽!你已經在火車站了?”陳亦媛自然萬分驚訝。
坐在候車大廳的座椅上, 梁煥一手扶着畫框,一手拿着手機,陳述着準備好的說辭:“抱歉, 我也是今天才聽說的。婚禮就在明天,他是我最好的發小,他的婚禮我真得去。”
孫啓陽的婚禮,成了最好的借口。
陳亦媛那邊沉默了許久, 才傳來一句低沉的問話:“你不記得我們這周約了什麽嗎?”
梁煥當然記得, 他們約好的,這個周末, 去買戒指。
“亦媛,這次都賴我。”他擠出一點笑聲,“咱們換個時間吧,到時候,你說買哪個就買哪個。”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請個假多不容易。”
“不着急,我等你請到假。”
Advertisement
陳亦媛嘆了口氣,十分無奈:“……那好吧,我再去跟BOSS周旋。你帶我跟叔叔阿姨問聲好。”
“嗯。”
正要挂電話,陳亦媛又加了句:“你怎麽今天白天不告訴我?其實我可以跟你一塊兒回的,明天晚上我自己回來就行。”
“你就一天假,來回都不夠折騰的,好好休息一天吧。”
*
突然要回家的消息,梁父梁母聽到時一樣吃驚。楊承芳還特地問了他們買戒指的事,梁煥硬說換了日子,她也只能這麽聽着。但當看到兒子抱着一幅破破爛爛,卻裝裱得仔仔細細的畫回家時,她整顆心都懸了起來。
她知道,那畫是冉苒畫的。
梁家已經搬到一個新蓋的小區,住上了一百來平,三室兩廳的寬敞房子,還是高樓層,采光好,空氣清新。
房子大了,找個能挂壁畫的地方本是容易,但這畫一眼就能看出破舊,并不适合挂出來。
梁煥也說不用挂,放好就行,便把畫搬進了自己的卧室。
梁煥到家時,都快半夜12點了,等到他後,梁正淵就打着哈欠睡覺去了,楊承芳則跟在兒子身旁寸步不離。
梁煥進了卧室後,把畫暫時靠在鋼琴腿上,打量起房間來,看放哪裏好。
楊承芳關上房門,蹙着眉頭,很小心地問他:“煥兒,你怎麽還留着……她的東西?”
梁煥輕輕一笑:“媽,這畫她早給我了,是我的東西。”
“可以前……沒見你有啊?”
“以前都卷着放的,都放壞了,現在才知道,該裱起來。”
“那……”楊承芳一臉擔憂,“你留着這畫兒,要是亦媛看到了,你怎麽說呀?這一看就不是買來的。”
“不就是怕她看到,才拿回家裏來的嘛。”
梁煥笑着,神情很自然,好像這樣做是理所當然,楊承芳心頭就更是打起鼓來。她尋思了好一會兒,終于問出了口:“煥兒,你是不是……還沒忘呢?”
