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7
第57章 57
研三畢業離校前的最後一段日子, 是租房高峰期，梁煥的時間卻完全被綁在了項目上，連看個房都只擠出來緊巴巴的半天。他把幾項硬要求交代給中介, 然後在中介推薦的三個備選裏挑了一個，匆匆去看一眼, 沒發現大毛病, 當場就定了。
為了保證足夠的工作時長, 他把房租在了GIT辦公大樓附近, 通勤只需步行10分鐘。但那一帶并不是住宅區, 能供人居住的房子只有商業公寓。而且因為地段好, 價格偏貴, 他就只找了個小的。雖說有一室一廳, 但廳特別小, 放個小桌和一張小沙發就沒空間了。
當時想着先把近期應付過去, 以後再搬，卻沒想到, 就這麽個不起眼的公寓, 竟一住住了好幾年。
搬家前夕，梁母楊承芳自告奮勇，要親自來給兒子把房間打理好。
“工作辛苦, 生活上就更得搞好，屋子規整好了，住得才放心。”視頻裏的梁母興致勃勃。
“媽，我能收拾好, 你看我的卧室什麽時候亂七八糟過。”
“知道你會收拾, 可你這麽忙，哪有時間顧上這些呀？剛搬過去, 一大堆東西需要添置的。”
“不是有冉苒嗎？她不忙，她幫我弄。”
“冉苒？”楊承芳癟着嘴，滿臉都是不信任，“她能弄好？”
“女生都擅長收拾。”梁煥笑，“再說，你胳膊還沒好全呢，剛拆石膏，不能使勁。你就在家裏好好休息吧，別折騰了。”
楊承芳悶了一會兒，眼珠瞥向一側，似在思索。然後她将長發往耳後一夾，道：“不行，媽還是要去一趟，好歹看看你住個什麽地方。購置物品，收拾屋子什麽的，讓冉苒來幫忙就是。我不動手，我告訴她怎麽弄。”
母親如此堅持，梁煥也只好應承下來。那公寓雖小，看着倒不差，她來看一眼求個安心也好。
視頻完，梁煥琢磨了一會兒，想了想該怎麽跟冉苒說。這些天他天天悶在宿舍裏埋頭幹活，常常一整天不出門，連飯都是趙星幫忙帶回來，跟冉苒見面也就有一天沒一天的。這會兒，他也是宅在宿舍裏，給她打電話。
“我媽要來給我布置房子。”梁煥開口道。
“……阿姨……要來？”冉苒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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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回家後，兩人很少談及父母，總不知道該從何開口。梁父梁母對冉苒的詢問也很少，梁煥提一句便就聽一句，也不作評價。盡管已經相處過兩回了，雙方感覺上還是十分生疏。
“她呀，覺得我沒一個人出去住過，不來給我弄好了不放心。”梁煥口氣輕松。
“……嗯。”冉苒低低地答。
“北華西門出去一直往西走，電影院旁邊有個叫遠揚的大型雜貨市場，你知道吧？”
“知道，老去那裏買東西。”
“那就好。我媽呀，她想幫我把需要的都買好，但北京又不熟，根本不識路。要不你帶她去遠揚吧，那裏什麽都能買到。”
“……啊……”冉苒有些愣，一個“啊”字吐得極輕。
梁煥立刻就能想到那丫頭此刻是副什麽模樣，鼻腔裏哼笑一聲，故作無奈道：“我真的沒有時間，只能拜托你幫忙了。而且，我租的地方也得有人帶她去，光給一個地址，她肯定找不着。”
其實梁煥租的房，冉苒也沒去過，但可能是“職業素養”吧，她方向感極好，只要地圖上畫了的地方，沒有找不到的。
