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陰謀公主IX

陰謀公主IX

*

三天來,他們找了地下作坊,僞造了身份證明,在彩虹鎮大街小巷穿梭,打聽騙子的事。

彩虹鎮上大多店都關門,政府機構被占用為利茲侵略軍的臨時指揮所。聽當地居民說,除了把稅交給侵略軍還有N多次繁瑣的身份檢查外,一切并無區別。

也有人壓低了嗓門,小聲反駁說,有啊,他們建造了很多教堂,把廢棄的陳舊小教堂都翻新擴建,然後鼓勵大家都去膜拜神。

為了掙得當天的飯錢,也為了探聽到更多情報的晚霜,正在忙着整理貨物。一桶桶的黃油被她舉起,扔到愛德華手上,愛德華再傳給門給等待的大叔。

大叔眯着眼睛說到膜拜神的八卦時,神情十分複雜,混合着不信與虔誠。

“蓮姬女皇陛下花了好多年時間,才徹底禁止了我們普通平民去祈禱,現在倒是一夜回到陛下繼任前了。不過麽,祈禱這東西,到底是怎麽回事呢?不去教堂不行麽?媽的,老子在家裏偷偷祈禱過,一點屁用也沒有。彩虹鎮不照樣被侵略軍占領得徹底!”

大叔罵罵咧咧發洩完了,又換無可奈何地笑笑,“算了。還是等正規軍來救我們吧。老子到現在都想不通,女皇陛下這麽鐵血,怎麽碰到侵略軍到現在都不正式宣戰呢?不過麽,對陛下老子還是有信心的。她不會不管我們的。”

晚霜手上動作一頓,抛黃油桶的速度慢了一點,她聽了這句立即有種對蓮姬帝國現任女皇肅然起敬的感覺。

這到底是怎樣的手腕,才能讓生活在淪陷區的居民對最高統治者仍然持有絕對信心?

小劇場:

小公主(郁悶):明明祈禱的是同一個神啊。

伊麗莎白(驕傲):一定是你祈禱的方式不對。

“這麽打下去,如果蓮姬帝國真的徹底被利茲攻占怎麽辦呢?”晚霜裝作一無所知,臉上表情怯怯地問。

“啊,那可慘了。我們會淪為奴隸的。”大叔一邊扛着黃油罐子,一邊嘟嘟囔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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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現在在淪陷區,侵略軍也沒有亂殺人啊,只是多交點稅而已。”晚霜又問,“如果只是交稅給不同的對象,屬于哪個帝國真的很重要麽?”

她問得十分無辜。

大叔肩上扛着重重的罐子,一時愣在那兒。他大概認真思考了一下,末了說,“不一樣吧。我是死活都是蓮姬帝國的臣民,怎麽會甘心被異國侵略者奴役呢。”

不是奴役啊,只是交稅給不同的人。晚霜放棄解釋了><

卷軸立即誇了她一下,“終于像個執政者一樣思考了。”

晚霜小聲在腦海中反問,那以前像啥。

某卷軸給出的答案是,像個小孩。活在童話世界嚷着要糖果的小孩。

她哪裏吵過要糖果了,那玩意兒多甜。但晚霜再次放棄解釋了><

他們忙了整整一個下午。商店下午被侵略駐軍又連番檢查了兩次,名義是搜索叛黨。但卷軸提示晚霜,他們明顯是在搜查隐藏魔法師。于是她祈求卷軸施展禁魔咒,讓她與愛德華的魔力被暫時屏蔽。

侵略駐軍例行檢查完,掏出本子記錄寫條條框框,然後行了個軍禮,說了聲打擾。他們既沒搶錢也沒搶黃油。晚霜啧啧誇了下暗夜公爵訓練有素,朵利帝國的騎兵不偷不搶不砸店= =

晚上,大叔熱情邀請他們去家裏吃飯,說是聊得太投機了。晚霜只能歸結于——彩虹鎮人人僞裝一副平靜生活的樣子,不願意也不敢大聲談論時.政,好容易碰到個肯談時局的,大叔比較興奮。

