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重甲
重甲
穆明騎着快馬,一路順着淮崗疾馳。
按照老人家的提醒,走上一條不必繞遠的路。
幾人快馬加鞭,很快便抵達了庸城。
庸城此刻風平浪靜,完全看不出有敵來犯的征兆。
穆明不敢耽擱,騎着馬直接去了演兵府,找穆三長老。
穆三長老看到穆明的到來,臉上未見吃驚,仿佛都在意料之中,只道她快進來。
“三長老情況緊急,容不得耽擱,我需要重甲和騎兵,回麥天解救百姓。”穆明神色着急,完全顧不上說其他的。
三長老卻是臉色沉淡,拉着穆明的手臂,将她引到一處暗格之中。
“明兒麥天你先不要管,立刻回虞城,去找大公子。”
穆明臉色一變,聽到三長老的話,心裏不由一緊,料想必定是虞城出事了。
三長老讓她去找兄長,難道是爺爺……
穆明不敢再往下想,擡眸緊緊盯着他,等待回答。
三長老點頭,嘆氣道:“瓊柔外族以先令君河,還有邊城百姓做為要挾,讓你爺爺單刀赴會,去桑疾山,如今大大公子也是身負重傷……”
“什麽!”
穆明擡高嗓音,瞳孔緊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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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緊握住寒山刀。
三長老見穆明身形踉跄,仿佛下一秒便要倒下去,趕忙扶住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沉聲道:“明兒,你必須冷靜!這是陰謀!瓊柔人給你挖的坑,讓你往裏跳呢。”
穆明清楚三長老說的沒錯,可就是怎麽也壓抑不住心底狂躁和不安,理智在此刻全頭抛之腦後。
穆明覺得心髒快要喘不過氣來,擡眼看着一旁的三長老,攥緊拳頭,眼神如同觸碰逆鱗,眼尾猩紅,道:“是不是又因為先令君河!他們既然這麽想要,我給他們就是!何必如此!”
“穆明!如今你如此意志消沉,知不知道,最後害的是誰?是正在戰場上沖鋒陷陣的兵将還有邊境周城的百姓,和那些無家可歸的婦人和幼童!”
三長老怕拽不住穆明,語氣凝重地提醒她,不要沖動。
穆明呼吸愈發急促,道:“大局!什麽是大局?我父親戰死邊疆候,誰又跟我講過什麽狗屁大局!三長老你忘了,當年桑疾山上,您難道不在嗎?那些被冤死,被圍剿的袍澤兄弟,難道您都忘了嗎?那麽多人死了,卻還要背上罵名!我們到底在為誰而戰!”
三長老神情微怔,眼神複雜地看着穆明,問道:“你……都想起來了?”
穆明胸口悶痛,胸口巨大的起伏使得她大腦有些缺氧,連同肩膀都跟顫抖起來。
抹掉眼角的淚珠,擡眼看着三長老,有些自嘲意味地勾起嘴角,道:“三長老,你們當真以為這些事情會瞞我一輩子嗎?”
穆明其實在宣城吃下歸離丹的時候,就已經恢複了一大部分的記憶。
只不過往事片段模糊而淩亂,她只依稀記得,當年父親鎮守桑疾山。
新春佳節京城派人請穆家進京迎春,恰逢大涼每三年都會檢兵一次,于是爺爺便帶着二叔和兄長,還有西境軍隊進京檢兵。
可怎料敵軍半夜偷襲虞城,父親為了保護桑疾山上的老百姓,帶兵出城迎戰,給那些百姓騰出轉移和救援的機會。
瓊柔此次來勢洶洶,聽聞還強行帶着先令君河裏偷出的秘寶。
邊城的百姓,四散逃亡。
不知從哪裏聽信的讒言,說穆君卓是為了先令君河裏的秘寶,早就跟外族勾結,通敵叛國。
謠言頓時四起,朝廷本身就忌憚穆家勢力,聽聞此事,更是遲遲沒有下令救援,甚至還封鎖消息,不讓來京的穆峥知道。
敵多兵寡,穆君卓卻苦苦堅持五天,甚至料想到援軍,仍舊是死死撐着,最後實在沒辦法才退敗下來。
最後是穆峥得到密報,快馬加鞭帶着騎兵殺回來,殺退外族。
可是……可是穆君卓卻再也沒能回來,一代風華,隕落于桑疾山之上。
“既然朝廷把我們當豬狗,那又何必替他們守着這破江山,外族人不是要先令君河嘛,給他們便是,西境三十萬鐵騎,全部回境,何必再為此流血犧牲。”穆明眼睛猩紅,握緊長刀的手不停顫抖,神情甚至有些癫狂。
“穆明,你清醒一點!”
