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聞芊回到自己房中,窗戶未開,簾子低低而垂,滿室幽暗。

她行至窗邊,伸手把竹簾一點點卷上去,餘光瞥見從門外進來的人,随口道:“這次回廣陵,怎麽沒讓人事先捎封信?”

屋外枝頭的幾只灰喜鵲蹦跶着飛進來,在她跟前的茶幾上落下,也不怕人。聞芊順手撿了兩個吃剩的李子丢過去。

樓硯将大包小包的東西擱在桌上,“原本是到南京拜訪一位名醫,後來又與幾位同道相約去金山采草,想着來都來了,不妨繞路過來瞧瞧你,這些——”

他解開包裹,從裏面取出一盒,“京城‘二十四橋’新制的口脂。”

随後又是一瓶,“南洋商會的玉簪粉。”

“紫薇齋的青雀頭黛,宮制薔薇油——照你的吩咐,特地找石橋鋪的朱九娘做的,我讓人盯了好幾天,絕對沒摻假,自己來看。”

一大堆瓶瓶罐罐,包袱一拎,叮咚有聲。

“你怎知道我要用完了?”脂粉香風飄渺,聞芊笑眯眯地捧起來,打開瓷印葫蘆盒試妝粉,不禁感慨,“還是自家人好。”

樓硯和她是打小一塊兒長大的青梅竹馬,常言道術業有專攻,雖說在音律上一竅不通,但醫術方面卻頗有天賦。早些年醫道初成便熱衷于踢館子,把廣陵城附近的醫館都摸了個遍,自覺已學不到甚麽東西,便背起包往京城去了。

這麽一走就是五年,眼下他雖長住北京,但一年之中也會抽空回來看看聞芊。

“也就這時候你才覺得我好,真勢利……”樓硯撩袍坐下,翻起茶杯給自己倒水,“話說回來,你們樂坊這是怎麽了?那麽多錦衣衛,我可費了好些功夫才進來……惹官司了?”

“別提了,說來話長。”聞芊在妝奁前畫眉,“反正眼下是明裏查案,暗裏軟禁,慘。”

“慘嗎?我瞧着你還挺惬意。”他啧啧兩聲,“阿芊,你可以啊,連錦衣衛都敢下手。”

“甚麽叫惬意?我這明明是權宜之計。”她湊在銅鏡邊勾眼角,“那麽沒意思的男人,不解風情,我才看不上。”

“你呀,就是愛東挑西揀。”樓硯不怕死的開口,“明年都快二十了,遇到合适的便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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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才說完,對面抄起一個脂粉盒子就丢了過來,幸而他躲得快,等定睛一看地上打翻的東西,不禁心疼。

“你悠着點,很貴的。”

聞芊正轉身沖他龇牙,“再提年紀我可翻臉了。”

樓硯認命地嘆了口氣,彎腰下去收拾殘骸,還沒忘繼續苦口婆心:“我是認真的,橫豎咱們現在也不缺銀兩,你不妨買間鋪子做點小本生意,何至于再留在樂坊。”

“我樂意。”她左耳進右耳出地接着畫,“我就喜歡在這裏跳舞彈曲兒。”

“那以後怎麽辦?年歲拖大了可不好嫁了。”這話頗有些冒死進谏的意味。

聞芊剛要再丢,忽想起甚麽,思考着看向還在整理脂粉盒的樓硯,“你不也沒娶嗎?要不,我以後嫁給你得了,咱們倆湊合湊合?”

樓硯險些沒一頭撞在桌角上,忙擡起手:“別,別,姑奶奶,你可饒了我吧……”

“作甚麽?”聞芊眸色一沉,“跟着我委屈你了?”

“不是這個道理。”他直起身,一本正經道,“你從小到大,動不動就說,‘咱們倆穿開裆褲的時候便認識了’,‘你尿過床的被單還是我家的’,‘小時候光着屁股滿山跑我都見過’……往後你要嫁了我,我一想起這些事兒……不行,不行,真不行。”

“……”

看着他滿臉沉痛的樣子,聞芊不禁啧了聲,“你們男人可真矯情,面子論斤賣的?”