他們原本的尋找騙子計劃就此擱置。

大叔家簡陋但溫馨。燭火點亮餐桌上各式臉龐。

愛德華低頭時,眉眼溫柔。他正夾着雜糧面包沾着玉米湯喝。

大叔一把絡腮胡子,吃的時候胡子沾滿了面包學渣子。他正糾結着眉毛談着侵略軍到底在籌劃啥。大叔妻子搓着手,不停把冷了的玉米湯放回烤爐上暖一下。她大聲笑着,不管大叔說啥都使勁點頭。

大叔女兒裝出認真聽父親演講的樣子,但眉眼間都是偷偷打量愛德華。

整幅畫面很溫馨。

毫無風度地大碗喝湯,唾沫橫飛地與大叔争論政策,罵不敢正面抵抗的女皇是個廢物。

晚霜這頓飯吃得很爽。

彼時,她不知道自己骨子裏在想什麽?

她愛這氛圍,她愛這逃亡生活。雖然物質上貧乏,一頓晚飯都吃不到葷的,但精神上滿足。

左手是愛德華,右手是大叔。戰在同一條戰線,面對同一組侵略軍。

生死與共的錯覺。

這錯覺在幾分鐘後瓦解,一直到接下來的好多年,她都記得這分水嶺的一刻——燭火燒到半截,晚餐都未吃完。她腦海中塗了劣質奶油的面包與香甜玉米湯搭建起的溫馨國度,徹底被摧毀了。

大叔一家三口忽然接連倒下,他們趴在簡陋卻幹淨的餐桌上,嘴角吐出白色泡沫。他們的眼珠子瞪得好大,瞳孔收縮,仿佛被魔鬼突然吸取了靈魂。大叔女兒至死都緊緊拽着叉子,眼球盯向愛德華的地方。

愛德華雙手抱着頭,燭火将他影子拉到餐盤上,看不到他表情。

他突然發出一聲冷哼,然後是詭異地嗤笑。這笑聲太為詭異變态,也太為熟悉。

很像一個人。晚霜捂住了嘴,驚訝地聽他自嘲——

“殺人了呢。這段晚餐的代價真大呢。”

平日他聲音溫柔甚至腼腆,但此刻卻是尖銳而冷酷。

太像某人了。晚霜一把抓住他,搖搖他手腕。

“你還好麽?”

這是雙重人格麽?

“頭好疼……”某人剛殺了人,卻是一副受害者的模樣。

愛德華抱着腦袋,生不如死的感覺。

白貓就是在這個時候一下子跳到桌子上,将狼藉的杯盤打翻。小白貓咪一下子咬住愛德華的脖子,愛德華拼命想扯開她,卻被貓咪抓傷了脖子。

他大吼一聲,貓咪也大喊一聲。

跳躍的燭光一下子熄滅。燭臺翻倒,整個房間都暗了。

門被一雙手推開,貓咪一下子蹿遠。

有巡邏士兵的沙啞聲音從門外傳來。

“裏面怎麽了?居民一五一四號?”

晚霜一下子捂住愛德華的嘴,不讓他發出任何呻.吟或慘叫。

她模仿大叔妻子的中年婦人聲,愉快地笑。

“沒事呢。在逗貓咪玩呢。大家都睡了,我來給您開門。”

“不用了。”門咯吱一聲被合上,腳步聲遠去。

最後撩下一句,“沒事就好。”

