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葬禮
葬禮
穆明和江雲揚兩人一前一後,相隔十幾米,從山上往下走。
還沒走到山腳下,便看到駱懷川火急火燎地往山上跑。
駱懷川看到穆明的身影,腳步更緊,氣喘籲籲地跑過來。
“穆明,你快回去,出事了!快!”駱懷川一路跑過來,喘着氣幾乎說不出話來,話完全理不清楚。
穆明皺眉,不安恐慌湧上心頭,大感不妙,握着身邊的寒山刀,加快腳步,頭也不回跑下山去。
江雲揚看着穆明離去的背影,臉色一沉,走到駱懷川面前,道:“把舌頭捋直,到底怎麽了?”
駱懷川彎着腰,低着頭,雙手支在肩膀上,劇烈奔跑之後,頭腦一片空白,道:“穆濤将軍……回來的路上,遭到外族的偷襲,身負重傷,病情危重。”
江雲揚聞言也是臉色一變,立刻轉身,快速朝着虞城方向跑去。
穆明騎着馬,快馬加鞭往回趕。
胸口的傷口隐隐作痛,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不過片刻,還沒進虞城,便瞧見城門上,挂上晃眼的白燈籠和喪旗。
此刻的虞城主營,兵衛全換上白甲。
穆明頭暈目眩,連腿也有些發軟,卻不敢停留,翻身下馬,朝裏面跑。
一口紅棺材,赫然擺在正廳中。
穆明楞在原地,多年前的記憶萦上心頭,就像她父親一樣,赫然的紅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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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音看到穆明,上前扶住她,聲音低沉,道:“穆濤伯伯聽聞虞城遭襲,快馬加鞭往虞城趕,可是……在映河時,遇上外族的偷襲,他為了保護一城百姓,留守對抗,不料外族早就在那裏布好炸藥陷阱,五千兵馬遭到埋伏,萬箭齊發,最後……”
沈音有些說不出話來,聲音哽咽,看着穆明僵在原地,不敢再說什麽,生怕刺激到她。
此時白衣白孝的穆備舟,從正廳走出來,臉色憔悴蒼白。
看到穆明時,眼神才稍稍擡起來,聲音沙啞,道:“明兒,你回來了。”
穆明有些喘不上氣來,抓住穆備舟的胳膊,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眼眶微紅,語氣中完全是不敢相信,道:“哥……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你告訴我好不好,這…不是真的……”
“……”穆備舟低垂着頭,任由穆明拽着他。
穆明瞧他不說話,轉身抓住沈音的胳膊,道:“阿音,你醫術高明,一定可以救二叔的,一定可以救二叔的,我求求你。”
沈音緊抿唇瓣,無能為力地搖頭,完全不敢将穆濤身中百箭,當場身亡的事告訴她。
穆明胸口越來越痛,原本的傷口滲出大片殷紅的血跡。
肺內的空氣仿佛一瞬間擠壓殆盡,大腦一片空白,一口鮮血直接從嘴裏噴出,便不省人事,昏死過去。
穆明父親去世後,二叔就像父親一樣,陪在她身邊。
完全無條件地支持她,甚至偏袒她。
每次被爺爺教訓,都是二叔親自下廚,給她做好吃的酥酪,明明是個耍大刀的粗漢将軍,卻回憶為她下廚房。
關在家裏不讓出去時,二叔為了不讓她寂寞,常常給她帶成堆成堆的新奇玩意。
自從二嬸病逝後,他便一直未娶,只此孤身一人。
二叔向來言出必行,怎麽說便會怎麽做。
穆明完全沒有因為失去父親而感到缺少愛,反而在他身上得到了更多的疼愛。
恍惚中,穆明感覺周身一陣虛幻。
睜開眼睛,便瞧見的穆濤站在面前。
穆明掙紮着要起身,卻怎麽也動彈不得。
穆濤走過來,站在穆明跟前,布滿傷疤的眼角滿是笑意。
慈祥地看着穆明,佯裝責備,道:“明兒別動,身上都是傷,快乖乖躺着。”
穆明眼神不移地看着穆濤,生怕他下一秒就消失不見了,嗓子哽咽,道:“二叔,他們說你受傷了,你怎麽樣……”
穆濤摸了摸穆明的頭,道:“你二叔是誰呀,怎麽會受傷呢?”
