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四面是壁的牢裏難分白晝,也不知這會兒到底是黃昏還是傍晚了。
楊晉忙着找出路,差不多把周圍長得像機關的東西都摸了個遍,仍舊毫無線索。
反正有人幹活兒,聞芊在旁樂得清閑。
适才被他用水潑了臉,這會兒妝已經花了,适應了黑暗後,她拿出随身攜帶的銅鏡照了一陣,繼而将懷裏的小盒胭脂并青黛取出,慢條斯理的描眉。
楊晉餘光不經意瞥到,忍不住回過頭來,“都甚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情畫?”
“為甚麽不能有?”聞芊将鏡子拿近拿遠的左右細瞧。
楊晉皺起眉,“在這種地方,黑燈瞎火的,畫來給誰看?”
她理所當然的接話:“你啊。”
楊晉:“……”
她好像一向如此,似乎天大的事也沒放在心上,哪怕一刀子下去也不過是個碗口大的疤,真不曉得是心太大,還是缺個眼。
不知為何,見聞芊畫得認真,楊晉忽然也沒了脾氣。
“你不怕一直困在這兒?”
聞芊不以為意地點上口脂:“那不是還有你麽。”
他難得被她說得一怔,最後倒有幾分無奈地搖頭輕嘆,“随你。”
小指蘸了水把胭脂化開,往眼角處稍作暈染,完美的收了個尾,聞芊很是滿意的點點頭,在收起銅鏡的同時,她忽似想起甚麽,問道:“那個劉文遠,你找到了嗎?”
楊晉尚在叩響堅硬的石壁,聞言手指頓了頓,随後又繼續敲。
Advertisement
“找到了啊。”
唐府之內,暮色已四合,夕陽西沉,窗外的天幕是深藍色的一大片,樹影黝黑而朦胧。
施百川握着酒杯,坐立不安地往門口望了好幾回。
壽宴開席許久,廳裏觥籌交錯,衆人都喝得很高,放眼一看整整齊齊的幾十張臉全是紅色,十分喜慶。
然而,這其中沒有楊晉,不僅如此,連聞芊也不見了。
原本按照計劃,如果人在唐府,那麽晚膳之前他們就會接到信號,奔過去捉賊拿贓,如果此行毫無收獲,楊晉怎麽也該出現在這場酒宴上,表達一下自己的失望,或是暗示接下來該如何行動。
可如今事情居然出現了第三種走向——唱大戲的主角竟雙雙失蹤,連個口信也沒有,這是私奔去了嗎?
在施百川的潛意識裏,他壓根就沒考慮過楊晉會被人抓走的情況,縱然有,也必定是誘敵深入的苦肉計。
因此整個壽宴上,錦衣衛衆人都在廳裏原地待命,和施百川一樣,端着酒杯心不在焉,時刻警惕着院外的動靜。
但直至散席送客,一切也還是風平浪靜。
這會兒,施百川的纨绔子弟也裝不下去了,滿臉的焦頭爛額。
唐府不是青樓酒館,喝醉了還能撒撒潑睡一晚,眼見來客相繼告辭,唐石又一副和善的笑容委婉的表示天色已黑,他只能慢條斯理地起身,心裏卻已急得火急火燎,雙眼定定地掃過對面來來往往的身影——小厮、侍女、家丁、酒客,看誰誰像劉文遠。
險些沒一時沖動把唐石拽過來大刑伺候。
可楊晉不在,他又不敢擅作主張。
一步三回頭地行至大門口,轉目時燈火闌珊,唐石颔首朝這位“楊二公子”笑道:“楊公子今日賞臉,等往後回了京城,得空唐某定會登門拜訪。”
施百川勉強應付着客氣了一陣,方帶着自己那幫人離開。
笙歌鼎沸,樂鼓喧天的唐府再度歸于寧靜。
前廳只剩幾個忙碌的下人在收拾殘局。
石室裏,楊晉撩袍挨在聞芊旁邊蹲下,用樹枝在地上畫了兩個圈。
“一直以來,我們都認為劉文遠到廣陵是來投奔唐石的,因為他們之間有着密切的關系,這個不假,但還忽略了一點。”
他頓了頓。
“那就是,唐石肯不肯收留劉文遠。”
聞芊皺眉歪了一下頭:“你是說,他不在唐府?”