梁煥神色木然了一刻,晃的那下神有點明顯,盡管馬上恢複自然,還說了句“早過去了”,還是被母親察覺了出來。
楊承芳拉住他正要打開衣櫃的手腕,一雙憂心忡忡的眼睛望着他,每一個字都語重心長:
“煥兒,當年可是她不要你的。”
梁煥遲疑了幾秒才擡起頭來看母親。他臉上依然帶着笑,微微內凹的兩腮咧出了紋路。
“……我知道。”他說。
楊承芳默默放開他的手腕,轉了半個身過去,想了想,又對他說:“要不……放我們卧室吧。”
梁煥一愣。
“放你這屋不好,亦媛總歸是要來的,總是可能看見。”
梁煥看了一眼畫,沒回答。
“你就放心吧,媽會給你保管好的。”楊承芳一臉期待地看着兒子,期待中又滿是忐忑,生怕自己的建議會叫他為難。
梁煥思索片刻,收回了開衣櫃的手:“也好。”
*
既然都回來了,孫啓陽的婚禮自然是要去了。至少也得拍幾張照片發給陳亦媛交差。
婚禮現場果真氣派非凡,豪華大氣的場地,金碧輝煌的裝飾,360度環繞型LED大屏幕,一字排開的5對伴郎伴娘,全都彰顯着婚慶者的身價。孫建誠這些年走南闖北,真是沒少掙錢,兒子的婚禮排場十足。
楊承芳跟着梁正淵,坐在廠子職工區域的一桌,梁煥則坐到了小學同學堆裏。
梁煥離開老家多年,始終呆在本地的小學同學們已經不認得幾個了,但大夥兒都知道,他是書讀得最好的,都很熱情。
聊了一陣天,梁煥才得知,原來孫啓陽啃了多年的老,卻就在不久前幡然醒悟,突然變勤奮了。他一邊跟着私教學習企業經營的理論知識,一邊天天跟着孫建誠到處跑,啥都學,啥都幹。他再不蹉跎時間,一天當兩天用,恨不得把從前浪費的光陰都給補回來。
看來這是要準備接班了呀。
“肯定是給媳婦兒調教的。”有人說。
“可不,聽說新娘子是個本科生呢,啓陽可不得上進點兒,配上人家。”
大家都呵呵直笑。
梁煥看着孫啓陽怎麽長大的,那個從來一碰書本就瞌睡的懶蟲,年到30還真能轉了性子?難以想象。
婚慶流程開始進行,打理得一身周正的孫啓陽,牽着美麗的新娘子走上了臺。
不知是否着裝的效果,孫啓陽看着比以前瘦了,吊兒郎當的站姿,頹頹喪喪的神态也不見了,立在臺上直挺挺的,像模像樣。
過完幾個套路環節,兩個新人也都講了話。孫啓陽準備得很充分,一套詞兒寫得有鼻子有眼,說得也順溜,乍一看還真有幾分他老爸的老板風範。
啓陽哥是真不大一樣了啊,梁煥感嘆。
新人講完話後,就輪到雙方家長。孫家兩口子,杜清雖一向話多,但正式場合從來都是孫建誠上,這次也不例外,女方家長說完,孫建誠就上去了。
他的身形一點沒變,一身墨黑的西裝都沒能遮住大腹便便。但在梁煥的印象中,孫建誠從不戴帽子,可今天明明穿着西裝,頭上卻非頂着個格格不入的尼龍帽,看着有些滑稽。他講的話也不多,話語平和低調,一點都沒有往日的顯擺。
這讓梁煥有些意外,竟一時想不起這位孫叔叔鴻運當頭時,曾經呼風喚雨的樣子。一回想,出現在腦海中的,只有小時候他背自己時,那軟乎乎的後背。
儀式結束,兩個新人輪桌敬酒。來到小學同學這一桌,孫啓陽看到梁煥時,明顯吃驚不小。
那場合沒法細聊,他多看了梁煥幾眼,招了個手,便忙着應付別桌去了。但他還記着,吃完飯後,大夥兒開始紮堆閑聊時,他就一個人跑來了同學堆裏。
一堆人東拉西扯聊了一陣後,臺上有主持人開始吆喝大家做游戲,孫啓陽便把同學們都慫恿去了臺上:“快,有獎品,大家快去!”
