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

第50章 50

工作定下來後, 梁煥便全身心投入到碩士論文的奮戰裏。做實驗,分析數據,準備答辯, 幾乎都需要在實驗室的電腦上操作,沒功夫再去自習室了。而冉苒的畢業論文很快就交了上去, 也說導師要她提前去實驗室, 不能來上自習了。

于是近來, 兩人白天都各忙各的, 只有晚上能在一起吃頓飯。因為梁煥的時間更緊張, 晚飯後也要趕工, 便都是冉苒往電通食堂跑。

畢業前夕的一個月, 幾乎都是這樣過的, 連周末都不例外。

梁煥的論文進展順利, 已經通過張教授的審查, 再改改細節就能交到院裏去了。兩人吃飯時,他常會談起自己的進度, 向冉苒預告忙碌期的結束時間。

但奇怪的是, 聽說就快搞定了,冉冉的臉上卻一點找不到興奮。

這丫頭近來都很沉悶,對他的情況漠不關心, 也不像從前那樣興致勃勃講她專業裏的東西,常常就默默吃飯,時而還顯得疲憊。

在實驗室裏遇到不開心的事了嗎?梁煥猜測着,某天吃飯時便問她:“你每天在實驗室都忙些什麽?”

冉苒捧着碗喝湯, 喝完才答:“我現在還沒有研究課題, 就給前輩們打雜。”

“比如?”

“……什麽?”她似乎沒聽明白。

“比如怎麽打雜?”

她想了想:“比如……他們去野外考察帶回來的岩石,我幫忙給磨好。”

“……磨石頭?”

“嗯, 磨成光滑的小薄片,就可以放在顯微鏡下觀察成分。”

梁煥微微皺眉:“聽起來真的是純打雜啊,能學到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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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低答:“磨石頭……也是有講究的……”

怎麽聽怎麽勉強,梁煥問:“那你能跟他們一起去野外考察嗎?那更有意思吧。”

“……還不行吧。”

“你導師不給安排?”

冉苒鼓搗着手中的兩只筷子:“可能……研一了再去吧……”

梁煥眉梢一斜:“都不安排事情做,把你早早叫去實驗室幹什麽?”

冉苒就不說話了,側頭看旁邊。

旁邊的過道上,學生們端着餐盤來來去去。

“是不是你這導師太牛,精力都放到學術上,沒功夫顧上新生?”梁煥又問。

這思路似乎讓她意外,眨巴了兩下眼睛。

“牛導就是這樣,你得主動點。”梁煥向她傳授經驗,“你去申請跟前輩們一起出去,他不會不同意的。或者你說想早點開課題,先提幾個idea給他聽聽。你表現得積極,他會對你印象更深。”

冉苒夾了口白飯放到嘴裏,幹巴巴地嚼,不回話,眼神飄飄呼呼。

梁煥越發覺得這猜測靠譜,在新環境被人穿小鞋,這太像容易發生在冉苒身上的事了。

“不是什麽大事。”他盡量寬慰,“導師忙起來忽略掉學生很正常,別想太多。”

又借此機會輸出一波,“其實不止在實驗室,生活中很多事都需要自己主動,別人不會知道你想要什麽,總是被動,你會錯過很多機會。”

突然講起了大道理,冉苒嚼飯的動作都停了下來,呆呆望着他。

梁煥的飯已經吃完了,他很快就要回實驗室接着忙活,喧鬧的食堂環境也實在不是個适合語重心長的地方。而且這種事就忌諱揠苗助長,他深知得慢慢教,潤物細無聲才行。

于是他打住了,把話題引開:“等我這邊忙完,7月份入職之前,應該至少有一周的空閑。你參加完畢業典禮就是暑假了吧,到時候,我們去大理吧。”

“……!”冉苒眼眶一睜。

“答應過你的啊,陪你去看蒼山和洱海。”他微笑着。

冉苒半咬着唇,輕輕點頭。

*

梁煥以為,冉苒是剛進實驗室不順,後來有一天,他才明白,根本不是這麽回事!

那天下午,趙星到實驗室後,還沒落座,就一臉詫異地問梁煥:“诶?你在實驗室啊?”

他把那個“在”字咬得很重,好像在這裏見到梁煥是很不應該的事情。

梁煥莫名其妙:“發什麽神經,我不每天都在嗎?”

趙星摸着頭頂蓋:“那冉苒怎麽一個人跑到電通來上自習?”

“……?”梁煥一愣,“什麽?”

