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四
二四
老齊是很不安的樣子。
“夫人,”他牽着缰繩,“這湖上人多,游船擁擠,只怕會沖撞了您。再者只有小绮兒跟着,也不安全。”
姜南枝道:“就是人多才有趣。”
绮兒唯恐掃了她的興,忙道:“這游船慢悠悠的,能有什麽危險?好不容易來一趟,天氣又好,要是不能好好賞賞湖景,那就太可惜了。”
老齊道:“話是這麽說沒錯,就是……”
绮兒嬌聲道:“齊叔!夫人從沒有坐過游船,今天專門出來走走,不坐船就在岸邊看着,有什麽意思?再說船開一趟很快的,你就守着馬車,我給你準備了點心和茶水,你吃點喝點,等我們一會兒就好了。”
姜南枝笑了一下:“好了,我現在要去訂船了,我看那船有大有小,大的上面還有茶酒食物,我們今天就坐個大的。”
話說到這裏,老齊也實在不好阻攔,只能道:“那你們可要留神些,千萬小心。”
姜南枝道:“放心吧。”
說着,她微微側身,虛虛笑了一笑。
绮兒還當她是高興,也跟着歡呼:“坐船游湖喽!”
餘歸知道她是對自己笑的,他在一旁站立,用只有姜南枝能聽見的聲音說:“輕水湖水草茂盛,到了湖心更是清澈見底,你放心看風景,我總不會讓你們掉水裏的。”
姜南枝有些好笑,說:“绮兒,你記不記得你小時候,和繪兒在後院的荷葉池邊玩,不小心兩個人一起滑了下去?”
绮兒道:“當然記得啦,還是夫人你一個人把我們兩個救起來的呢!怕老夫人知道了要責罰,夫人還謊稱是你自己掉進水裏,反而是我和繪兒救的你,天哪,那幾天我都不敢見老夫人,生怕她看我一眼,我就吓得露了餡。”
老齊道:“好哇!原來是這麽着!我到今天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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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兒吓得一聳肩:“我怎麽把你老人家忘了。”
老齊道:“我就說……”
姜南枝道:“好啦好啦,都過去這麽久了,還要罵她們兩個嗎?”
老齊佯裝責怪:“夫人就是太寵她們了。”
绮兒把脖子伸過去:“就是寵我,齊叔喝醋了嗎?”
老齊道:“我可犯不上醋,一會兒見了樂屏和荷縷,等我把這事告訴她們,看看她們教訓你不教訓。”
绮兒忙道:“當我沒說,可千萬別叫第四個人知道這事。”
姜南枝道:“行了行了,我要去坐船了。”
老齊答應了一聲,“夫人好好玩。”
餘歸從方才起臉上就浮着笑意,想到溫柔端莊的姜南枝居然會水,可真是夠稀奇的,又看着她現在這麽笑意盈盈的模樣,料想心裏也是暢快輕松的,費許多口舌,激将撺掇,可算讓她出門一回,想在看來真是十分值得。
要是将來,能讓她徹底離開那個沉悶無趣的白府宅院,痛痛快快地過日子,那就更好了。
姜南枝登上了一艘頗為精致的游船,并且闊綽了一回,把整條船都包了下來。
船老板眉開眼笑,甚至昏了頭,問道:“客人可要歌伎?我們這後邊樓裏有頂好的姑娘。”
姜南枝一愣,下意識看向在甲板上踱步查看的餘歸,臉上忍俊不禁,道:“這個……倒不用了。”
餘歸被她一望,才反應過來,也是一臉好笑。
绮兒也聽得懵了,忙上前板起臉斥道:“我家夫人在這裏看看風景,要什麽歌伎?”
船老板話一出口本就已經清醒過來,正懊悔不已,趕緊賠笑道:“是我一時說順了嘴,平白瞎問起來,夫人莫怪,別叫我壞了興致,我這就給夫人準備上好的茶果點心。”
姜南枝見他急得額頭冒汗,也不想苛責,好心地說:“沒事。”
船老板又告罪好幾回,吩咐人把船上的茶水一應準備好了,又挑了一個壯實穩妥的船娘來搖槳,這才躬着身子下了去。
這麽着,姜南枝便在艙內施施然坐下,這游船專為湖景而設,寬大平穩,視野開闊,坐在裏頭,略偏倚身子,拿眼睛一看,滿湖春光水色盡收眼底,倒真是令人心曠神怡。
今天出門的衣裳是有意選的鮮亮的顏色,姜南枝人在湖邊時就吸引了近旁不少人的目光,竊竊私語不斷,現在船緩緩駛出,終于是清靜了不少。船槳破水之聲清泠悠然,再加上湖面水汽濕潤撲鼻,讓人心境愈發平緩,漸漸竟讓她隐隐生出一種脫離塵世的逍遙之感。
餘歸則是盡責地待在船尾,兩條長腿懸在外面,只留一個上身的背影。
他有心守護,但也不想杵在姜南枝跟前讓她不自在,便盡可能地減弱自己的存在感。
這果然讓姜南枝對他又多了幾分敬意,心道:“那所謂的救命之恩根本算不得什麽,他卻這麽誠心相助,可惜我不能為他做什麽事情,等夏去秋來,禾雀花藤凋謝,他要走的時候,也許我該好好送一送行,或者尋一兩樣好的禮物相贈。”
可這不經意想到‘離開’一事,她心裏驀然湧出一點酸酸澀澀的意味來,渾身上下仿佛一瞬間都很不自在似的,不由蹙眉,動了動身體。
绮兒一直留心着她,見狀,問:“夫人,要吃點東西嗎?雖然是外頭的食物,看着也還幹淨的。”
姜南枝不甚走心地嗯了一聲。
绮兒一面倒茶,一面又笑:“其實,我們以後可以常常出門,夫人看,外頭這麽多人,男男女女,不是都很開心嗎?管別人那些大道理做什麽呢?”