穆明眼睛酸脹,眼淚順着眼角流出。
穆濤伸手替她擦掉眼淚,神情無奈,依舊笑着同她,道:“明兒,二叔可能要去很遠的地方,實在是放心不下你,所以特地過來看看你。
我們明兒長大了,要獨擋一面,以後遇到困難,也不能哭鼻子,手裏有刀,就可以解決困難,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不要,你不是說過,會一直保護我嗎?”穆明拼命搖頭,想身上,可身上卻想束起枷鎖一般,越掙越緊。
“那可不可以讓二叔食言一次,二叔之前也是個小孩,一直躲在你爹身後,後來你爹走了,我也就成了大人。
現在二叔有點累了,實在挂念你爹,想去找他。”穆濤聲音平靜,耐心地看着穆明。
穆明眼睛滾燙,眼淚汩汩不斷流出,咬着唇,拼命搖頭。
穆濤耐心地囑咐穆明,道:“你爺爺年紀大了,你們這些小輩不能任性,要好好聽他的話,你哥性子深,有事總憋在心裏,有空你替二叔勸勸他,還有清妍,那孩子嫁到穆家也沒過上什麽太平日子,你有空多幫她點。”
穆濤聲音越來越淡,連同身影也越來虛幻淡化。
“不行,不要走,二叔!不要走!”穆明青筋暴起,拼命想叫住穆濤。
“對了,還有那個江公子,雖然人不錯,可身上還有一堆皇宮的爛攤子,你可得多留個心眼……”
穆濤身影越來越淡,知道最後光暈消散,徹底離開視線。
穆明拼命掙紮,怎麽也不管用。
猛然睜開眼,一陣刺眼的光,投射到眼睛上。
穆明猛然起身,環顧四周,看到沈音正坐在一旁,全然沒有了穆濤的身影。
方才……是夢?
“明兒,你終于醒了,你傷的很重,不能再逞能了。”沈音眼神凝重,擔心穆明。
穆明仿佛還沉浸在方才的夢境中。
半響後,麻木的眼神才逐漸回過神來,擡眼看着沈音,道:“阿音,外面現在……”
“穆大哥,大嫂,還有江公子,大木頭他們都在,穆爺爺有些受不住沖擊,也跟你一樣昏過去,我去看過了,幸運沒什麽大礙。”沈音如實跟穆明說道。
穆明點頭,臉色蒼白卻恢複冷靜,深吸一口氣,道:“我要出去。”
穆明起身,仿佛還在夢裏,腳步虛飄和不真切,被沈音從後面扶住。
“你現在先休息一下。”沈音擔心穆明。
穆明搖頭,穩了穩身子,往外走。
靈堂設置在主廳。
廳堂中不斷傳來哭聲,許多跟随穆濤多年的将領,全都身披白布,面色沉重的站在一側。
穆明剛走到正廳,便被人從身後拉住。
回頭一天,江雲揚身穿白衣,手裏拿着白衣孝帶,遞到穆明面前。
“去側室換好衣服,再過來,以免落人閑話。”
穆明點頭,接過白衣,看不出神色,道:“多謝。”
軍隊中的許多将領,铮铮鐵骨男子漢,也都紅了眼眶。
起靈被設在申時,時辰快到了,按照西境的規矩,有孝子引路的風俗,有後人站在前面引路,逝者到黃泉時,才不會迷失方向。
穆備舟站在隊伍前面,手裏拿着巨大的竹藤,竹藤上纏着白布,揮動在空中。
擡棺的隊伍跟在後面,穆明低着頭,跟在人群中。
人群中哭聲不覺,城裏百姓全都自發來到街上,老弱婦孺也都站在府城道旁。
按照穆濤的遺願,墓地安排在桑疾山上,靠在穆君卓的墓旁。
“穆氏子孫,魂并歸天,諸親相送,迎泉送白……”
主持白事的長者,手拿銀鈴,口誦悼詞,聲音嘹亮滄桑,為逝者引路,尋往生。
葬禮簡單莊重,送葬隊伍裏很多都是行武之人,氣氛沉重壓抑。
葬禮的儀式完成後,按規矩衆人退散,只留下穆家人圍在墓冢前。
穆備舟跪在穆濤的墓前,聲音沙啞低沉,道:“爹……你在大伯身邊,應該不會……寂寞。”
隐忍的情緒,終于在人群退散之後,眼睛通紅,低垂着頭,肩膀狠狠顫抖。
蕭清妍跪在穆備舟身後,心疼地嘆氣,扶住他的手臂,默默地想給他一些力量。
相對于情緒內斂,她更希望他可以能将憋在心裏的情緒釋放出來。
“爹……您還沒看到我的孩子出世……您為什麽連最後一句話,都沒有給我機會。”
穆備舟自小性格就比較沉悶,相對于穆濤則是比較開朗,兩人之間的關系,簡直有些颠倒倒置。
兒子像老子,老子又像讓人不放心的兒子。
穆備舟回首往事,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當初沒有,跟父親多說兩句話,為什麽總是将最不好的一面,表現出最糟糕的一面。
蕭清妍聲音堅定,對着穆濤的墓冢,道:“爹,您放心,我會照顧好家裏,照顧好爺爺,照顧備舟和明兒,您放心。”
微風輕輕拂過,悲傷侵染其中,仿佛墨滴入水,此刻的衆人疲憊,已經精疲力盡。
穆明沉默無言,跪在穆備舟身後,眼神中卻異常澄明清醒。
手中拳頭緊握,看向穆濤的碑冢。
擋在自己面前的一座座高山通通傾倒,如今遮風擋雨的職責,輪到了她們的頭上。
想起那個真實又虛幻的夢境,将穆濤說的每一個字刻進心裏。
二叔你放心,答應你的事,我不會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