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033章
冉明月不知道為何自己這句話說出來後,黎光哭的就更厲害了。
衣服,鞋子,褲腳,因為跑出去的匆忙已經濕透了。但冉明月沒有動,這麽定在玄關處把黎光好好抱了一會兒,讓她哭。
黎光不自覺地抓着冉明月衣角,稀裏糊塗的腦袋裏有冉明月身上那淡淡冷香味的記憶,她跟着進來,到了這個一直讓她覺得安心的環境。
已經被冉明月看到了,黎光沒再掩飾。冉明月的擁抱來的恰是好處,她就像是急需要照料和養分的半枯萎植物,而冉明月就是她的特效營養液。
冉明月伸手去給黎光擦眼淚,手心手背都變得濕漉漉的了,黎光的眼淚還沒止住,這小孩受了天大的委屈。
“黎光?”冉明月說,“我幫你把鞋子換了。”
她從玄關處拿出之前黎光穿的家居鞋。黎光穿的小白鞋上因為跑動而濺上來很多水和髒點,冉明月說,“襪子也脫了,可以嗎?”
外面雨那麽大,肯定裏面都濕透了。
“順順氣。”黎光沒動,冉明月又直起身,拍拍黎光的後背,“我們先進去,你不想說話可以先不說。”
黎光低頭看了一眼那個毛絨拖鞋,自己伸手把眼淚擦擦,那些洶湧的悲傷終于退回去一些,她襪子是濕的,不好意思踩壞了冉明月的家居鞋,所以很聽話的脫了,自己放進鞋子裏,又默默地抽了一張濕巾擦擦手。
冉明月把自己的家居鞋也換了,帶黎光坐在沙發上。
沙發上鋪了新的絨毯,到處都暖洋洋的。
冉明月起身去給黎光拿了一杯溫水捧在水裏,說了聲你等我一下,再回來的時候,衣服換下來了,穿着一件薄薄的毛衣,手裏還拿着雙新的羊羔毛襪子。
黎光以為冉明月會問你怎麽了,正在心裏想着措辭,冉明月在她的面前蹲下來了,“給你換雙襪子。”
“我自己來吧,我自己來。”黎光說話的時候,聲音小小的,因為猛哭過的鼻音,嗓子很啞。她趕緊猛灌一口。
黎光睜眼睛有點費勁,眼皮肯定腫了,不知現在這模樣是不是很醜。
“我來吧,沒事。”冉明月低着頭認真給她套襪子,發絲垂在黎光的腳背上,癢得黎光的腳趾頭蜷縮了一下,非常不好意思。
冉明月把襪子給黎光套上了,“暖和了?”
“唔。”水杯的熱氣讓黎光的眼睛得到了舒緩,冉明月坐到了黎光的身邊,“那現在是不是可以告訴我發生什麽事情了?”
黎光沒穿鞋子了,腳尖對着腳尖,紅襪子,上面有個棕色的麋鹿,可能是太厚了,顯得她的腳像漫畫小人,黎光突然覺得有點好笑,同時還有點想哭。
她沒吱聲,冉明月又問:“那你怎麽來了?”
黎光的視線掃過在玄關處呆着的雨傘,“我來給你還傘。”
“還傘。”冉明月念道,還傘的人好好的,她這個傘的主人衣服全濕了。
黎光把半杯水都喝了,也不再哭了。她一在冉明月的房子裏就感覺好了很多。握着水杯,黎光丢臉的問:“我哭起來一定又很醜。”
她用了又字。
雖然不合時宜,但冉明月還是沒忍住笑了一下,她知道黎光還記得,“沒有的。”
“兩年前你不是這樣說的。”黎光垂眸。
“那時候逗你玩的……還真記到現在?”冉明月拿了個抱枕來給黎光,後者順勢就盤腿窩在沙發上了,冉明月又道,“小壞蛋,還騙我說不記得。”
或許今晚特殊,這是黎光第一次主動和冉明月提起兩年前的事情。
還挺記仇。
說黎光笑起來好看,像個小太陽一樣的人确實是她。
但黎光在汪柔面前沒有繼續說下去的另一句是:
冉明月的第二句話就是,“哭起來五官都沒了,像個皺巴到一起的年畫娃娃。”
黎光的注意力被分散了,她的悲傷終于消退,沉下心來。她的手肘撐在抱枕上,托着臉,語氣不太開心,“今天我家裏人跟我要嘉賓們的簽名照,你的,向老師的,還有宋所期老師的。”
“特別是你的。”黎光說,“我不願意。”
冉明月說:“因為這個,所以哭成這樣了?”