“他在。”楊晉看着她,“他若不在唐府,唐石不會如此防着我們。所以人必然被藏了在甚麽地方,這是其一,但除此以外還有另一種可能性。”
“什麽?”
他緩緩道:“劉文遠已經死了。”
聞芊聽着眯起了眼。
一個與謀反案有牽連的亂臣賊子,找誰投靠不好,為甚麽偏偏選擇了唐石?這位兩省總督只怕也幹淨不到哪兒去。
她思忖道:“是唐石殺的?”
楊晉不置可否,“其實在來唐府前我就有這樣的猜想,直到在唐家遇見那個病死的仆役。”
他将之前在偏院裏發生的事告訴了聞芊。
當聽到說唐石三更之際閉目夜游時,她結結實實打了個寒噤,想起平日裏此人道貌岸然地來樂坊聽曲兒,瞬間便全無好感,只覺惡寒,同時也道出心中疑惑:
“他到底在作甚麽?”
楊晉回答:“閉目夜游,也稱作‘離魂症’,所謂人在夢中,身不由己,所作所為全然不知。大凡人遭受過重創或是刺激,皆有可能會有此症狀。我猜想唐石多半是失手殺了劉文遠之後,才患上這個病的。”
聞芊不解:“你怎麽能這麽肯定?”
“不肯定,猜的,但也不是全沒根據……你仔細想想。”他言語緩慢,似在引導她一般,“唐石那個動作,像是在幹甚麽?”
——彎下腰,手中仿佛握着某樣東西,一前一後的晃動。
在拉繩索?
好像不大準确。
他應該不是一前一後的晃動,而是,斜裏下去,再抽回來,再斜裏下去。
聞芊仰頭靜靜在腦海中勾勒出這幅畫面,總覺得……
他是在……掘甚麽?
聞芊反應過來,脫口而出:“他在挖墳?!”
随即眼前豁然開朗。
唐石親手把劉文遠埋了,藏屍滅跡,他們自然無跡可尋。
石室沒甚麽光,四面都封死的,唯有左側立着一道鐵門,門從外面上了鎖,非絕世高手,神仙下凡者不可破開。
在這般暗無天日的環境下待着,連平日裏的一彈指時間也變得尤其漫長,眼看楊晉仍在石牆邊打轉,聞芊終于等得百無聊賴,撩了撩衣裙站起來。
“你的那幾個小跟班兒到底管用不管用啊?”她玩着胸前的青絲,閑閑道,“人都在這兒困了這麽久了,也沒見他們趕來救你呀。別不是害怕,偷偷跑了?”
“百川做事一向有分寸。”楊晉擡手在石壁上輕撫,“他會來接應我們。”
對他這迷一般的信心不敢茍同,聞芊剛要再說話,迎面不知飛來何物,黑漆漆的一抹,塊頭還不小,待看清輪廓時,她頭皮一陣發麻,寒意從腳底直竄上腦門兒,當下不自覺叫出了聲,忙一個箭步閃到了他背後。
原以為是甚麽暗器,楊晉本能反應出手截住,觸感略硬,還有尖尖的倒刺。
那物體張牙舞爪地在掌心掙紮,借着微光,發現不過是只甲蟲,瞧着有幾分像獨角仙。
“就這個?”他捏住蟲微微側頭,眼見聞芊花容失色的模樣,顯然吓得不輕,唇邊便含了絲哂笑,側開了頭不看她。
将楊晉的表情盡收眼底,聞芊一邊膽戰心驚地往後退,一邊沒好氣的反駁:“這個怎麽了?我一個貌美如花的大姑娘,怕蟲很稀奇嗎?”
她此生最避之不及之物一共有三,其中蟲蟻多年以來排在首位,屹立不倒,餘下兩個皆随心情偶有變動。
“那倒不是。”楊晉笑了笑,搖頭,“只不過突然發現,你也有怕的東西,挺意外。”
聞芊不悅地拿眼睇他:“有甚麽好意外,難道你就沒有害怕的?”
他認真想了一會兒,發覺還真的有,不僅有,還不少。
然而就在他思索的這片刻功夫,聞芊卻隐約嗅到一股異樣的味道。
“你可有聞到甚麽?”