他笑笑:“要不,怎麽叫難人呢?”

“你不願意娶,我還不樂意嫁了呢,誰不知道你睡覺磨牙,還老愛吃大蒜。”

樓硯:“……”

“是是是,咱們聞大小姐天仙下凡,我等俗人豈能配得上。”他從谏如流,言語間把打翻了一半的脂粉盒放在茶壺邊,起身往外走,“東西給你擱這兒了,我先去看棠婆。”

聞芊嗯了聲,過了會兒又提醒道:“晚上來吃宵夜,我給你留馬蹄燒。”

“好。”

樓硯将門扉輕輕掩上,撩袍往下走。木制的樓梯,一路下去有清晰的腳步聲。

走到底,他看見拐角的地方站了個人,長身而立。

幾乎是在同時,楊晉也擡眼望了過來,四目交彙,這位年輕大夫的神色顯得有些陰冷,目光談不上友好。遙遙與他相視,眼睑垂了垂,就算是打過招呼了,一句話也沒說,便徑自朝後院行去。

事情突然沒了下文。

四周巡視的錦衣衛還在,不過戒備比起之前要松懈了不少。

整個樂坊,裏頭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進不來,頗像廣陵大牢的分店。

反正閑着也是閑着,聞芊将自己那把紫檀琵琶抱出來擦拭,小菱歌在旁邊給她準備松香,隔着一堵牆,從樓上都能聽到樓下的聲音。

“這姓楊的居然還和趙大哥搶女人!簡直太過分了!”

“可不是麽!我瞧他就是故意的,見不得人好!”

“仗着他爹有權有勢便如此嚣張跋扈……”

兩個人義憤填膺。

小菱歌才把粉磨好,就聽到聞芊忽仰起頭大笑。

不知為甚麽,她腦子裏一瞬冒出楊晉那張欲言又止,似怒非怒,吃啞巴虧的模樣,然後便感覺甚是好笑。

人果然還得自己給自己找樂子。

聞芊心情極好地摸了摸小姑娘的頭,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大好秋日,浪費了可惜,午睡去也。”

她拉開門,屋檐上的鈴铛随風撞響。

正所謂,春困,秋乏,冬眠,夏打盹。

一年四季皆是睡覺的好日子。

尤其是涼風習習的初秋,竹簾放下來,日光将透未透,在這種氣氛之中,腦袋一挨上枕頭,簡直可以一睡不起。

只可惜,總有清夢的人——

門扉被叩得喀喀有聲,聞芊蒙着被子堅持了一會兒,奈何對方實在太不識相,她暗罵了一句,披衣起身。

“誰啊?”這麽不識好歹。

她起床氣很重,手勁帶着憤怒,嚯的拉開門,待看清來者時卻愣了下,睡意瞬間散了不少。

“楊大人?”

來者不善啊。

難不成找自己算賬來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聞芊收拾好表情遞給他一個燦爛無比的笑。

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還是個模樣漂亮的笑臉人,的确讓人很難發脾氣。

楊晉卻不像是來找麻煩的,表情出奇的平和,簡短道:“有事。”

言罷朝她身後瞥了瞥,“進去說?”

聞芊有心逗他,“原來楊大人進姑娘家的閨房都這麽随意的?”

後者也不強求:“那你出來說?”

看了一眼并不算寬敞的小走廊,聞芊抿抿唇,落了個沒趣兒的給他讓路,“進來吧。”

房間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潔,西邊的牆上挂有放置琵琶的琴盒,牆下的茶幾擺着一把白桐制的秦筝,空氣裏飄着一縷淡淡的溫香。

即便并未仔細打量四周,楊晉還是被那個放在窗邊的妝奁給吓到了——此生從未見過如此多的脂粉盒。

“說吧。”聞芊把滿好的茶水推到他面前,“找我作甚麽?”

