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歌舞結束後,戲臺上敲鑼打鼓,勾着白面的伶人甩起水袖,咿咿呀呀的拖着長腔上來。

賓客們有的吃酒聽戲,有的擺棋對弈,還有的憑欄遠眺,盡賞院內風光。

聞芊尋到一個僻靜之處,是蓮湖最東邊的角落,她在小石橋上站着,正對一口古井,井邊種了好幾棵楓樹,微風吹拂,紅葉飄飄,畫面不可謂不凄涼傷感。

有片沒長眼的楓葉落到她頭上,聞芊伸手摘下來,很有幾分嫌棄地拍去發髻上的灰,冷不防看到回廊拐角出現唐石的身影,立馬掏出帕子,開始戚戚然地對景垂淚。

唐石确實是個憐香惜玉的君子,當下提起衣擺快步朝她走來,卻又不敢靠的太近,在兩丈之外輕聲喚道:“聞姑娘……”

聞芊故作慌亂地飛快拭淚,一副不慎被人撞見的尴尬,轉過身來,紅着眼圈佯裝無事地沖他笑笑:“唐大人。”

“今日來客甚多,大人不用忙嗎?”

唐石看她果然哭過,心下不禁憐惜,“離晚宴還有些時候,眼下不必作陪,可休息一陣……”頓了頓,他遲疑着開口,“姑娘是有什麽傷心事麽?”

聞芊咬着下唇并不作聲。

“适才席間,我見姑娘與段公子相處不像兩情相悅,倒似……有難言之隐,唐某唐突,不知能否告知其中一二?”

問得真好。

她欲言又止般地輕嘆了口氣,好似猶豫了許久,才開口:“前些時日,聽雨樓剛被錦衣衛查封過,唐大人可有聽說此事?”

唐石略略颔首,“确有耳聞。”

“此前那段公子曾到樂坊聽曲,正好遇上我撫琴,他起初對我贊賞有加,說我琴音獨特,世間難尋。我當他是知音,自然盛情招待,不承想一來二去熟識之後,段公子突然說要我嫁他為妾。”

這段話有真有假,不僅順利抹黑了楊晉,還給錦衣衛封鎖樂樓編了個有理有據的原因,唐石聞言果然颦起眉。

“我在廣陵待了十年,自不願離開,他見我不答允便暴露了本性,說其養父與錦衣衛私交甚好,若我不從他,就要把樂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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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到這裏,聞芊暗暗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瞬間雙目泛紅,泫然欲泣,“樂坊将我養大,錦衣衛又素來兇殘,這件事本就因我而起,為了不牽連旁人,只能……”

唐石嘆息道:“你有難處,其實可以來找我的。”

“……聞芊地位低賤,這等小事哪裏敢麻煩大人。”說話時吹來清風陣陣,她當即“弱柳扶風”地掩着胸口咳了兩聲。

唐石忙伸手去扶,“姑娘臉色不太好?憂思太重是會傷身的。”

“多謝大人……”她佯作堅強地掙脫開,走兩步,又要倒。

“你身子弱,不要勉強了。”唐石攙住她,四周看了看,“此處風大,先去房裏坐會兒吧。”

至此計劃的開頭已經全部完成了。

就在聞芊随唐石纖纖細步地走進書房中時,楊晉剛好從外面回來,一眼就望見了她的背影。

牽住唐石。

替他套話。

這些都是臨行前吩咐過的事。

但說到底,聞芊畢竟只是個女流之輩,要她獨自應付唐石,恐怕會吃虧。

楊晉斟酌再三,仍舊不太放心,舉步跟了上去。

書房內布置得很雅致,有桌有椅有書架,鎏金香爐內還有縷縷白煙升起,聞芊幾乎是一進門就嗅到那股淡淡的味道。

屋中并無下人,唐石親自給她倒了杯安神茶。

“唐大人費心了。”

他說不礙事,“女人家體弱,你該好好調養才是。”

“我也是有心無力。”聞芊并沒急着喝,反而提起茶壺替他滿了一杯,“咱們在紅塵裏打滾的人,比不得閨中小姐們那麽嬌氣。”

唐石自然而然地接過茶抿了口:“在下一直覺得,姑娘的舞樂和其他人不太一樣。”

聞芊目光一轉,“噗嗤”一聲輕笑,“大家都是賣唱賣藝的,能不一樣到哪兒去?”