趙星驚了:“你果然不知道,我說你怎麽沒跟她一起呢!”

“……冉苒……上自習?”

這怎麽聽都像子虛烏有。

“對呀,她一個人上自習啊。”

梁煥不以為然:“誰告訴你的?”

“我看見了啊。”

趙星的回答自然而然,他坦然穩定的表情像打在梁煥腦門上的一記響指,梁煥有點吃驚了:“……你看見了?”

“昂。我今天不是有點兒東西要處理,上午自習去了麽。我在那兒坐了一上午都沒發覺,走的時候一晃眼,覺得坐在最後一排的人有點兒眼熟,瞪眼兒一瞧,我了個去,冉苒!”

梁煥愣了好幾秒才問:“你沒看錯?”

“哪兒能啊!當時有人叫我,我急着走,沒打成招呼,但人肯定沒認錯。”

“哪個教室?”

“就老地方,你總去的那間,座位都是你老坐的那兒。”

梁煥這下真懵了,冉苒現在不是天天泡實驗室麽?她從來沒提起過她會來上自習啊。

“北華自習室肯定比咱多吧,她怎麽跑這兒來了?我還以為你也要去呢,結果你在實驗室穩坐泰山。”

“你什麽時候看到的?”

“就剛才啊。”

話音一落,梁煥一個起身,直徑走出了實驗室。

*

推開那間熟悉的階梯大教室的門,梁煥站在門口,目光投向最遙遠的那個角落:最後一排的窗邊,那個被花壇中綠草叢陰映照着的座位上,一個小小的學生頭正端坐着,專心致志地埋頭看書

——真是冉苒,她真沒去實驗室,真在那個老位置上上自習!

梁煥直覺得背脊梁一抽,這丫頭偷偷摸摸在幹嘛?居然連他都騙!

他輕輕關上門,貼着這一側的牆邊,一步步爬上臺階,到達教室的最後方,然後沿着後面的牆,小聲地朝窗邊靠過去。

冉苒的注意力全在攤開的書本裏,耳朵上還挂着耳機,絲毫沒聽到周圍的動靜,沒注意到這個從後方靠近她的人。

梁煥離她越來越近,才看到她戴着耳機。兩根耳機線貼着下颚落下去,不知連着什麽。她專心聽着,手中還握着一支鉛筆,一邊聽一邊在翻着的書上勾畫。

梁煥悄無聲息地站到她身後,站得近了,才看清她翻着的書是什麽。

頁面上寫的全是英文,是一道道選擇題,她一邊聽一邊在選項上畫勾。他掃了一眼頁腳上的小字——“托福模拟試題集”!

桌面上還不止這一本書,旁邊還有一大本紅色的,書皮被翻開來的這本蓋住,但能看到書脊,上面寫着——“GRE”!

梁煥頓時被凍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

整間教室鴉雀無聲,此時他唯一能聽得見的,只有冉苒的筆尖在紙上勾畫的沙沙聲。她聽得認真極了,還有些緊張,每次勾畫前,筆尖都輕輕顫動一下。教室內開着空調,但她握筆的手指似乎在出汗,勾幾下就往下滑一截,又急忙調整回去。

梁煥站在她背後一動不動,一聲不吭,把她的每一個動作都仔細圈進瞳孔。

足足二十分鐘,冉苒終于答完了題,摘下耳機,往椅背上一靠,長呼出一口氣來。然後她開始去翻書的最後幾頁對答案,正确率還挺高,十五六道題,只錯了一道。她把錯誤的題圈出來,不滿意地吐了口氣,打算再聽一遍。

摘下來的耳機落到了旁邊的椅子扶手上,她側身去拿,但就在側身的一瞬間,餘光終于掃到身後的人影,她驀地轉過頭來

——“啊——!”冉苒渾身一震,發出一聲驚叫。

叫聲打破了自習室安靜的空氣,周圍的同學好奇地轉過來。

衆目睽睽,冉苒滿臉通紅,忙說:“對不起對不起!”

身後的梁煥俯視着她,一張撲克臉冷若冰封。

要不是已經太熟悉這個人,她真會以為站着的是個鬼魂。

她下意識想把桌上的書收起來,可來不及了,他已經看到,于是她收了一半,又無奈放棄了。

等其他人都轉回去後,冉苒合上托福書,扭着身子,怯生生地望着梁煥:“你……怎麽來這兒了?”