只有梁煥沒去,坐在桌邊穩如泰山,孫啓陽就順理成章地留了下來。
梁煥這種高冷範兒,從來不參合集體性的逗樂活動,孫啓陽太知道他了,就是專挑這時候過來的。人都走後,他便坐到梁煥旁邊,給他斟了一杯酒:“之前楊阿姨說你工作忙,來不了,還以為見不着你呢。”
啓陽哥真瘦了,臉盤子都有輪廓了,只是一面對知根知底的發小,那有點憨的神态,就又回到了臉上。
梁煥也給他斟了一杯,笑道:“你結婚,沒有不來的道理,大不了被炒個鱿魚,回來投靠你呗。”
“哈哈哈,扯呢,我這小廟可容不下你這大佛。”他笑得更憨了。
梁煥輕捶一拳在他肩頭:“嫂子很漂亮,你很有福氣嘛。”
孫啓陽便不好意思起來,趕忙端起酒杯,和梁煥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梁煥卻端着沒喝,硬要開他的玩笑:“怎麽不把嫂子帶過來見見?我還想瞻仰瞻仰呢。”
“不行不行,你肯定得揭我的短兒,光輝形象就沒了,呵呵呵……”
知他者,莫過梁煥也,連尿床到幾歲,踩扁過幾只肉蟲子,欺負過幾個女同學,都一清二楚。
這幾年,兩人一點聯系都沒有,梁煥會來參加婚禮,孫啓陽是真高興。現在的他看起來也很豁達,心裏頭已經沒了幾年前生的那點兒疙瘩。
梁煥也一樣,曾經十分享受自己把孫啓陽比得渣都不剩,以為父母那一代的憋屈,可以從子輩這一代彌補回來。但現在,他只覺得這想法可笑,多讀幾年書,也翻不了天。如今身在這可望而不可及的婚禮現場,他更是只剩漠然旁觀,連“向往”二字都找不到了。
當年那些執着早消失得幹幹淨淨,對着孫啓陽真心實意的笑,他慶幸自己到底還是來了。
“聽說你現在改邪歸正了,這是打算接孫叔叔的班了?”梁煥問。
孫啓陽還那樣笑着,但笑着笑着,咧着嘴眯着眼的樣子,卻漸漸看不出笑意:“以前不懂事,現在才知道,我爸……真不容易……”
他的話中竟能聽出些許哽咽,梁煥心中感嘆:結一場婚,人能變化這麽大,用老一輩的話來說,這大概就叫,長大了。
梁煥的酒還沒喝完,孫啓陽倒自己又倒了一杯,自顧自灌下肚去。他喝酒的樣子還莫名能瞧出幾分滄桑感。
喝完第二杯,孫啓陽問:“聽楊阿姨說,你也快結婚了?”
梁煥正慢慢抿着杯中的酒,聽到這問話,不小心嗆了一口。這酒度數雖不是很高,但好歹是白的,他喝得有點費勁,不敢一口吞。
“我這兒……還沒譜呢。”他笑笑。
孫啓陽樂了,“咯咯咯”地笑:“這是搞不定?不行啊你。”
梁煥半個字都沒反駁,這麽丢面子的說法,他聽了卻光是笑,簡直不像他。
孫啓陽把胳膊搭過來:“加油啊,咱倆已經是同學中最晚的了。早點兒結吧,結了,梁叔叔跟楊阿姨就放心了。”
梁煥埋着頭,沒回答。
也不知怎地,他莫名其妙地就把還剩的大半杯酒一股腦灌了下去,好像連酒精的刺喉都沒感覺到。
“你酒量長進了?”孫啓陽一驚,“還是這酒對你味兒?那再給你來一杯?”
一口喝了一杯白的,梁煥自己都沒反應過來,好像腦子是有點暈。
不是暈,他是真糊塗了,居然扯着一張笑臉,把酒杯送上去,不知死活道:“行啊。”
孫啓陽被人叫走了,梁煥一個人坐了一會兒,就不行了。他真暈了,視線直打轉。
他撐着桌子在會場裏望了一圈,梁母正跟人聊得火熱,梁父在下棋,他便都沒去找。連喝兩杯白酒,自知撐不住,又不想等同學回來看笑話,便躲到了旁邊一個無人的包間裏。
進去沒一會兒,梁煥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酒量不行,酒品倒好,醉了從來不多說話,只管睡。但他又睡得不踏實,迷迷糊糊地總想起婚禮的場景。
那場景就是剛剛看到過的,但上臺的人卻不一樣——穿西裝的不是孫啓陽,而是他自己。
他聽到司儀問他:新郎,你将迎娶身旁這位美麗的女士為妻,愛她、忠誠于她,無論貧窮、患病、或是殘疾,都不離不棄,直至死亡,你願意嗎?
他微笑着轉過頭,看向旁邊穿婚紗的人,卻驚然發現自己怎麽都看不清那是誰,連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分辨不出來。
司儀一遍一遍地問他:新郎,你願意嗎?
他就一直看,一直看,直到兩眼酸澀視線模糊,然後發現那身飄逸的婚紗竟成了一條長長的白绫,飄向空中,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