“嗯。”黎光的聲音悶悶的,苦惱道,“很離譜吧。”
“不算離譜,你再等我一下。”冉明月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又起身去廚房那裏,沒多久就端出來了個四寸小蛋糕,上面放了草莓和菠蘿,還用鮮花做了點綴。
黎光驚訝地吸吸鼻子,才發現因為哭而鼻塞了,她竟然一直沒聞見房子裏烘焙的氣味!
到面前來了,絲絲香氣鑽進來,好香甜。
诶不對,冉明月怎麽回來做蛋糕吃了呢?
“本來就是給你的,趁熱吃好了。”那眼巴巴的眼神刷碼了,冉明月把叉子和蛋糕放進了黎光的手裏,看到黎光因為好吃而眯起來的眼睛。
她眼睫毛還是濕的,濃密的一簇又一簇,黎光又嗷嗚地送了一口。
冉明月哭笑不得:“慢點吃,對了……簽名照本來就要給你簽的,說好的不是嗎?有很多,多簽點拿去就是了。”
她本來還想讓黎光來自己的房裏簽,現在看黎光的模樣,冉明月覺得那樣像是趁人之危,于是把這個念頭壓下。
“不行!”黎光固執地睜大了眼睛,“我就不給,我說了,你的簽名照我只有一張,很重要,我才不會拿去給小孩子顯擺……”
冉明月已經聯系上一點前因後果,因為上次黎光在路上哭的那麽厲害,她轉頭就回去找了經理要當時的錄像。
當然,只有在收銀臺結賬的監控。看着像是黎光母親的女士打包了一份外帶食物,開開心心的和那個小男孩離開了。
黎光的步子緩慢,面色緊繃而心不在焉,不是往常的樣子。
她特地問了打包的是什麽,經理很驕傲的說:“是豬肝粥,我們店裏的豬肝粥喝了都說好,一點腥味都沒有!”
旁邊的服務員說:“對對,本來是要點生滾蝦仁粥的,後來這家媽媽說她弟弟愛喝豬肝粥。看?點對了吧,我們店的王牌産品。”
店員和服務員接機宣傳自己店裏的東西有多好,可冉明月上了心。
再好再好的東西,有什麽用?黎光她明明不喜歡。
“沒有什麽關系。”冉明月說,“我可以給你更多更特別的,給你弟弟一些平常的,怎麽樣?”
冉明月這些年,自己的照片和紀念相冊多了去了,品牌和攝影師趕着要送她。家裏自然有,她随手打開前面的木櫃,拿出來照片和筆,刷刷的在上面寫好名字,又說:“其他人的也有,明天我就讓他們弄來。”
黎光抿着唇,本來要把臉蹦住了,可抵不過蛋糕好吃,吃了兩口之後,本來都已經是銅牆鐵壁的心牆又開始破裂,她的表情也出現了一絲裂紋。
“有很多。”冉明月說,“給你拿回去,發一發也無所謂。小孩子總有一點顯擺心,一點沒關系的。”
冉明月已經把簽好的照片整理好了,方方正正的準備放到黎光的衣服口袋裏去,黎光把口味緊緊捂住,也不看那些照片,在沙發上坐直了,“不給,我為什麽要拿去給他顯擺?”
“你不想顯擺嗎?”冉明月被她孩子氣的動作逗的好笑,倒是發現了,黎光一嘴硬,就把自己的身體挺得板正。
“你認識這麽多明星,随随便便就能拿一摞冉明月的簽名照來,你不想好顯擺一下嗎?”
