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67

第67章 67

十分鐘的最後一分鐘, 宿舍樓大門口的簾子掀開了。

臺階上下,一高一矮面對面站着兩人,一個面紅耳赤, 一個戰戰兢兢。

女生從走出來的一刻起,頭就沒擡起來過, 雙臂夾着疊扣在身前, 像個被抓包的犯人, 站在男生面前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說話。”

沉默半晌, 梁煥丢出兩個冷冰冰的字, 嗓音低沉得像是從地底下滲出來的。

冉苒的臉低得根本看不見表情, 眼鏡框的兩條鏡腿在耳廓上挂不住, 頭重腳輕, 從鼻梁上耷拉下去就快要掉地。她也不去扶, 傻呆呆站着, 從側面看去就是個數字7。

“說話!”梁煥忽地提高嗓門。

她應聲渾身一抖,眼鏡就真的掉了下去。她怯怯屈膝, 從地上把眼鏡撿回來, 小心翼翼戴回去。

她不敢和他對視,極力避着他燙人的目光:“我……我們……別在這裏說吧……”

整個宿舍樓有12層高,大約三分之一的房間亮着燈, 而凡是亮着燈的房間,陽臺上都有探出來的腦袋。

許多次後,冉苒才習慣了在人前摟摟抱抱,可這回不一樣, 別人是來看笑話的。她受不住, 央求的聲音發起抖來。

圍觀人群中很可能有認識她的,梁煥并無意讓她難堪, 轉身便朝大路走。

走了幾步發現她沒跟上來,又回頭催促:“還站着?”

冉苒忙不停下臺階。

梁煥走上大道後,朝着北門的方向走了一段,冉苒跟在後頭,和他隔出三四米遠的距離,并不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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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好一段後,梁煥才停下,轉回了頭。

這個時間點,即便是主幹道也沒幾個人,更沒車,兩人就站在大道中央,被四周幾盞路燈交錯着照亮。

“我沒多少時間,一會兒還得回去,明天還要上班,就在這兒說。”他語調冷冷,雙手插在褲兜裏,一副不予親近的姿态。

冉苒咬着唇,眼神朝一邊閃躲。她包都忘了背,手裏攥着一串鑰匙就跑出來了,拳頭一握,幾枚鑰匙怼在一起嚓嚓作響。

“兩個問題:一,偷偷留在北京幹什麽?二,為什麽騙我?”

字字含力,卻還是能聽出一層隐忍。

他在等一個合理的解釋。

“我……我導師……讓我留下來……”她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顫顫呼呼的,“是……是要我……幫忙……”

“幫什麽忙?”

“就……做考察……”

“做考察?呵……”他冷笑一聲,眯起的眼尾滿是譏諷,“國家機密,家屬禁言嗎?”

“……”她更緊張了,兩排牙齒打着顫,發音越來越艱難,“……不,不是……我看……看你很忙,怕打擾你……”

梁煥靜了一會兒,沒有立刻回應,空曠的大道上,就單單回旋着她最後的那句辯解。

越回旋,越無處着力。

“回答完了?”他目不斜視。

她想點個頭,卻又膽戰心驚。她沒見過他氣到這份兒上,渾身上下都散發着戾氣,更不敢想象,若是這樣點下頭去,他會不會暴怒。

“所以躲我一個暑假,是為了不打擾我?”

她不敢回應,不自覺地摩挲着手裏的鑰匙,擦擦聲更加緊迫。

她也不敢擡頭,梁煥那鋒利如刀的眼神正筆直落在她身上,她看一眼都會心驚肉跳。

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擺出的那副可憐樣倒像是他在單方面欺壓她。

“呵……”梁煥氣極反笑,從喉嚨口發出一聲沉悶的輕哼,“你出來就是為了圓謊的嗎?啊,冉苒?”

“……”她不敢答。

“不會撒謊就別撒,我特麽不是個二百五!”

他說完轉身就走,頭也不回。

前面不遠處就是北門,他大步流星,眼看就要走出北華了。

後面有腳步聲在追,但他沒有放緩步子,那腳步聲漸漸加快,最後跑了起來。

快走到北門時,他的手腕被拉住了,一雙纖細的手合力拽住,中間還夾着一串鑰匙。

她的手心全是汗。

“……對不起……”她發出弱如蚊蠅的聲音,字字發顫。

梁煥沒有回頭,只停了步。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一遍又一遍地念叨,逐漸哽咽。

但,只有這三個字。

“一個半月了,從你說要回家那天起,一個半月了。”

他壓着怒火,聲音疲勞而幹啞,“我很想你,盼着暑假快點過去,好見到你。”

“原來,你一直都在北京……”

冉苒拉着他的手在抖:“……對……不起……”

“明明可以見到,你都不想見到我嗎?”

梁煥回了頭,垂眸看她。

他的語氣聽着平穩,卻藏着暗湧,叫她不寒而栗。

冉苒擡頭,很小心地看了他一眼。

她的眼圈紅着,而他的眼裏,滿是血絲……

“你裝得挺像啊,還跟你爺爺串通好一起來騙我。”

“你們……”

他打住了話頭,沒把後半句說完,深深吸了一口氣。

“不怪爺爺……”她抖得更厲害,“是我……是我求他的……”

“但他至少答應了。”

“什麽事……什麽事連你爺爺都覺得該瞞着我?”

“沒有……他不想的……是我求他的,是我……”

她極力要給爺爺澄清,梁煥輕輕點頭:“好,與他無關。”

“那你呢?你說真話嗎?”

