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其實,溫婉不缺錢。
她從小就知道,錢的重要性。
和母親的卑微相比,二嬸在溫家的生活,幾乎可以用嚣張來形容,這不僅是因為她生下了兒子,還因為娘家的經濟實力,和孫曉鳳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溫婉的老家,H市,雖然只是一個三四線的小城市,但當地的居民,都有一種迷之優越感,尤其是對孫曉鳳出身農村,家境又貧寒的人。
二嬸就是這種人,二嬸的弟弟還在當地開了一家鞋廠,雖然規模不算大,卻也成為了二嬸驕傲的資本。
溫繼業大學畢業之後,靠着自己舅舅找的關系,進了當地的銀行系統工作,雖然工資不高,卻是人人羨慕的鐵飯碗,二嬸在溫家的地位,無形之中,又高了一層。
溫婉從小,因為母親的關系,就生活在二嬸鄙視的眼神裏。
所有的問題,歸根結底,都是因為錢。
因為窮,所以被人看不起。
所以溫婉從大學開始,就努力兼職,努力攢錢,曾經有段時間,她甚至覺得,只有錢才能給她安全感。
工作這麽多年,她有一筆可觀的積蓄。
所以,在母親淚聲俱下地和她訴說爺爺的病情,說因為拿不出錢而被爺爺嘲諷揶揄的時候,溫婉拿出了那五萬。
午後的陽光,穿過窗,灑在溫婉的病床上,暖暖的,讓人愈發的慵懶。
這種感覺,久違了。
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有這麽悠閑的曬過太陽,沒想到,還要借着生病的機會。
偷得浮生半日閑。
Advertisement
有那麽一瞬間,溫婉想,如果能一直在這裏睡下去,也很好。
賀郡陽晚上跟人去飙車,和一個大貨車撞上,進了醫院。
紀承風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
他看着自己手機上,賀郡陽發來的信息:【二哥,我住院了,檢驗我們兄弟情的時候到了,我在聖心醫院。】
半個小時之後,紀承風出現在了賀郡陽的病房門口,手裏拎着一個塑料袋,裏面有幾個蘋果。
他來這裏,倒不是為了檢驗他們的兄弟情,只是看到醫院的名字的時候,突然心動了一下,然後就出門了。
他本來就想着要不要再去醫院看看。
賀郡陽看見紀承風手裏那袋樸實無華的蘋果的時候,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二哥,你就拿這個來探望病人?”
說着,還瞟了一眼旁邊的鮮花和幾個看起來價值不菲的禮盒,然後給了他一個“你看看人家都是拿什麽”的眼神。
紀承風是憑着自己一時的沖動來到醫院的,進了醫院才想起看病人要帶東西,又出去在醫院旁邊的超市買了幾斤蘋果,超市老板娘倒是向他推薦門口擺着的果籃,但在他看來,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着實沒有必要。
沒想到,此刻卻被賀郡陽嫌棄。
紀承風倒不在乎,冷着臉,手裏拎着蘋果也不放下:“你不要,我拿回去自己吃。”
賀郡陽秒慫:“別別別,二哥帶來的東西,禮輕情意重!”
紀承風冷哼一聲,才把蘋果放在了床頭櫃上。
賀郡陽看着自己被吊起來地一只傷腿,抱怨道:“二哥,你說我是不是倒黴?就那麽一個急轉彎,誰知道就跟那輛大卡車給撞上了!”
“嗯,下次你別撞卡車,直接往火車上撞,就不用躺在這兒了!”
賀郡陽:“……”
他看着紀承風,欲言又止,猶豫了片刻,終于鼓起勇氣問道:“二哥,什麽時候把二嫂介紹給大家認識?”
從昨天知道紀承風和一個女人在酒店房間裏過夜開始,賀郡陽就開始旁敲側擊地想知道詳情,可惜,紀承風堅決不說,并警告他不許去查監控。
紀承風擡眼看着他:“再問,信不信我殺你滅口?”