空氣裏辛辣的刺激漸漸彌漫開,楊晉警惕地環顧,很快便留意到那扇鐵門縫隙中竄出的滾滾氣流。
“是煙!”
“姓唐的在門外放火?!”這都甚麽孫子脾氣,人已困在屋內了,連現身也不敢,只配用這種下作手段。
聞芊正要伸手去推,猛地被楊晉拽了回來。
“不能碰,當心手!”
鐵門已經被燒得滾燙,發出滋滋滋的聲響,好幾只藏匿在室內的耗子貼門開溜時不慎蹭到,瞬間被烤得直冒白煙。
聞芊回頭問他:“他這是要作甚麽?”
他微沉下臉色:“還不明白麽?唐石是想用煙将你我悶死。”
她咬咬牙,奇道:“你不是說,他不想傷我性命嗎?”
楊晉先是點了一下頭,“一開始是,但如果他現在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大概會殺人滅口。”
這一招算是将計就計,反正“楊二公子”已在衆目睽睽之下出席了唐家壽宴,哪怕自己真的死了,唐石也能順理成章的推說不知情。
“所以,我是來給你陪葬的?”
“……可以這麽講。”
話音正落,她便擡腳踹了過來,楊晉剛想躲,遲疑了一瞬,還是不動聲色的挨了。
今天這買賣可真是賠大了。
賠了夫人又折兵。
幸而門縫畢竟空隙有限,唐石又投鼠忌器不敢開門,要等濃煙填滿尚有段時間,還不至于那麽容易被他熏死。
聞芊這想法才起,只見那門上忽的開了個小口,約摸兩指寬,門外黑黝黝的一根不明之物擠了進來,在濃煙缭繞之中不甚清楚。
就在此時,楊晉突然将她拉開。
一道亮光閃過,石室中砰砰而響。
火铳!
早該知道。
唐石若不想蹚渾水,大可将人交給錦衣衛,他做賊心虛的滅口,顯然說明了唐家也和寧王謀反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非将帥出兵不可私用火铳。
原來唐家就是為寧王提供軍備的!
危急關頭,聞芊倒沒他這許多思慮,眼看這先是放煙又是放槍,分明是要置他們于死地。方才還覺得四周空間尚大,濃煙一時半刻嗆不死人,現下卻登時覺得不夠用了。
煙熏得人睜不開眼,在濃霧中沒頭沒腦地躲了一會兒,楊晉忽然把她拽到跟前,貌似很着急地問:
“剛剛那只蟲呢?”
聞芊雖被熏得七葷八素,提起此物來仍沒忘起雞皮疙瘩:“甚麽時候了,你還惦記着蟲?”
滿室的蛇蟲鼠蟻一樣被唐石悶得不好過,一窩蜂拖家帶口地從角落裏鑽出,楊晉揮開面前的煙霧,跟着蟲蟻集體避難的方向追過去。
那仍是一道牆,依稀可見得先前被他放走的獨角仙在吃力地往縫隙裏鑽。
他伸手摸了摸,牆上略潤,仿佛被水浸過,讓這一小塊牆面較之其他地方更為松軟,楊晉掩着聞芊說了句:“退後。”
正好奇他想做甚麽,聞芊從楊晉背脊後探頭出來,便瞧見他提了口氣,聚力于手心,對準那個豁口,一掌之下生生打出個小洞。
洞後仿佛又是一片天地,還有路可循。
火铳的聲音催命般越響越烈,楊晉堪堪鑽過洞去,很快轉身來拉她。
洞不高,僅供一人彎腰可過,聞芊将手遞給他,低頭擡腳的瞬間,一枚火/藥剛好在她腿邊炸開,細碎的石子擦着腳踝劃了條口子,還沒覺出痛意,血已經湧出了來。
她狠狠皺了下眉,兩手扶着楊晉的胳膊,越過洞口,身形略有不穩。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咳……感謝上一章大家對我的配合……
不過我向你們保證後期絕對有糖啦!
面包會有的!小甜餅會有的!冰火兩重天會有的!豪華游輪!……大概是沒有的【。
本章的核心內容——
再苦不能苦自己,再窮不能沒有化妝品,沒錯被你發現了,一點也不押韻……
看完這章,相信大家已經看出了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