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還沒等趕到水榭, 周圍火光乍起, 熱浪逼人。

為了追求高雅,山莊裏的建築多是木頭所制, 一點即燃, 一燃就能燃成一片,星火燎原。

附近已有人在奮力救火, 驚慌失措的賓客抱頭鼠竄, 在混亂與狼藉之中,施百川拎着個被煙熏得人事不省的書生跳了出來,正好同聞芊二人碰上。

“哥!可算找着你了, 沒事兒吧?”

楊晉搖頭說不要緊,只問火是怎麽起的。

施百川長話短說的講了個大概。

簡單而言, 就是晚宴興致正濃時, 慕容家的人把事先準備好的煙花抱了出來,打算添點氣氛,誰料想這煙花卻是個劣質品, 引線點燃,沒見着焰火上天,反而打着旋,橫掃千軍地朝四面八方噴火, 火星子濺在幹草上,瞬間一發不可收拾。

此處雖有水,奈何火勢蔓延得甚快,加上周遭還有其他未點燃的煙花, 一時半會兒竟也滅不下來。

趁着他倆說話的空隙,聞芊頂着濃煙在周圍尋了一圈,又急匆匆折返:“看見棠婆了嗎?”

施百川被她問得一愣,“……沒有。”

“怎麽?”楊晉擡手替她擋了擋熱流,“她不在這裏?”

“不在,我沒找到。”

施百川忙道:“眼下人荒馬亂的,指不定在甚麽地方避火吧?”

不欲同他多說,聞芊轉身就要走,楊晉一把拉住她:“去哪兒?”

“她一把年紀了,我不放心。”

他聞言遲疑了片刻,朝施百川道:“你先救火,我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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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

聞芊目光放在楊晉身上,瞧了他好久才挪開,“走吧。”

兩人沿水榭一路走一路問,總算見到幾個樂坊的弟子,幾經周折才得一人指點。

“火起之前就看見棠老太太去那邊園子裏了。”

聞芊聽完就罵了一句:“你瞧見怎麽不攔着她點兒!?”

劈頭蓋臉的挨了頓訓,對方很委屈,低頭嗫嚅道:“師姐對不起,老太太不要我跟,所以就……”

她沒心思發火,扭頭拽着楊晉便朝園中而去。

這亭臺樓閣布局迷人眼,足足轉悠了半柱香的時間,總算在草叢裏尋得一身酒氣呼呼大睡的棠老太,聞芊松了口氣,然而喚了她好幾聲,左右開弓打了半天的臉頰也不見醒。

最後楊晉只得彎腰将老人家負在背上,“此地不宜久留,難保這火會燒到甚麽時候,先離開再做打算。”

她手扶着棠婆,一面點頭:“好。”

火勢越來越大,怎料不過只耽擱了片刻時間,原路折返時,半道上的火牆已竄出一人來高了。

此路不通,連楊晉額頭也冒出些許汗珠來,将棠婆往背上緊了緊,忙吩咐她:“不行,繞道走小路,趕快!”

他在小徑上發足疾跑,身側帶着勁風,一開始聞芊還跟得上,但漸漸就感到後繼無力,饒是如此,她倒也咬牙緊追,還有空分出精力來問他:“楊大人……你是怎麽知道……慕容鴻文的手有問題?”

她喘着氣,氣息不穩。

楊晉原想勸她省點力氣,轉目看見聞芊正認真望着他,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便一路跑一路回答:“最開始和他閑談時,我就覺得不太對。他請我喝茶,自己的茶杯卻從不曾碰,自始至終我都沒見他伸過手,這是其一。其二,當時你我在他卧房外聽……嗯,的時候,我發現他房中陳設也很是古怪,你還記不記得,桌上擺了一只金碧杯?”

聞芊答得很是幹脆:“不記得。”

“……”

“那只杯子沒有把柄,但右側有條管子。”

她恍悟:“他喝茶是用吸的?”

“對。”楊晉一面跳過水上的石頭橋,一面伸出手牽她,“光祿寺卿、殿試讀卷官,慕容鴻文所任的官職,都不需要如何動筆。況且,這件事家父也曾經提過,所以我想,他的手必然有問題。”

聞芊若有所思的哦了聲,“原來如此。”

“對于他這個病,我從前也曾在醫書上看到過類似的記載。”山莊深處的草木更為豐茂,背後的濃煙仿佛淡了不少,楊晉刻意放緩腳步等她,“男子陽衰,不能人事,雙手并關節軟弱無力者,是為‘骨軟之病’,而這種病大多是娘胎裏帶出來的,難以根治,且會随着年齡的增大逐漸加重。”

“那老禽獸能活到這把歲數還真是奇跡了。”聞芊感慨完,“也難怪他近年不再動筆,原來不是不想畫,是不能畫?”

“不。”他突然搖頭,“若真是如我所想,既然是娘胎裏帶出來的病,那他不能動筆,又豈會是只是從近年開始。”

她從這只言片語裏聽出些微妙來:“你此言何意?”

“我有一個猜測。”

楊晉頓了頓,“會不會當初,和棠老夫人書信往來的那個‘歸鴻’先生,根本就不是慕容鴻文?”

不知是被他這個大膽想法給吓得不輕,還是跑了太久腿上無力,聞芊竟一個趔趄搖搖欲墜,幸而楊晉眼疾手快将她拽住。

遙遙聽到又有煙花炸上天的動靜,遠處的大火勢頭分毫不減,但見這附近還算安全,聞芊扶着樹幹喘了口氣,顧不得去細想他方才說的話。

“歇會兒吧——老太太怎麽樣?”