他搖頭說不是,反而鄭重其事道:“旁人所跳所彈的是紅塵之中,姑娘所跳所彈的,在紅塵之外。”

她聽了但笑不語。

不愧是讀書人,講話就是莫名其妙,紅塵之外的算什麽舞?尼姑舞嗎?

不能明說,加上她自己還心懷不軌呢,當下只能無限溫柔的微笑,帶着一副知己難遇的表情,“能得唐大人這般賞識,聞芊三生有幸。”

對面擺手說不敢當。

聞芊有意頓了下,“大人同我也是舊相識了,有些事……我若不說,心中難免不安。”

唐石奇道:“是何事?”

“其實……”她肅然,“段公子今日賀壽,是另有所圖。”

“哦?”唐石詫異。

“聽說唐府的藏寶閣內,奇珍異寶多不勝數,他和那幫錦衣衛早觊觎已久,眼下祝壽是假,聯手盜寶才是真。”聞芊擔憂道,“大人今天要失了什麽重要之物,來者衆多,尋也無處尋,所以,一定要小心謹慎,多加防備。”

他聽罷無奈的笑笑:“哪有什麽奇珍異寶,是世人以訛傳訛罷了。”唐石把杯子放下,“不過還是多謝姑娘提醒,閣樓的鑰匙我一直随身攜帶,倘若真被他們拿去什麽,其實也無關緊要。”

見他笑得如此輕松,聞芊也跟着松了口氣:“既是這樣,那我就放心了。”

交談到這裏就差不多了,可偏偏唐大人還意猶未盡,幾杯清茶下肚頗有些飄飄然,“段玉雖年輕,但畢竟風流成性,且尚沒考取功名,前程未蔔,不是能夠托付終身之人。”

聞芊心不在焉地嗯了聲。

豈料手背忽的一緊,唐石已握了上來,“唐某任期将滿,再有一年就可回京,之前和姑娘提過的事……”

說話間,他越湊越近,且目光灼灼,“你當真不再考慮考慮?若姑娘願意,我對天起誓,此生絕不輕負。”

“這個……”她避而不答,不動聲色地往邊上挪了挪。

唐石卻不依不饒地靠近,“聞姑娘,你是知道的,唐某一直都對你,都對你……”

聞芊掙了兩下沒掙開,男子濕熱的氣息直噴在她臉頰,腰間似有只手已緩緩撫了上來,令人不甚自在,她暗暗皺眉,心頭開始默數着。

一,二,三……

三還沒數到,只見唐石眼皮漸漸發沉,砰的一聲,一頭栽倒在桌上。

樓大夫的迷藥果然童叟無欺,百試百靈。

聞芊這才嫌惡地把那雙扣在自己手上的爪子甩開,冷冷道:“本姑娘的便宜,是這麽容易占的?”

她起身來,朝唐石冷哼,“讓我不做段玉的妾,來做你的妾?做夢去吧。”

言罷想起什麽,彎下腰在他胸前摸了一陣,從其貼身的裏衣中找到一串鑰匙。

聞芊拿在眼前晃了晃,輕勾起唇角。

大功告成。

忙活了一整天,總算有點收獲了。

剛想收入懷中,不料就在此時,一個身影迎頭落下,還未等她瞧個明白,鑰匙的另一端已被人握住,幸而聞芊反應快沒撒手。

哪個找死的來攪局?!

惡狠狠地望過去,正對上一雙含怒的星眸。

“楊大人?”她火氣去了大半,反而十分稀奇,“您怎麽會在這兒?”

楊晉怒意未消:“你說呢?”