冉明月說的黎光的心不停的在松動,她想點頭,但是又板着臉,“還是不給。”
黎光的唇角沾着點奶油,她沒穿工服,穿的是自己的衣服,一件淺藍色拉鏈毛衣。眼睛在燈光下濕潤明亮,頭發沒綁,軟而蓬松的散着,就連生氣的樣子都讓人很想捏一下,沒什麽看起來氣憤的樣子。
冉明月把手放到黎光遮掩的那只手,握住,輕輕一推就移開了。她把照片放了進去,拿過勺子,叉了一塊蛋糕送進生氣的人的口中,湊近了說:“不要鬧別扭,就拿回去好不好?”
黎光鼓着一邊腮幫子,說:“是我想要顯擺的。”
“當然,是你要顯擺的。”冉明月知道她同意了,輕輕笑着這麽看了黎光一會兒,然後把叉子重新還到黎光的手上,“也是我讓你去顯擺的。”
黎光低頭的時候,冉明月拿紙巾去擦了一下她唇邊的奶油,她一點沒察覺,就重複了下:“是你讓我去顯擺的。”
黎光感覺好多了,她收下了照片。
心裏的那些壓力從自己做完這個決定之後就消失了,是冉明月幫自己做了自己想要的選擇,然後還給了自己一個正當的借口而已。
黎光回過神了,問冉明月:“你怎麽在家裏?”
冉明月道:“你看看你的手機?”
手機屏幕上除了現實現在已經快要一點,還有一條一個半小時前的未讀消息。
【太陽星星三缺一:明天給你拿小蛋糕來,今天答應了你的。】
啊……
要是冉明月不說,黎光還真把這件事忘到後頭去了。但冉明月說的是明天給她……
就是說,冉明月半夜裏又回來,就是為了給自己做蛋糕的嗎?
黎光你現在可真敢想了!
意識到這一點,黎光看着冉明月,嘴唇微微張開。
“剛好你現在來找我了,那就現在吃。”冉明月看着已經空了快一半的蛋糕,“好吃嗎?”
黎光誠實回答:“很好吃。”
她又說:“這麽晚了……”冉明月不累嗎?節目組都說了,明天還要早起呢。
“下雨,也睡不着。”冉明月說,“你要看電視嗎?還是我們聊聊天?我再陪陪你。”
冉明月說:“你的手機裏好像還有未讀消息,你不看看嗎?”
黎光剛才很快就把手機貼下來了,她沒想到冉明月會發現。其實她的心思也很好猜,先是把手機靜音,在看了一次手機之後又心不在焉。
想裝又裝的不像。
冉明月不由得想起以前黎光在進修班第一天時說上臺說的話。
“大家好,我是體驗派。但是和大家想象的不太一樣。”少女紮這個丸子頭,後腦勺圓圓的,笑起來左邊隐隐出現一個小梨渦,“就是沒有體驗過的角色我演不出,想象不了,希望我的演技別讓大家見笑啦。”
冉明月對這個同學一直印象很深。
被冉明月看的不好意思了,黎光把吃不完的蛋糕放下,最後還是打開了手機。就在剛剛她去看冉明月消息的時候,她看到來自葉彩蘭女士的對話框裏有三個未讀消息,都是語音,挂電話之後不久就發過來了,當時黎光正關了聲音賭氣假裝睡覺。
她就是怕葉彩蘭又說出什麽責怪自己的話來,也怕自己繼續不冷靜,黎光也挺不喜歡這樣的。
成年人應該學會體面的控制情緒和疏導情緒,黎光在家人面前只學會了後者,也就經常用後面的這個方法。
點開語音,卻不是葉彩蘭的聲音。
黎洋稚氣的聲音傳來:“姐姐?姐姐?你什麽時候回來呢?天氣太冷了,我今天做烤紅薯了,媽媽說給你送過來會冷了,不讓我來。她說車費很貴的。我偷偷攢了一點零花錢,你要吃糖嗎?”