梁煥一個字都不答,那雙眼睛簡直要吃人。他一俯腰,一伸手,抓起冉苒的手腕就把她從座位上拉了出來。

他用力過猛,冉苒被他拉了一個趔趄,忙扶着椅背才找到平衡。可剛站穩,又被他順着階梯往下拉,虎口卡緊,步履匆匆。

一拉一扯有點粗魯,冉苒腳步不穩,下臺階踩得一輕一重,“噔噔”作響,引得整間教室的同學都朝這邊看過來。

這下,所有人都看見了,一個女生被一個怒氣沖天的男生生拉硬拽拖出了教室。

梁煥一口氣把冉苒拉到教學樓外,剛停在大道邊,開口便質問:“學托福和GRE做什麽?”

冉苒手腕都被他捏紅了,有些生疼,松開後甩了兩下,背到身後悄悄搓揉。

她擡眼瞄了下梁煥,他像面牆一樣堵在她面前,鼻梁高聳,兩側落下兩道冷光,叮得她左右回避。

她整個一副做錯事的理虧狀,戰戰兢兢地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上自習?”

“我問你到底在幹什麽?”他的語調冷不丁上揚,字字燒火。

沒見他這麽兇過,冉苒臉都吓白了,呆望着他,話都不會說了。

大道上,來來往往的學生很多,他倆這麽面對面站着,像兩根一高一低的竹條,大眼瞪小眼,引得每個路過的人都扭頭看上一眼。

整整一個月,她根本沒去什麽實驗室,悄悄準備着留學美國的考試,還胡編亂造故意瞞他!

梁煥鼻子都要冒煙!

目光如刺,刺得冉苒眼睛發酸,她的喉嚨也哽住了,說出來的話,聲音都變了調:

“你要真去了美國,我也去。我可以不在北華讀,我可以申請學校,去讀PHD。就算跟你不在一個地方,那也近多了。我不想和你呆在地球的兩端……”

她好像是在控訴,哽咽的嗓音裏全是委屈。剛說完,一行眼淚就滑下來,透過眼鏡片的折射,亮閃閃的。

她沒有去擦,也沒有低頭,還就那樣仰着頭,正視着梁煥,努力睜着眼睛,酸了也不眨一下。

梁煥的面部神經徹底癱瘓,五官沒一樣能動。

剛才是不想動,現在是動不了了。

在他心裏,某個看不見的地方,正掀着狂風巨浪!

冉苒有多害怕和他分開,他如夢初醒。

她把害怕死了命地往心裏摁,不說,但不忘。努力了四年才踏進去的門檻,說退出就退出,這已是一只撲火的飛蛾,舍身忘我義無反顧。

從沒見過這麽膽小的人,也從沒見過這麽勇敢的人!

久久沉默,比發怒還可怕,冉苒漸漸淚流不止,央求起來:“你說話呀……”

他不是不想說,而是想說的太多,全在喉嚨堵住了。

他堵住了,堵得眼睛鼻子都發酸。

回答不了她,光看着她臉上的淚水越來越多,梁煥胸口越來越疼,快喘不過氣。

他突然上前一步貼上她,雙手将她的臉向上一捧,埋頭直徑貼到她唇上!

眼鏡也不幫她摘掉,還使勁壓,壓得她鼻梁都生疼,比把她從教室裏拉出來還要粗魯。高貴的琴手徹底沒了形象,成了個莽夫。

這是電通的南北主幹道,當街耍流氓,吸睛指數爆表,路過的學生們這下不止是扭頭看,一個個都走不動道了,停在原地圍觀,漸漸圍成一個圓。

冉苒大驚,嘴裏拼命想說“有人看,有人看呢”,奈何被堵着,硬是發不清一個字。

梁煥才不管這些,他已經徹底昏頭,冉苒的話在他腦中直打轉,占據了每一根神經,周圍的一切都從感知裏消失。

他想,冉苒學英語的樣子,恐怕會在他腦中留一輩子,像跟毒刺一樣紮進去,生根發芽,永不磨滅!

一根毒刺,一紮,一輩子……

*

蔚藍色的光芒在記憶的柔光中越發美麗,那顆“地球”鑽石,仿佛能通過視線,将他的心也吸走。

他清晰地記得一吻之後,他對冉苒說的話。

他說:“冉苒,你聽着。如果你真想去美國上學,真能去好學校,你就去。但如果只是為了我,找到的導師還不如現在的,那不許去!”

“記住,永遠不要丢掉你的夢想,月球上的岩石還等着你呢!”

他還說:“冉苒,你要相信,幾年的時間,我們等得起!”

幾年的時間,我們等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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