“我爸要上班來不了，我媽一個人來。”梁煥仍舊笑着，語調調侃，“她是個路癡，我估計她一下火車就得懵圈，沒有人帶路哪都去不了。你給她帶帶路呗，你帶路我最放心，行麽？”
電話那頭長長地“emm——”了一聲，然後吐了個字：“……行。”
“那你去火車站接她啰？”
“嗯。”
“她只有左手能使勁，很多事可能都得你幫幫她。”
“好。”
“還有，買東西別讓她付錢，我把錢給你，你來付。”
“哦。”
聽她答得跟個機器人似的，梁煥眉毛都笑彎了：“這麽緊張幹嘛？北京是你的主場，怕什麽？而且這不是個好機會嗎，交流交流，以後就熟悉了。”
“沒……沒有……”
*
盡管已經叮囑了很多，真讓冉苒去接待母親的那天，梁煥還是一整天都心神不寧。他在做設計，照着需求說明畫用例圖，卻屢屢發呆，手放在鼠标上一動不動，半天點不出個模塊來。
還說人家冉苒緊張，明明最緊張的是他自個兒。冉苒發短信來說接到人了，他就安心一陣兒，再聽說到遠揚了，再安心一陣兒，但遲遲等不到買完東西的消息，他就坐不住了，急忙打電話過去問。
“還沒……”大概是累了，冉苒的聲音聽着有點沒精打采。
“要買這麽多？都晚飯點了。”
“……”冉苒不語。
梁母是中午抵達北京的，出來後就直接去了遠揚，梁煥還以為，等她們買完能過去一同吃個飯呢。誰知她倆直接買到了晚上9點，市場關門了才離開。太晚了，冉苒直接把梁母帶去了公寓，兩人在那邊自行吃了飯。
第一天沒見着母親倒也沒什麽，反正她要在那房子裏呆上兩三天，收拾好了才回去。
第二天，冉苒又過去幫了一天忙，屋子也就規整好了，梁煥随時裝好行李，就可以搬過去。
傍晚時分，這位“少爺”終于關上電腦，趕過去見她們。
三人在餐館裏吃飯，圍着一張方桌坐了三面。
楊承芳見到兒子，臉上一直帶着笑意，梁煥見母親心情不錯，懸了兩天的心也就放下來了。只有冉苒略顯疲态，話不多，坐在一邊安靜地吃。
這兩天，恐怕需要力氣的事都是她做的吧，梁煥想着，對她說：“點個辣的吧，你想吃什麽？”
“啊……不用……”冉苒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一盤魚香肉絲，“這個是辣的。”
“這哪算？你不是說過，北方的魚香肉絲跟四川的完全兩回事嗎？”
“……”冉苒就一臉囧樣，好像自己說錯了話似的，咬着嘴唇不開口。
“啊？不是一個菜啊？”楊承芳驚訝，“服務員跟我說這是川菜，我還特意點的呢。”
“呵呵……”梁煥笑出了聲，“我以前也不知道，原來這個在他們眼裏，根本就不是辣菜。”
“哦——那重新點就是。”楊承芳火速翻開旁邊的菜單，朝冉苒遞去，“冉苒，你來選。”
“……阿姨……”冉苒嗓音生顫，還使勁擺手，“真的不用，這個夠了。”
“別客氣，想吃什麽就點，阿姨不懂，沒點對。這兩天辛苦你了，多吃點兒，啊。”楊承芳十分熱情，好像即便來了北京，這裏依然是她的主場。
冉苒似乎有些受寵若驚，從她手裏接過菜單時，兩只肩膀都聳着，盯着菜單的眼神呆呆的，翻都不翻。
“別擔心，吃不完也不要緊。”梁煥又說。
冉苒悄悄瞥了他一眼，好像從他那裏得到了一絲鼓勵，小聲道：“那就……水煮肉片吧。”
楊承芳火急火燎把服務員招過來點菜，點完後又強調一遍：“這兩天真是多虧了冉苒，沒有她，根本搞不定。”
這話她是對着梁煥說的，目光卻時不時往冉苒身上跑，皺着眉頭，腔調提得慷慨激昂。
這是誇贊沒錯，但母親通常不會這麽誇張地講話，梁煥聽了，第一反應不是高興，反是吃驚。
“不信啊？”見兒子發愣，她又說，“你再去看看房間就知道了，那麽多東西，都是冉苒一樣一樣給你擺好的。”