姜南枝看她一眼:“你也要和我說大道理了是嗎?”
绮兒道:“我可不敢,就是希望夫人高興罷了。”
姜南枝微笑道:“我是很高興。”
從姜府到白府,宅院亭臺之間,仿佛已經是她全部的前半生了,這輕水湖雖然近在咫尺,她卻是頭一回悠哉泛舟湖上——明明天地造化非凡,她所見的只有寥寥,讀書識字又如何?那些書中道理,不過紙上談兵,她仍是井底之蛙,也難怪會被那些情愛糾葛、脂粉争端惹得心煩意亂。
姜南枝把目光投向湖面,見清波潋滟,綠水如碧玉一般,兩岸景致漸遠,那垂柳楊花都變得影影綽綽,蘊意橫生。
她卻不知道,船尾的餘歸也在這時悄悄轉過臉來,看向了她這一邊。
船只搖晃,微風拂面,她半個身子抵在桌前,一截皓腕撐着優美的下巴,在背後那樣美的景致當中,越發襯得朦胧美好,似畫中又似仙境。
從前也見過她聚精會神臨窗作畫,挽袖束發于庭院剪枝,見她不怒自威震懾惡仆,軟語寬厚愛護她人,如此種種,樣樣都是美的,可現在一比較,竟都比不過眼前這一刻的夢幻。
以至于那些帶她離開的念想,雖然這些時日反複猶疑不定,但在這一瞬間,已是無比清晰堅定了起來。
緩緩游了一遍,船只靠岸時,姜南枝驚覺自己吃下了船上的半盤點心,茶水也喝了不少。
她摸了摸下巴:“我居然吃了這麽多。”
不由轉眼去看餘歸,餘歸的身影幾乎淡得看不清了,只能看見唇角噙笑,還不忘說了句:“看來的确很好吃。”
姜南枝被他一說,不自覺耳邊一熱,好像是小孩子貪吃被長輩訓斥了一般,臉上羞慚起來。
餘歸見她被自己一句話就說得面色泛紅,露出別樣的嬌美之色,不禁心頭一蕩,一時間竟什麽也說不出來。
绮兒笑說:“夫人愛吃就吃嘛,要是不夠,回頭咱們再問船老板買一些帶回去。”
姜南枝瞅了她一眼,自己也笑了,道:“也是,遇見可口的東西多吃了一點,又算什麽呢?不過買就不必了。”
绮兒扶着她下船來,口中道:“就是。”
老齊早早牽着馬車過來等了,聞言,便道:“這些點心雖然不如家裏的,但擺在這裏新奇漂亮,偶然嘗嘗是很好,再多吃可不就膩了。”
姜南枝不動聲色地揉一揉耳朵,登上了馬車,幾人往姜家的綢緞鋪子而去。
孰料剛到鋪子門前,竟是人影攢動,樂屏和荷縷等人被圍在當中,慌慌張張,衆人一見馬車,就急急迎上來,口中喊道:“夫人來了!可算來了!”
老齊見人多嘈雜,個個都往馬車前湧,忙喝道:“慌什麽?”
他本就有威嚴,一聲喝出,勉強穩住了場面,為首的一個仆婦上前飛快地說:“不是有意冒犯夫人,府裏有急事,碧姨娘要生了!”
馬車簾子被唰地一下掀了起來,姜南枝探出身,問:“什麽時候發動的?穩婆怎麽說?大夫去了沒有?”
仆婦道:“不過大半個時辰,碧姨娘原本好好地坐着,忽然站起來,就一下子破了羊水,穩婆說月份不足,加上碧姨娘太着了慌,生得艱難,已經有人去請大夫了,我們這才出來尋夫人的!”
姜南枝穩了穩心神,道:“齊叔,馬上回去,快一點。”
老齊不敢耽擱,答應了一聲,扯緊缰繩,“夫人坐穩了啊!”
一衆仆從前呼後擁,亂糟糟地跟着馬車,一齊往白府趕去。
雖然對兩個姨娘生産的事也算做足了準備,但女子生産多有兇險,不是準備足了就能高枕無憂,姜南枝勉力鎮定,卻仍無意識地握緊了拳頭。
車廂寬闊,绮兒靠着姜南枝坐着,也緊張得不敢說話,車廂另一邊忽然憑空波動,一團人影現了出來。
姜南枝一怔,目光愣愣凝在他身上。
“就說句話就出去,”餘歸也不贅言,“我先行一步回白府,你放心,有我在,如果真有意外,一定保住産婦的性命。”
姜南枝心頭大震,幾乎就要脫口說話,餘歸将手一擡,眼神嚴肅當中又盡是寬慰,下一刻,他身影一閃,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