三長老拿起身邊的拐棍,毫不留情地打在穆明的後背。
□□相撞,發出陣陣悶響。
穆明咬着牙,一聲不吭地站在原地。
可是就算緊緊咬緊牙關,眼淚還是不争氣地順着眼角流下來。
“我知道,你從小就主意正,認定的事打破腦袋也要幹下去,可是明兒,你看看你手上的刀,那是你父親的佩刀。”三長老無奈嘆氣。
“你父親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孩子,有天賦,重情義,性子好,還愛笑,是被認為西境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
直到現在,我現在仍記得當時他得到這把寒山刀時的神情。
他說有了這把刀,就可以上陣殺敵,保天下太平了。
最後他……為天下而死,他的死,于西境來說是最大的損失。
可你別忘了,他所做這一切不是為別的,而是為了西境的百姓。
他是最看中家的人,你小時候跟你母親去神醫谷探親,他總是将你們挂在嘴邊,一天看不着你,就會想念許久。”三長老說此處,神情也哽咽住。
穆明緊緊地攥住胸口,痛苦壓抑,蹲下身子,哭聲嗚咽隐忍。
“憑什麽!到底憑什麽!憑什麽!”伸手拼命捶打在一旁的石牆上,暗格空曠,聲音疊撞相彙,久久回蕩不散。
“就憑你是穆家的兒女,身上流的是穆家的血,長的是穆家的骨!
哭累了就振作起來,如今虞城一團亂麻,麥天此刻就算有外族圍攻,就是想引倒兵力,你爺爺出城,此時大公子受傷,你就是頂梁柱,守好邊城。”三長老無奈嘆氣,看着穆明,眼神有些恍惚。
仿佛十幾年前的那個銀刀少年,還在面前。
穆明眼睛通紅,眼淚順着臉龐,滑到脖子裏,脖頸處的的衣襟早就被淚水洇濕。
時間仿佛暫停,兩人沉默良久。
三長老知道,此刻的穆明需要時間,來消化這一切。
穆明強迫自己用力喘吸,頭腦中一片空白,只空空蕩蕩地萦繞着一句‘你身上流的是穆家的人’。
哭到聲音沙啞,将寒山刀抱在懷裏,此刻眼睛又紅又腫。
但還是,克制自己,拼命咬着下唇,沖三長老點了點頭。
“好孩子。”
三長老叫着穆明往暗格裏面走,繞過一處厚重的石門,來到一處廣闊黑暗的深坑裏。
與其說是深坑,不如說是一處寬闊平整地地宮,空氣中到處彌漫幹燥的土壤味道。
三長老扭動一旁的石紐,千燈齊開,黑暗頓時無影無蹤。
穆明看着裏面的場景,頓時吃驚不已,武器重甲之多,目之不及。
三長老背過手去,道:“這裏不過五分之一罷了,西境穆軍是當年勇武皇帝欽點的鎮邊軍,有自統兵器之權。”
穆明點頭,收斂神色,默默跟在三長老身後。
兩人來到一處鐵門外,三長老停下腳步,看着穆明,聲音威嚴,道:“把穆家令露出來。”
穆明應聲,将袖子撸起,将胳膊上的素紋刺青露出來。
原來穆家令就是每代穆家傳承人手上的墨紋刺青。
刺青所用墨石,天下難尋,且要經皮膚九十九日,才可真正浮現固久,只有被墨石浸潤過的刺青,才有效果。
世間會此術者,不過一二,且都是穆家的掌權者。
三長老從石壁上拿起一把小匕首,轉身劃在穆明的胳膊上。
手起刃落,刺青處頓時被劃出一道口子,鮮血順着手臂順流而下。
三長老示意穆明将鮮血滴在石壁凸出的一塊空洞中。
鮮血滴落其中,原本緊閉的石門頓時應聲而開,發出沉重的聲響。
裏面別有洞天,除了武器重甲,甚至還有遠射的大炮和穆明未曾見過的武器。
三長老對着穆明道:“這裏的兵甲均是當下最先進只物,上陣破敵,無所不破。”
穆明擡眸看向三長老,話到嘴邊卻還是沒有說出口。
三長老見她如此,猜到她心中所想,開口道:“你是不是想問,為何朝廷每年都會撥發軍饷械備,咱們卻還要屯這些兵器在此處。”
穆明被講出了心裏話,只能點頭承認。
三長老杵着拐杖往前走,解釋道:“瓊柔同大涼打仗已有數十年有餘,而西境則是兩國之間的第一道防線,每年光憑着那些微薄的軍饷,也不過是勉強養活軍隊罷了。”
“可朝廷……”
穆明欲言又止,心裏自然知道,功高震主的道理,雖然穆家有統兵之權,可有如此巨大的武器庫,一旦被居心不良之人利用,恐怕君臣之間,很有可能就會分崩離析。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如今的大涼,早就不是從前的大涼了,先帝駕崩,西境和朝廷,如今只不過靠着君臣倫理相系罷了,少了許多情義。”
三長老語氣透着無奈,此番話不僅是說給穆明聽的,也仿佛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三長老感慨良多,聲音帶着歲月的滄桑和厚重,慈祥且鄭重地看着穆明,道:“明兒,我們這些老骨頭早晚有死的那天,新一代的力量已經成長,到了要接過擔子的時候。
你且記住,身在穆家,領穆姓,就必須要以百姓為己任,絕不可獨善起身,一軍之将,絕不能再說任性的話,行事決策都應以大局為重。”
穆明點頭,将三長老的話銘記于心。
在她記憶裏三長老從來都是長輩中最嚴厲的一個,不茍言笑,腰背挺的筆直。
可現在看着他手中的拐杖和彎曲佝偻的脊背。
忽然察覺,光陰飛逝,如今她已經長大了,再不是個孩子,應該獨當一面,成為他們的倚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