原是擔心她的安危,一路跟到此處,如今看來,純屬多餘。

“您聽牆根兒啊?”聞芊恍然大悟,“這不太好吧?傳出去可有損大人您的威名呀。”

楊晉不吃她這一套,“我還得慶幸自己聽了這次牆根。”

他一字一頓,“我和錦衣衛勾結,企圖對唐石的財物下手?”

“聞姑娘。”楊晉欺身逼近,手上的力道卻一點沒松,“這就是你套的話?”

證據确鑿,抵死不認那就沒意思了,饒是證物在前,聞芊倒也頗淡定,半點沒有要放開鑰匙的打算,只朝他甜甜一笑。

“大人,唐府如此兇險,總得讓我撈點好處不是麽?”

楊晉把鑰匙串往自己跟前帶了帶,聲音凜冽:“我們臨行前不是已經談好條件了?”

聞芊用了點勁又拽了回來,“這個另算,規矩我懂,見者有份,我不會忘了大人您的,咱們一半一半?”

他語氣微惱:“你想都別想!”

只當楊晉是胃口大,她咬咬牙,做出讓步,“大不了,東西都讓給你,我只拿一件。”

“你以為我查唐石就是為了這些?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

沒料到他還不是想獨吞,而是油鹽不進,這下聞芊也火了:“你這樣的人當什麽錦衣衛?你怎麽不去做和尚!”

楊晉駁了一句:“我做什麽用得着你管?!”

兩人一言一語吵得正熱鬧,誰也沒留意到桌上那點細微的變化,突然間,耳畔似有勁風襲來,楊晉飛快說了聲“當心”,一把将聞芊推開。

茶杯連帶杯中之水一并灑落在地。

本在一旁安安靜靜趴着當背景的唐石竟不知幾時蘇醒了過來,眼見一擊不中,随手抄起玉鎮紙便沖着楊晉砸去。

他擡腳踢飛,一手摁住對方手腕,回頭朝聞芊興師問罪:“你不是把他迷暈了嗎?”

這情況始料未及,按理說她是明明白白看見唐石倒下去的,沒道理再爬起來,聞芊也愣了好一會兒,嘴上說:“我怎麽知道。”腦子裏卻一陣罵聲。

好你個樓大夫,居然賣假藥,雖說是白拿的,也不能這樣坑人吧!

回頭一定要找這個小子算賬。

醒過來的唐總督整個人失心瘋似的一直揪着楊晉不放,盡管毫無武藝在身,可為了不傷到他,楊晉難免束手束腳,一時半刻竟也沒讓占到上風。

而剛剛那一推之後,他自然沒空再同聞芊搶鑰匙,眼下這二位尚在糾纏,反叫她得了便宜。聞芊眸中閃過一絲狡猾,慢慢往門外走,伸手抱拳,“楊大人,您辦案要緊,小女子有事在身,就不奉陪了。”

“你敢!”楊晉轉頭欲走,奈何雙手還擒着唐石,此刻抽不開身。

不過瞬息功夫,聞芊人早已離開,院外的聲音漸行漸遠。

“大人請放心,我只要一件東西,用完了絕對物歸原主,報酬不會少了您的。”

楊晉眼下別無他法,只能一手扣住唐石兩手,扯下他腰間束帶開始捆綁。

大約是戲臺那邊要伺候的賓客多,這附近竟不見有下人經過,聞芊一路小跑,将書房遠遠地抛在背後。

等了半天沒人追上來,她靠在樹旁喘了口氣,垂眸看着手上的青銅鑰匙,唇邊浮起一個妖嬈的笑容。

“對不住了,楊大人。”

她把鑰匙高高抛起,随後輕輕松松接住,擡腳往前走。

作者有話要說: 這本是不合大家口味麽,總覺得沒什麽人看的樣子呀QAQ_(:зゝ∠)_

【感謝】

程十七扔了1個火箭炮投擲時間:2017-10-12 14:29:44

程十七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10-12 15:0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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