賀郡陽心中一抖:“我什麽都不知道。”然後選擇乖乖閉嘴。
紀承風沒呆多久,就離開了賀郡陽的病房,進了電梯,按下了十三樓,那是溫婉所在的樓層。
紀承風透過門上的玻璃窗,正好看見了躺在陽光下的姑娘。
安靜的睡顏,已經卸去了面具般的妝容,露出一張柔美的臉。
歲月靜好,安然若素。
紀承風沒忍心打破這個畫面,悄然離去。
溫婉已經不記得她有多久沒有這樣睡過了,大概是心理壓力大,她長期失眠,每天都到後半夜才能睡着,睡着之後就開始做各種噩夢,像今天這樣,踏踏實實地睡上一覺已經算上奢侈。
尹瀾回到醫院的時候,溫婉正在對着天花板發呆。
尹瀾把帶來的日用品放下,問:“幹什麽呢?”
溫婉回神:“沒什麽,只是突然發現,我好久沒有休息過了。”
“你那是好久嘛?在我的記憶裏,你好像從來都沒有休息過吧?要不然身體能被你糟蹋成今天這樣?”
“哦,是麽。”
溫婉看了看尹瀾拿過來的東西,問:“手機充電器呢?”
溫婉的手機早就沒電關機,尹瀾從包裏把充電器拿出來,幫她把手機沖上電,才把手機遞給她。
溫婉把手機一開機,就有無數條信息進來,手機差點卡死。
她點開了第一條,竟然是溫繼業的。
溫繼業:【姐,你不要跟那個孫明交往,我聽見我媽跟爺爺說,安排這次相親,是因為舅舅的鞋廠遇到了一些問題,需要孫明的幫助,那個孫明,名聲不太好,還有家暴史。】
第二條信息,是來自自己的母親:【小婉,你二嬸說,你惹惱了爺爺給你介紹的相親對象,你爺爺現在非常生氣,給你打電話也打不通,看見信息趕緊給你爺爺打電話道個歉,聽話,別惹爺爺生氣,爺爺也是為你好。】
看完這條信息,溫婉突然怒火中燒,下一秒,手機就被她狠狠地扔了出去,連帶着充電器都被拽了下來。
尹瀾被吓了一跳,忙問:“這是怎麽了?”
溫婉緊緊抿着唇,一句話也不說。
一個來檢查的小護士剛推開病房的門,手機直接被甩到了她的腳下,小護士被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才走進來。
尹瀾沒有關注那個護士,只顧着溫婉,問道:“是不是……家裏出什麽事兒了?你爺爺不是病着呢嗎?”
溫婉這才淡淡地開口:“他啊,還不如直接病死呢!”
這是溫婉從小到大,第一次這樣詛咒自己的爺爺,大概是因為剛才的怒火,徹底燃燒了她的理智,她才會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尹瀾心一沉,知道了這次的嚴重性。
這句話說出來,正在本子上做記錄的護士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眼神複雜,帶着幾絲鄙夷。
護士走了,尹瀾把溫婉的手機撿了回來,屏幕已經碎的不成樣子,還關了機,試了幾次,也打不開,看來是徹底報廢了。
再看溫婉,已經紅了眼眶。
這樣的委屈,溫婉從小到大,不知道承受了多少次。
卻依舊沒出息的想哭。
自己一個人在外打拼,母親從來沒有關心過她生活的怎麽樣,工作累不累,身體好不好。
她所關心的,只是溫婉能替她在溫老爺子面前掙下多少臉面。
用溫婉做出的成績,當做自己的驕傲,來取得溫爺爺的歡心,卻從來不管,溫婉的那些成績,到底是怎麽得來的。
她在溫家的卑微,已經成了習慣,溫老爺子稍微的和顏悅色,她像恩賜一般收着,而那些憤怒與指責,她又想盡辦法迎合着。
就像這次,她不關心溫婉為什麽會惹惱那個相親對象,也不關心那個有可能做自己未來女婿的人到底是什麽人,她只知道,溫老爺子生氣了。
于是,她讓自己的女兒道歉,無論受多少委屈,只要老爺子不遷怒于她就行。
溫婉的眼淚最終還是沒有忍住,流了下來。
尹瀾在旁邊看着她,一言不發。