梁煥終于反應過來，附和着笑起來，還轉頭跟冉苒道謝。
冉苒只默默搖頭，本是大功臣，整個人卻都蔫兒着。
楊承芳又評價起房子來：“這房子裝修得還湊合，但就是周邊沒有大超市，買菜不方便。而且廚房沒有天然氣，這電磁爐做飯……”她搖着頭，“怕是不好弄。”
“沒事。”梁煥說，“我又不做飯。”
楊承芳就一個瞪眼兒：“不做飯難道天天下館子？”
她沒有瞧冉苒，梁煥也沒有瞧冉苒，但冉苒在聽到這句話時，卻獨自把頭低低地埋了下去。
冉苒人小，本就坐在一旁不吭聲，這一埋頭，梁煥根本沒注意到。
“公司有工作餐，餓不着。”他還在回答着母親。
“頓頓都有？”
“嗯，頓頓都有，還變花樣呢。”
楊承芳這才點點頭：“這樣還行。”
一頓飯并沒吃多久，冉苒把一盆水煮肉片吃了一大半。吃得差不多了，梁煥便要起身去付賬。
“我去吧……”她一直沉默，這時卻突然開口了。
梁煥半起的身子又落了回來，詫異地看着冉苒。
“你給我的錢，還有剩的……”她解釋。
每次出來，不管是吃飯還是別的什麽，結賬的人都是梁煥，冉苒會找機會把錢給他，他若不要，就買別的東西給他，但她從來不會提出要去付錢，似乎看着梁煥去結賬也成了一種愛好。
她依賴他的事越來越多，幾乎多到凡能依賴就絕不自己上。
梁煥對此很明白，所以才這般詫異。
是為了在準婆婆面前表現？他心想，那也行吧，你付就你付。
他說行，冉苒就拿着賬單朝前臺去了。
付賬的人挺多，前臺在排隊，梁煥轉頭朝那邊望了幾眼，看她排到哪裏了。
“這兩天，我也算接觸挺多了。”楊承芳忽然說話了，還有意壓低着音量，“冉苒呀，笨是笨了點兒，但其實，性格還可以。”
梁煥轉回頭看着母親。
“之前我想的是，性子太軟，容易受人欺負。但從另一方面想想，其實也挺好。你們現在，和我們那個年代不一樣了，周圍的人際圈子也不一樣，不能一概而論。你工作那麽忙，以後公司裏肯定應付不完的煩心事兒，回家就能輕松那麽點兒時間，要還是個有個性的，可不得吵架嗎。”
梁煥是真有些驚了，母親這是在說冉苒的好話？之前誇冉苒時，他還只當是場面話，現在才知道，母親是真心的。
“幫你弄那屋子啊，可多麻煩事兒了。你知道，我要求高，還常改主意，來來回回的，她還真一句怨言都沒有，怎麽說怎麽做。看着小，倒是能吃苦，不嬌氣。”
讓她們多接觸接觸，果然是件正确的事，老媽果然在冉苒身上找到了優點！
最大的心腹之患居然這麽容易就解除了，梁煥感到一股熱氣冒上來，渾身都有些飄，不自覺就跟出話來：“嗯，他們學地質的，都很能吃苦。”
楊承芳笑道：“吃苦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乖巧，聽話，這很好！”
“我仔細想過了，你這脾氣呀，可能還真就得找冉苒這樣的，這日子才過得下去。”
“其他的，慢慢教就是了。”
*
兩人坐車回學校，公交車上沒坐了，拉着扶手站了一路。梁煥一直騰着一只手，緊緊牽着冉苒。
今晚，他覺得牽得特別踏實。
車停在小吃街街口，回走幾步便是北華南門。
“從學校過去很方便吧，一車就能到。”他指他租的公寓。
“嗯。”冉苒的回答還是悶悶的。
梁煥拉着她要往北華校園裏走，冉苒卻停在門口不進去。
“我自己回去吧，你別送我了。”她就站在大門外側，斜照過來的路燈，将一張小臉映得有些泛白。
“為什麽？不想跟我多呆一會兒？”他半笑着。
冉苒唇角微扯了下，僵住了。
“怎麽了？”梁煥彎腰，将臉垂下來和她靠近，“你今天看着不高興啊，這兩天太累了？”