第二條:“姐姐,你不要和媽媽吵架了,對不起,是我不該去和同學說我姐姐認識明星……是幼兒園的小胖虎要和我打架,我說我姐姐很厲害的,讓他們不要惹我,他們非說我吹牛。”
語音停了,黎光幾乎沒有猶豫就點開了第三條。
“姐姐,你怎麽都不回來了?你什麽時候回來?我不要那些簽名照了。你回來我把我的床給你睡,我可以睡書房的桌子上。”
洋洋的聲音到這裏,背景裏傳來葉彩蘭的聲音,問他在幹什麽,然後語音就結束了。
黎光直接用揚聲器聽的,冉明月問:“是不是有些事情還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不是刻意的,小孩兒都想要顯擺一下。”
黎光沒好意思再聽一遍,但是她轉了文字,又看了一遍。她擡頭,吶吶道:“可你說,我也想顯擺。”
冉明月笑了:“你也還是小朋友。”
黎光的眼眶開始有點濕,她吸了吸鼻子,克制住自己的聲音,悶聲悶氣的:“明月姐,謝謝你。”
冉明月偏了下頭,笑着說:“你現在對我很客氣。”
黎光的肢體都放松下來,她重新窩在了沙發上,頭埋進自己的手心裏,“我為什麽一開始就不能像你那樣想?其實,也就是轉換一下思路的事,可我偏偏弄的那麽嚴重。”
或許她再去問一句為什麽黎洋這麽想要簽名照,她和葉彩蘭女士不至于置氣到這個樣子。
又或者她從上一次就可以告訴葉彩蘭,因為她總是關心黎光所以自己不開心。
黎光沒說過。
她捂着臉說:“其實我媽一開始打電話來的時候有關心我,但我卻只想着她是為了洋洋而關心我,只是為了簽名照而關心我,我老想着——她不是知道我沒暖氣嗎?不是知道我錄節目一天很累嗎?怎麽一句都不問我?”
黎光有點不堪的笑了一下:“我如果主動說一下,那是不是就不一樣了。也不會到這麽晚了還來打擾你。”
“不是這樣,黎光,你是覺得我認為你的母親,還有你的弟弟做的對嗎?”冉明月說,“完全不是。”
“不是?”黎光擡起頭,眼睛裏閃着點淚光,“可是你說讓我看手機,還給我簽了那麽多簽名照。”
黎光想不到其他的原因了,如果沒有冉明月的引導和堅持,可能自己現在還在外面哭。
“你很難過,哭的一塌糊塗的,我覺得生氣還來不及,怎麽可能去覺得她們做的對?但我知道,你太懂事,可能這個時候你還在責怪家人,一覺睡醒之後,你就會責怪自己。”
“你會開始反省自己,當然,你可能會先把這件事忘記。但過不了多長時間,回過神來之後,你就會像剛才問我的那樣問自己——當時為什麽不那樣做呢?明明是個更好的解決方案。”
黎光呆住了,外面又來了一道閃電,雷聲馬上要接踵而至,冉明月伸手去貼在了黎光的耳朵上,直到這道雷過去了,她才松開手繼續說。
“所以我是怕你之後那樣,才一定讓你做完這些事。就像你對我說的那樣,有些人會為別人考慮,而有些人并不會。你就是那個為你家人考慮的人。”冉明月和黎光離得很近,黎光在冉明月的眼眸裏看到了自己。
她說不出其他的話來,因為冉明月的話說的,讓黎光感覺到自己就像是被十分珍重的,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裏的美玉明珠。
“哪怕是你弟弟,那個小男孩吧——對不對?哪怕他還很小,還有可能在學校裏和別人打架了,打輸了還是打贏了,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你的心情,你知道我是這麽想的嗎?在你哭着來的時候,不管大的小的,我腦子裏早就很不開心的說了很多遍,哪怕是你的家人。”冉明月說,“只是要解決這個問題,還是要把事情做完罷了。你看,現在你比之前輕松了許多,對不對?”
冉明月說的是一大段的話,黎光一個字一個字的在咀嚼,裏面的信息多的讓她一下接收不過來。當聽到冉明月說,都不管大的小的、都不在乎、這種話的時候,她聽明白了。
就冉明月給衆人的成熟以及穩妥形象而言,說出這樣的話算是颠覆。
黎光不知道為什麽,有點酸也有點止不住往外湧出甜。
冉明月看黎光沒說話,當小孩兒還在想事情,繼續做了個總結:“事情就是這個樣子的,我想表達的是,我和你是站在一邊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
“我也知道。”冉明月滿意的點頭,她知道黎光在這些方面還是很通透的,黎光的身上偶爾有反叛的地方。
哪個小孩子得不到滿足的時候不反叛?只需要一點點的耐心就好了,黎光真的很容易被順毛,她就只需要一點點。
想到這裏冉明月又忍不住說:“但我覺得你做的很好,你這次也學會了拒絕,不是嗎?”