不知道怎麽安慰,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溫婉的家庭,強勢的爺爺,懦弱的父親,卑微的母親,是尹瀾見過,最讓人絕望的存在。
接下來的幾天,溫婉再也沒有提起過這件事,甚至在尹瀾提出給她重新去買個手機的時候,直接被拒絕了。
也好,斷絕了和外面的聯系,才能好好的養病,尹瀾看向溫婉的眼神,滿是擔憂,她知道溫婉這些年的睡眠質量一直不好,甚至到了用安眠藥的地步,得過抑郁症的人,最害怕的,就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也走上自己當初的那條路。
溫婉這幾天,發呆的時間越來越多。
她回想了自己整整二十八年的人生,找不到自己奮鬥的意義。
“今天天氣不錯,我陪你出去透透氣?”尹瀾提議。
溫婉看着尹瀾,幸好,自己身邊還有值得信任的朋友,她也是有人關心的人。
“好。”
陽光下的長椅上,兩個女人相伴而坐。
溫婉閉着眼睛,享受着春日裏的光,心裏終于有了些許的平靜。
“小婉,你有夢想嗎?”尹瀾問道。
夢想嗎?
對于溫婉來說,夢想似乎一直都是一個奢侈的東西。
小的時候,她最想的,就是獨立,逃離那個家。
那時候,她不喜歡在爺爺家,因為爺爺不喜歡她,也不喜歡回自己家,因為家裏好像永遠都是母親為了求子喝的中藥味,她聞着就難受。
上了大學以後,她松了一口氣,終于從那個家裏出來了。
她在書裏見過一句話,擇一城終老,遇一人白首。
看見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心,突然動了一下。
她想,那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可是後來,她才深深地明白,那樣閑暇的生活,從來都不屬于她這樣的人。
母親時不時的哭訴,每次回家時爺爺的訓斥,二嬸的輕蔑的眼神,那才是她的生活。
一轉眼,已經過了這麽多年。
夢想嗎?
依舊是那樣,選擇一個城,能有一個陪伴的人,再開個小店吧,不用大富大貴,平平淡淡就好,那就是她的夢想,她想要的幸福。
紀承風手裏拎着給賀郡陽打包的飯菜,還沒走到住院部樓下,遠遠地就看見了溫婉。
她穿着一身病號服,懶洋洋地靠在長椅上,身形纖瘦,大概是因為生病的原因,她看起來憔悴了許多,連眼神都跟着有了些許的暗淡。
尹瀾不經意的一扭頭,就看見了紀承風,一眼就認出了他是那天送溫婉來醫院的男人:“你的雷鋒哥哥!”
雷鋒哥哥是什麽鬼?!
溫婉順着尹瀾的視線看去,看見了向他們走來的男人。
他?!
怎麽會這麽巧?
所以,那天送她來醫院的人,真的是他?
紀承風對溫婉的反應非常滿意,她睜圓了眼睛看着他,有點驚訝,有點疑惑,還有點……可愛。
尹瀾偷偷地用胳膊碰了碰溫婉:“你和他是不是認識?”
溫婉下意識地回答:“不認識。”
聲音不大,卻剛好被紀承風聽見。
尹瀾想起上次紀承風說兩個人認識,現在卻聽見溫婉毫不猶豫的否認,一陣狐疑。
紀承風猜到溫婉的心思,不禁失笑。
尹瀾看着紀承風似笑非笑地看着溫婉,而溫婉的眼中閃過一瞬的無措,心中猜到這其中有隐情,并且意識到自己的存在似乎有些不妥。
“小婉,這位就是那天送你來醫院的那位先生,你好好謝謝人家啊,我去買點東西。”
尹瀾拔腿就走,沒有絲毫的留戀,都跑出很遠,才想起包還在長椅上,只好又返回去拿。
“畢竟在一張床上睡過,真就假裝不認識了?”
紀承風這句話正好傳進了尹瀾的耳朵裏。
啥……啥玩意兒?!
媽呀,我好像聽見了什麽了不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