“……沒有……”她答得生硬。
梁煥沒動，保持彎弓狀，直盯着她。
“你回去……還要趕工的吧？”她解釋，“你去吧，別耽誤時間了。”
“就這理由？”他挑眉。
“啊。”
“不信。”
“啊？”
他直起腰去，高高俯視她：“沒有悄悄埋怨我？”
“……啊？”她一臉茫然。
“讓你下苦力啊。是不是埋怨我？”
“哦，沒……沒有的……”
梁煥暗笑：“這些天的怠慢，暑假補上，怎麽樣？”
他把她拉近，貼到自己，低聲道，“暑假住我那兒去。”
冉苒的臉對着他的胸口，一呼一吸他都能感覺到。但他細細體味了她的呼吸許久，卻沒聽到她的回應。
他低頭，對着她的頭頂補充：“床窄，你睡卧室，我買個折疊床睡客廳。”
“省得一天到晚見不着。”
冉苒仍舊沒有擡頭，梁煥只看得見她黝黑的發根，今夜無風，她的每一根頭發都像重重垂下的小草，死氣沉沉的。
随後，梁煥感覺到了她呼出的兩口熱氣，有些急，炎炎夏日裏，吹濕了他胸前的襯衣，一下一下往他皮膚上粘。
“我……我暑假，要回家……”
*
北華南門口，學生們進進出出，兩人站在一個擋路的位置，許多人從身旁走過，幾分喧鬧。
輕盈而沙啞的聲音從梁煥胸口的位置飄出來，熱氣卻就在那一瞬間變成寒流。他身軀一緊，往後退了半步，低頭看她。
他的詫異根本遮掩不住，心情本是一片晴朗，此刻卻被澆了一盆冷水。
“……你沒說過。”他嗓音沉下去。
冉苒不擡頭，也不說話。
“回你爺爺那裏？”
她點頭。
“回多久？”
“就……暑假啊……”
“暑假有兩個月。”
她不語。
默然了半晌，梁煥從無聲中得到了答案。
他更加吃驚了，她要回去兩個月……
之前約好的，一放暑假就一起去大理，他變卦了，但他沒想到的是，冉苒馬上就做了回家的安排。
一分鐘前，他還幻想着同一屋檐下的甜蜜二人世界，誰料頃刻間化為了泡影。
這太突然。
梁煥欲言又止，雙手插進褲兜裏，覺得思緒像是被誰摁止在了某處，斷成了兩截。
回家當然是天經地義，但需要回滿兩個月嗎？
“一個月不夠？”終于，他還是問了出來。
“正好啊，我不在，你專心做項目，早點交差。”冉苒低低答。
梁煥眼睑一壓：“所以是因為我接項目你才要回家的？”
口氣明顯硬了，冉苒猛地擡起頭來：“不是！”
他那張撲克臉又擺了出來：“那是什麽？”
冉苒目光閃爍到一邊，有些不知所措，雙手背到身後搓揉，小聲答：“爺爺年紀大了，我回去陪陪他。”
“……”
這個理由就無敵了，梁煥那張臭臉都找不到支點再擺下去。
但他總覺得哪裏很別扭，莫名覺得，這丫頭好像在故意堵他。
這些天，她不大開心吧。
“你怎麽不早跟我說？”他的口氣緩下來。
後面還有半句沒說：你早說了，我就省了這尴尬的，還被拒絕的邀請。
“……我也猶豫了挺久。”她依然避着他，聲音軟綿綿的。
“哪天走？”
“……月底。”
“還沒定？”
“要定了……這兩天就去買票。”
“買好票告訴我，我去送你。”
“啊？不用！”她忽地有些慌張，急忙擺手，“我能找着，不用送我。”
“……”他眉頭一蹙，“誰擔心你找不着了？”
“那……那就真不用了！”她又是搖頭又是擺手，“你別耽誤時間，我就盼着你快點做完呢，等我回來，別再這麽忙了。”
梁煥不答，默默看她。
就像母親說的，她通常都聽話，他說什麽就是什麽，這麽倔強，非不讓他送，還真叫他有點不适應。
“你安心做你的事吧，好不好？”她拉起他的手來，認認真真強調。
梁煥看着那雙期待的眼睛，終于投降：“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