黎光的重點落在也和這次上,“你怎麽知道我上一次沒有拒絕?”
“這個……”冉明月頓了頓,發現自己說漏嘴了,“我只是這麽一說,因為你教了我要拒絕。”
黎光的心情也好轉了,她點頭表示贊同:“謝謝你,好像經常這樣,在勸別人的時候說的很好,到自己身上就不行了。”
“沒關系,都是第一次長大,也是第一次面對這種事情。”
黎光疑惑:“你也是的,可是你處理的比我好,因為你能教我該怎麽做出正确的決定。”
“我畢竟比你大幾歲。”冉明月又笑了,想到什麽似的,“而且我不是體驗派,我不是說了嗎?沒經歷過的事情,主要靠我敢想。”
黎光總覺得冉明月是在說自己說自己不敢想的事。
其實明月姐……也記仇嘛。可這樣的冉明月讓黎光覺得更生動鮮活,離自己更近,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大明星。
黎光道:“明月姐,那我把你的那些簽名照拿走了,你是真心實意覺得好嗎?”
“是真心實意的,我願意簽那麽多張,有我自己的私心。”冉明月想了想之後說了實話,“倒不是給你弟弟顯擺的,是為了讓你顯擺顯擺我,怎麽樣?”
“很好。”黎光笑眯眯的,覺得自己又能吃得下蛋糕了,伸手要去拿的時候冉明月搖搖頭:“別吃了,睡之前吃太多甜食會積食。”
黎光嚴肅道:“你可以把我當小朋友,但是我的胃是成年人的胃了,不會積食的。”
“也不行,以後想吃随時有。”冉明月起身說,“我去給你鋪床。”
“哦。”黎光哦了一聲,眼巴巴的看着冉明月把蛋糕重新封好去放冰箱裏,然後又走去主卧了,反應過來,“啊?”
黎光忙不疊抱着懷裏的抱枕跑了過去,鞋都不穿,“明月姐!我不在這裏睡啊?”
誰說自己要在這裏睡的?誰說的?
冉明月說:“外面雨太大了,送你回去也太晚。還打雷,你在這裏休息吧?次卧有現成的被子。”
她動作好迅速,已經在上樓了。黎光趕快跟上去,卻發現次卧早就鋪好了新四件套。
有點眼熟,這不是之前明月姐叫自己來修電燈的時候,洗衣機裏的那些?
“你看,都全了。在這休息吧?”冉明月說,“回去了你還要開電熱毯,要燒熱水,太麻煩了,這裏暖和。”
黎光總覺得有點奇怪,但更多的是留宿冉明月家裏的不好意思:“可是這樣很打擾你。”
“不打擾,明天早點起來,到時候我還可以叫你。”冉明月說,“你看天氣,一整晚刮風下雨還打雷,我自己在這裏睡的話會害怕。”
巧了,黎光最不害怕的就是雷雨天。她被說服了,穿着厚襪子的腳趾動了動,就差沒去摳出一座城堡了,把最後一抹尴尬棄之腦後:“那好的。”
床是早就鋪好了的,女明星的別墅裏更是應有盡有,自然要比黎光的單人宿舍條件好多了。
冉明月說:“你就把自己當自己家,有什麽不适應你就來找我。”
“好的。”黎光心想明月姐對客人招待的真周到,她碎碎念,“希望溫老師不在意我借宿一下她的房間。”
冉明月說:“她有自己的溫柔鄉,早些睡,晚安。”
“好的,晚安。”
黎光并不認床,更何況新洗過又曬過太陽的四件套真的很暖和,她幾乎是沾床就睡,睡之前她默念希望自己不要打呼。
不是那種打呼,太累了的時候睡得沉,她呼吸會變重,聽起來很像
小呼嚕。