楊晉将棠婆放下,借月光與火光察看她臉色,伸手把脈:“還睡着。”

他雖喘得沒她厲害,但一路背着個人奔跑,呼吸聲卻也稍顯粗重。此刻暫無危險,兩人遂一身疲憊地并肩而坐,仰頭聽着對方的氣息。

難得寧靜的四周隐約有蟲鳴,楊晉剛剛将喘息調勻了點,耳畔忽聞得聞芊輕聲開口:“海棠花?”

他循聲望去。

挺拔蒼勁的榕樹根旁,豔豔的海棠火一樣在夜色中綻放,并非一朵,兩朵,而是成片成片,花濤如海,仿佛和遠處那些跳躍的焰火冥冥中交相輝映,開出一場難以描繪的錦繡榮華。

海棠沿着青石板鋪成的小道朝前延伸,路的盡頭有一間簡陋的屋舍,似有燈光閃爍。

聞芊和楊晉走進去的時候,微弱的燭火在紙糊的燈罩下明滅不定,将房中人的身影拉得左搖右晃。

室內的兩張木桌拼在了一起,上面擺着一卷長長的白鹿宣紙,一支狼毫揮翰成風,筆走龍蛇。

老長随眉眼寧靜,神情專注地落于紙上。

他筆下所描繪的,是幅觥籌交錯,歌舞升平的中秋夜景。

皎皎月華下,羅绮如虹,燈火耀目,紛繁的人群在水面投出倒影,仿佛有新聲巧笑隐于其中。

那些熟悉的場景似要躍然而出。

楊晉拉住聞芊在旁靜靜觀看。

待他勾好最後一筆時,才淡聲道:“老人家,您才是歸鴻先生吧?”

聞芊先是一震,愣愣地看着楊晉,随後視線驀地轉向那老長随,眯着眼不可置信:“是你?”

說着便忍不住上前走了一步,“你為何要替慕容鴻文做這些?”

他筆尖一頓,擡起頭朝虛裏發呆了好一陣,方操着沙啞的口音,緩緩說:“歸鴻先生……這倒是個挺久遠的名字了。”

聞芊急忙追問:“你還記不記得,三十幾年前,京城教坊司內,有個叫沈青汲的女子?”

他将毛筆放入一旁的盛水小盂中,墨汁如煙似霧地在水裏化開,答非所問的開口:“二位貴客是從何而知的?”

楊晉定定注視他,平靜道:“是位你我都熟悉的故人。”

老長随并未說話,只慢悠悠地将手中的毛筆擱下,用鎮紙将飛起的一角壓平。

“你……”

聞芊還要開口,卻被楊晉輕輕握住手腕,他沖她搖了搖頭。

桌下的矮凳被拖了出來,老長随提起爐上的茶壺,翻開兩個杯子,将茶水一一滿上。

“大人。”他語速依舊不緊不慢,“可否聽老人家講個故事。”

對此無人言聲,像是沒有異議,他也沒多問,把茶杯推了過去。

“清貴人家的少爺和下人的孩子從小一起長大,他們年歲相差無幾,兩人在書畫上都很有天賦。少爺愛畫人物,下人的孩子愛畫花木,每次的作品幾乎都是由兩個人共同完成的,一個鋪背景,一個增點綴,配合得□□無縫。

“可是少爺得了天生的軟骨病,長到十幾歲時,手便無法再使重力了。

“下人的孩子為了報答收留之恩,于是便幫他畫畫,替他寫字,久而久之,少爺因此成名。

“等到下人的孩子長大了,就成了少爺的長随,他不僅在書畫上很有造詣,而且文采過人,以少爺的名義寫了不少詩詞曲賦,在秦樓楚館廣為流傳。”

老長随掀開茶蓋,瞧着杯中驟然湧出的霧氣。

“少爺那時身體還康健,愛逛青樓,随從也便跟着他出入其中。有一年,随從在教坊司裏撞見一位唱戲的女子,唱的,正好是他寫的一段新詞,于是一時興起拈了支曲子,不料一來二去,兩個人就熟識了。”

隐約聽到聞芊的呼吸聲驟然一滞,楊晉微微側目,看見她眼中深深的神傷,不經意皺起眉,垂下眼收回視線。

“他們一直書信往來,彼此卻從未見過面。

“官妓很愛唱他的詞,幾乎每次登臺,随從都會前去捧場,只是官妓從不知詞是他寫的。

“她原本乃是世家小姐,因為族中犯了事受到牽連才淪落至此,沒有刑部的保釋,一生都出不了高閣。

“為了救官妓,随從悄悄放了把火,帶着她連夜出城,他們約好了要一起私奔,然而随從終究放心不下還在主人家裏的父親,無論如何,也想要回去一趟,于是他告訴官妓……”

——等我。

——明日,我來送君橋接你。

這是棠婆守了大半輩子的話。

幾乎同時,聞芊和楊晉都想起來了。

當年,他究竟是因為甚麽背棄諾言,那天夜裏,在他返回慕容家時,到底又發生了甚麽?

作者有話要說: ……

呃啊啊啊啊,是啊是啊你們猜中了!!你們都猜中了!QAQ一點也不驚喜一點也不好玩了!!

【流下了藍過的淚水】

本章。

楊·江戶川·破案全靠腦補·晉教你如何快速推理。

【基哥:首先,你需要一個強大的腦洞】

【基哥:其次,你需要一個會随時替你杜撰的作者】

【基哥:接下來,就是見證奇跡的時刻……】

[是的那個什麽瞎瘠薄軟骨病是我編的……大家就不要在意這些細節了呃哈哈哈]

#夕陽戀的老年人是不是都那麽愛講故事#

【感謝】

嘻哈小海豚扔了1個地雷

下章看點:

好基友就是要一生一起走啊

[下一章也全是劇情,大家慎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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