楊晉答得很直接:“替我辦件事。”

沒帶請字,也沒說幫,估摸着心裏還有氣,聞芊難得不作妖,很好說話的問道:“甚麽?”

他從懷中摸出一封拜帖,紅豔豔的,頗為喜慶,上面的字跡筆鋒剛勁有力,卻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過幾日是唐石之父唐子良的壽辰,我準備登門拜訪。唐石既然與你相熟,屆時你也一同前去,幫我拖住他。”

這位錦衣衛大人大概是最近快被同僚的唾沫淹死了,終于堅持不住要采取些行動。

只一句聞芊便讀懂其中的意圖,似笑非笑地看他:“楊大人是打算到唐府裏搜查?您認為唐大人把那一位藏在了他自己家中?”

楊晉并沒否認:“對。”

聞芊揚眉略略颔首,哦了聲,在他對面坐下,手支起下巴,“我有個問題。”

“問。”

“你既是一開始就懷疑唐石,為什麽不簡單粗暴點兒找人去他家搜,非得拐七八道彎兒來查樂坊?”

楊晉倒也誠實:“沒證據。”

“楊大人這話可就是和我說笑了。”聞芊取了個空杯子在手中把玩,“你們錦衣衛那些手段,要證據還不簡單?”

他沉默了一下,“唐石是江浙的總督。”

“嗯,我知道。”

“總督都是朝廷挂銜下派,他在朝中原先的職位是都察院右都禦史。”

換句話說,唐石眼下有兩個職位,其一,朝廷正二品大員,其二,兩省總督。

聞芊雖早已明了,偏偏還不懷好意地湊過去問他:“大人,那您官階幾何呀?”

楊晉強忍着沒發作,半晌才別過臉喝茶,“從六品。”

感情是官大一級壓死人,連老爹的面子擺出來也不管用。

“唐石不是普通人,他的府邸沒法随随便便派人去搜,若是找到劉文遠還好,但倘若錦衣衛空手而歸,他必然會上折子彈劾我爹。明察不行,暗訪也是無功而返,只能出此下策。”

在大齊,得罪誰也不能得罪言官,這幫人的專長便是罵人,三天兩頭沒事就彈劾,無論是當今天子還是六部九卿,朝裏朝外就沒有他們不敢罵的人。

再加上唐石在京城的衆多言官中也算戰功赫赫,不到萬不得已,楊晉不想招惹他。

“您這意思,是要借着賀壽的名義,親自調查唐府?”

楊晉點頭:“不錯。”他又補充,“你的任務是替我牽制唐石——不管用什麽辦法。當然,能從他嘴裏套出話來最好。”

聞芊笑了笑:“美人計啊。”

她轉了幾下茶杯,忽然将手肘搭在桌上,眯眼看他,“天底下沒有不要錢的買賣,我出這麽大的力,楊大人準備給我什麽好處?”

楊晉對上她的目光:“你想要什麽好處?”

聞芊起身湊近他,“撤掉聽雨樓的錦衣衛,樂坊的事今後不要再查。”

“好。”楊晉也湊過去,“一言為定。”

“你說話算話?”

他伸出手,“我言出必行。”

聞芊與他擊掌。

“成交。”

作者有話要說: 上班的第一天情緒低落,本來不打算說些什麽……

我的麒麟臂【哦不是】

我的手總是控制不住想來打點什麽……

這章開篇,果不其然大家的反應——男二!

哦嘻嘻嘻!

本文!!

不出意外!沒有男二!

【因為全世界都是女主的後宮!(。】

咳咳……

新上場的角色,我就不劇透,大家往後看就知道了!

這本雖然題材和上本不一樣,但是不出意外後期的走向還是……【你們懂的!

基哥真的不是冷面冰山款啊【淚目

雖然他目前對女主一家子都很兇,可是你們沒發現他對自家兄弟【趙大哥】

特別的友善嗎!

【感謝】

仙貝精的地雷。麽麽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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