冉明月在自己房間裏洗漱完,還檢查了一遍房子裏的燈,留下了一盞壁爐燈,最後到次卧的門口靜靜站了會兒,裏面安安靜靜。
應該是睡熟了。
冉明月崩了一晚上的心落了下來,她睡的房間就在旁邊,冉明月沒把自己的房門關嚴實。
外面下雷陣雨,時不時一個雷打過來還挺可怕的。
黎光睡得快,做夢也快。但夢裏的她卻不輕松,可能是因為今晚哭過,情緒起伏的太大,她夢到了很久以前的事。
那些火光和刺鼻的味道把她死死地逼近密閉的空間裏,沒有半點喘熄的機會。
黎光只能在牆角啜泣,撕心裂肺的哭喊,卻沒有人闖入這個火光彌漫的房間。
那年她多大?還是個小女孩,應該只有五歲。
畫面一轉,黎光在另一個貼滿了彩色貼紙的房間裏。她睡在最中間那個兒童床,以她為中心,周圍還有很多很多個兒童床。
再之後,畫面再急速的倒退,彩色變成了灰色,再迅速地變成了黑色,世界只剩下她一人,也只吞噬她。
“不要!”
黎光驚喝了一聲,直接從床上彈坐了起來,她茫然地看着前面的牆壁,又看看窗外,一時沒意識到自己這是哪裏。
這個噩夢曾經糾纏了黎光很長一段時間,但随着時間過去,她早就把這些記憶鎖在了深處,再也不去想起。
雷聲在外震響,原來這一萬還沒有過去。黎光清醒了幾分,知道自己這是在冉明月的家裏。
她摸着枕頭邊,黑漆漆一片,黎光現在真的睡不着了,她想開個燈,摸半天也沒想起按鈕在哪兒。
門外很快就要敲門聲,冉明月的聲音在說:“黎光?你醒了?我可以進來嗎?”
“明月姐?……我吵醒你了嗎,進來。”
“你先別動,我來。”冉明月在黑暗裏熟悉的進來,她把暖黃色的夜燈開了,在床邊坐下,穿着睡衣,“做噩夢了?”
黎光歉意的嗯了一聲。冉明月順手把一個靠枕放在黎光的背後,“是不是因為打雷?我聽着雷聲一直沒睡着,今天估計要下一整夜的雨。”
黎光搖頭:“我不怕打雷,明月姐,你覺得雨天好嗎?”
“不太方便,所以我不太喜歡雨天。”冉明月說。
黎光低下頭想了想,被子被她屈起的腿拱成了一個小山包,“我很喜歡雨天。”
明明睡覺之前黎光的狀态還很好,冉明月也是因為不放心,所以特地虛掩着門來留意黎光這邊的動靜,她問:“是不是因為認床所以在這裏休息不好?”
黎光低道:“不是,是因為今天做任務,……我怕火。”
冉明月下午的時候就問過黎光這個問題,可那個時候兩人氣氛不好,黎光沒有回答。
她仔細看了看黎光的表情,心裏真有點手足無措起來,不知道該不該問,最後過去旁邊給黎光接了杯溫水來。
冉明月把水遞給黎光,黎光接了,縮在床頭看她。
冉明月有點懂了:“可以和我說說原因嗎?”
大概是因為黎光的痛苦被冉明月看見,也是因為今天在冉明月這裏得到了安全感,黎光從未說出口的脆弱第一次提起。
第一次,讓她自己想要去說出來。
“我遇到過一次火災,很大的火災,小時候。我很想忘記,但有時候還是會冒出來。”黎光無意識的笑了笑,“那場火災裏我沒有受傷,可是保護我的人都離開了。”
她沒哭,表情裏帶着一點麻木。
冉明月太熟悉這種表情了,這就是在為自己建立防禦機制時候的表現。很小的時候,到現在她的二十四歲。
這個晚上,是自己第一次見到黎光的噩夢,那很久之前呢?在黎光長大這個過程中的這麽多年呢?