他拷問的眼神将她刺得無地自容,她只得又一次躲閃開他的眼神,張了張口,欲說點什麽,卻被喉嚨的哽咽壓了下去。

“我……我……”她吸了一口氣,努力發出幾個音節,卻斷斷續續連不成句。

她拉着他不放手,人就在他跟前,卻仿佛同他是分離的,仿佛她一個人獨自站在某處,正陷入一場深深的糾結。

她好像分成了兩個人,一個勇敢欲開口,一個卻膽小要逃避。

時間緩緩流動,梁煥等了許久,始終沒從她口裏聽到只言片語。

他實在覺得累了,身心俱疲。

“你的時間都是固定的,每個白天都被占用了吧。”他先開口,“你是不是在上什麽補習班?是不是報什麽考試了?你還在準備留學?”

冉苒的神情有一瞬呆滞,繼而搖頭了:“……沒有……”

“我告訴你,你不用準備了,GIT不會要我,我不會去美國。”

“真的沒有……”她本能地再解釋了一遍,然後恍然一驚,“……你說什麽?”

她看向他,想在他眼中尋找确認,而他閉上了眼,緊抿着唇,她只看到他眼底發烏的黑眼圈,和燈光下蠟黃的臉色。

“……你生病了?”她問出一句話來。

他沒吱聲。

“為什麽?項目進展得不順嗎?”

梁煥緩緩睜眼,再看她時,鋒利的目光中又多了一種東西。

“……為什麽?你說為什麽。”

“這一個多月我是怎麽熬的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昨天晚上發現你在騙我我一晚上都睡不着,我想不通我哪裏虧欠你了你要這樣!”

“好了……”他手一攤,“今天整個人快倒下,考核挂得漂亮,玩完了。”

冉苒的臉逐漸凝固,半張着的口機械地顫了兩下:

“是因為……我?”

他垂視着她,不語。

她終于讀懂了他目光裏多的那層東西,她抓着他的手忽地用力,鑰匙被緊壓在他皮膚上,膈得他疼。

“不能挽回了嗎?”

她竭盡最後的鎮定,“你不是說完成項目就可以的嗎?你項目沒問題吧,做好了就可以的吧?”

“那是在工作不出岔子的前提下。”

他的回答冷冰冰的,她最後的強撐被悉數瓦解,腫脹的眼角滑出一道淚痕來。

“我做的測試也沒用了嗎?”

她鼻音哽咽,“我都答了……問我的都答的……所有的……全是真的……”

“還是……幫不到你嗎?”

梁煥沒回答。

夜風吹亂了冉苒的頭發,她耳鬓有汗,臉頰有淚,幾縷發絲粘貼在臉上。

須臾,她松開了抓着他的手,木讷地往後退了兩步。

“啪——”鑰匙掉落在地上,她沒去撿。

“還不說嗎,真相?”

她淚流滿面的樣子對他有腐蝕作用,但這一次,他絕不對她軟!

冉苒呆呆站着,無聲,靜默。

她的頭發更亂了,眼鏡框上全是發絲,表情淹沒在發絲的陰影裏。

頭一次,梁煥就在她面前,卻沒能看清她的表情。

或者,她并無表情。

“嗯……我去培訓班了……”

終于,她說話了。

“我去培訓班了……我想去申請學校……我想去美國……”

“……”

“你在說什麽?”

梁煥的耐心在那一瞬間徹底告罄,陡然發出一聲怒吼,“你到現在還在撒謊——!”

他們就站在北門處,這一聲吼驚擾了保安亭的值班人員,趕忙跑出來看:“大晚上的啥事兒啊?”

見一男一女站在那裏,男的脹紅着臉,女的在哭,兩人互視着,沒一個理他權當他是空氣。

清官難斷家務事,保安看了一會兒,搖搖頭,回去了。

“你嘴裏到底還有沒有一句真話!”

梁煥兩步走到冉苒跟前,逼近她,邁步時踩了一腳她落在地上的鑰匙,嚓地一聲響。

冉苒一句都沒有辯駁,只靜靜站着,像株沒了靈魂的木樁,渾身上下唯一有動靜的,只有臉上一道道往下滑落的眼淚。

“你爺爺慣着你,這種事都幫你。”

“你是不是已經習以為常?我是不是也太慣着你了!”

他近乎歇斯底裏。

“冉苒,你有很多事不想說,我理解,你小時候的事,你父母的事,我都理解,你不想說的我從來不問。”

“你對我的坦誠遠不及我對你的坦誠,但我顧及你情況特殊,我照顧你的情緒,我認了!我接受!”

“因為我相信你,相信你的本質是好的,相信你就是我親眼看到的那樣一個人。”

“可現在呢……啊?現在你還要我怎麽相信?”

“你知不知道前天你爺爺在電話裏和我說什麽,他說你要是做錯了什麽要我包容你。”

“我要包容你到什麽地步!!!”

梁煥的周圍全是低壓,冉苒不由得再次往後退,剛站定,就聽到他從齒縫裏擠出來的帶刺的話:

“我不喜歡會騙人的女生。”

一把刀刺在她身上,她無法呼吸,身體晃了一下,雙手擡起來,顫顫巍巍地捂住了臉。

他聽到她起伏不穩的呼吸,和悶在手掌裏的抽泣,但就是聽不到一個字。

不知為何,梁煥覺得,冉苒身上有種視死如歸的決心,他意識到,即便戳穿了她的謊言,即便當面找到她,仍得不到解答。

他擡手看了眼手表,低頭的一瞬間竟感到一陣猛烈的暈眩,身子都有些發飄。

他閉眼緩了好一會兒,才覺好受一點。

“我沒時間跟你耗,今天到此為止。”

他音量低下去了,字裏行間都是疲憊。

“你自己好好想,什麽時候想清楚了,能給我個我能接受的解釋了,什麽時候來找我。”

音落,他轉身走出了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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