黎光是怎樣用一種防禦機制将自己包裹至今,變成了這麽好的、不讓誰操心的模樣,她一個人承受了多少,再自己寬慰了自己多少遍,才變成了現在開朗活潑的樣子?
冉明月的手放在床沿上,緊緊地捏住了被子。她坐過去了一些,使勁的手又開始慢慢的松開,“可以抱着你嗎?”
黎光對她展開雙臂,苦惱的皺着眉頭,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也需要一點點安慰。”
床很大,冉明月就上去了。不過房間裏很暖,所以她也沒進被子裏,擁着黎光的這一刻,冉明月的心中沒什麽雜念,就只有心疼,看到黎光做出來的這種豁達的樣子,冉明月覺得自己的心被壓的喘不過氣來。
不應該如此。
不該如此的。
現在她知道為什麽黎光會怕火,也知道黎光為什麽說自己日常沒事,就是不喜歡有那種味道。
冉明月無聲地把自己的肩膀給黎光依靠。還是黎光說:“我沒事,不就是做個噩夢嗎?說出來好多了,就是也睡不着了,幾點鐘了?”
“三點半。”冉明月的聲音有點啞,她清了清嗓子,又明白了為什麽黎光說她挺喜歡下雨。
都懂了。
黎光轉頭看窗外,冉明月說:“我們出去走走吧?”
“好晚了,還在下雨。”黎光問,“你不喜歡下雨。”
“誰說不喜歡的事情就不能做?可是我喜歡陪你散步。”冉明月說,“要不要起來?”
“要!”黎光擡起頭來,那麻木的面具被撕下來了。她真的很高興,因為這個想起了往事又不安的晚上,她在冉明月的身邊感覺到很安心。
冉明月下床的時候背着黎光,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擦了又擦,把那些酸澀逼了回去,轉頭輕輕說:“走,穿好衣服。”
黎光穿了衣服褲子,襪子是之前冉明月拿給她穿的那雙。等到要出門的時候,冉明月從衣帽間裏拿來了棕色的帽子和格子圍巾,把黎光圍得嚴嚴實實。
黎光艱難的轉了下脖子:“要這樣嗎?”
“要這樣的。”冉明月說,“你沒溫迎之今天就感冒了嗎?這天氣最容易着涼。”
黎光的臉埋在圍巾裏,那帽子不知道冉明月從哪裏翻出來的,還帶兩個熊耳朵。
出去的時候冉明月突然從玄關的櫃子裏拿出一把新的長柄傘:“撐這個,這個是雙人傘。”
黎光哦了一聲,低頭看到地墊上有一雙濕透的室內拖鞋。
冉明月很自然的蹲下來給黎光準備了鞋套,“穿上這個之後就不怕鞋子弄髒了,你為什麽下雨了還穿白鞋子?”
黎光沒有回答,她從上往下,看着蹲着給自己綁好鞋帶的冉明月,覺得自己應該還在夢中。
過于真實的夢,會讓人混淆現實的。
冉明月也沒在意黎光有沒有回答,她忙活好了。撐開傘帶着黎光走到外面去,沒有打雷了,雨勢中等,砸在傘面上噼裏啪啦響。
還沒走出庭院,黎光緩慢的反應過來了:“明月姐,你之前怎麽沒換鞋就出來了?”
“那個。”冉明月道,“我在門邊的監控裏看到你在外面哭,哪裏顧得上那麽多?”
黎光偏着頭看她,冉明月也說:”你靠過來點兒。”
黎光就和她更靠近了一點,她又問:“你還有新的傘,那怎麽對我說只有那一把傘呢?”
冉明月噎了一下,“……那是借口。”
黎光怎麽一下子變得這麽聰明了呢?
黎光:“什麽借口?”
還變成了個好奇寶寶,真是不肯放過她。
“……”冉明月今晚很縱容她,“可是說了你不會信,只是見你的借口。”
黎光啊了一聲,話語都淹沒到圍巾裏。
她們出了別墅,漫無目的的走,黎光目視前方,渾身都暖起來,臉也燒了起來,熱的好像不正常。
這一天裏她和冉明月聊了很多很多。
這次冉明月說的話,在黎光的心裏不一樣。
——如果她說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