晚霜尚未松開手,艾德華已經咬住她手指。

一排牙印清晰,血水滴落下來。

她不覺得疼,只是松了一口氣。又覺得一切恐怖——

恐怖的不是巡邏兵搜查,恐怖的是巡邏兵不來搜查。

如果當一個侵略軍占領一座城鎮後,不是肆意妄為屠殺而是一本正經來維持安全,這是怎樣的嚴明的軍紀。

晚霜和小公主一樣,都十分清楚有一天利茲帝國要面對的敵手是誰。

不是蓮姬。不是夾雜在兩大帝國之間的三個中型國家的任何一個。

而是暗夜公爵所控制的D國。朵利帝國。

利茲帝國軍紀如何?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不差。

但不差是遠遠不夠的。她現在恨不得立即着手訓練軍紀,讓利茲士兵也能像朵利騎兵一樣——

在屠城的時候毫不手軟,在守城的時候不多殺一人。

啊啊啊啊啊。

愛德華粗重的喘息聲響起,逼她回到現實。她小聲責備自己想遠了,哪裏是管利茲帝國軍訓的事了,眼下愛德華突然變異才比較棘手啊。

但她不知道,在羊皮卷軸上,一行細密的血色字跡正飛快地書寫,然後洇滅。

【長公主思維方式逐漸接近于一個軍事領袖該有的樣子。】

如果她當真看到了,晚霜再笨大概也能隐約嗅出卷軸嘲諷的意味來。

她不敢再點蠟燭,而是拉開了灰撲撲的窗簾。

窗玻璃很髒,斜射進來的月光照在愛德華的臉上時,因此也髒兮兮的可疑。

他從椅子上摔下來,蜷縮在地上,整個肩膀都瑟瑟發抖。

他的眼睛變得猩紅,又變成了翡翠色。

“殺了我……”

他聲音充斥無奈。

“怎麽舍得殺了你呢。我還沒玩夠呢。”

他聲線忽然變了,臉上的表情也變了。愛德華慣有的溫柔文雅已經被一副嘲弄神态扯得代替。

晚霜捂着嘴後退,不敢上前。

他這是在嘲弄自己?真是雙重人格?

下一秒,愛德華姿态優雅地從地上單手撐地,一下子站起身子。他抖抖身上的灰,碧綠眸子盯向晚霜。

“真是不習慣這具身體呢。”他攤開雙掌,意味頗濃地打量自己。

“你是誰?”晚霜警覺。

這神态很熟悉。這聲音也很熟悉。

太像一個人了。

“這麽快就忘記我了?我的長公主,”來人用着愛德華的身軀,他逼近她,俯身吻她的額頭。

“暗夜公爵,是你?”晚霜驚呼。

“是我。”來人又搖搖頭,“也不是我。”

有着愛德華身軀的人,嘴角扯出一個嘲諷的笑容,解釋說,“我只是試着去占用愛德華的一部分意識,他的靈魂現在該是躲在某個角落暗中蟄伏,等他精神力蓄積到一定程度又能反過來控制他自己了。乘我能利用他軀體時,我可得好好做些事呢。”

“真的是你呢……”她聲音略低落,毫無驚喜可言,“你真實的身軀呢?”

晚霜以為他會說,在朵利帝國躺着假寐呢。他卻說,“呵,在議事大廳接待鄰國使節。你們利茲帝國突然對蓮姬開戰,大家都恐慌得緊呢。”

“怎麽可能……”她聲音更低。

“我留了三成靈魂意識,對付鄰國使節還是足夠了。”他随口解釋。

這讓晚霜更為恐懼。

“你調用七成意識來找我,又是想怎樣?”

“長公主你別這樣。”

某人用愛德華的身體揉住她,她在他懷裏瑟瑟發抖。他吻上她面頰,呵氣說,“不想怎樣呢。只是想好好陪着你。看你一個人流亡也太可憐了,我可得多抽點時間好好陪陪你。”

這……晚霜吐槽無力。因為暗夜公爵您小時候聽了巫婆的預言,現在就認定我是你命中注定的戀人了麽?

就算是‘契約婚姻’的戲碼也不是這樣上演的好麽><

“我不是一個人,愛德華陪着我。”

晚霜并不掙脫他懷抱,但也不配合。她只是冷冰冰陳述一個事實。

“哦?你喜歡愛德華?他可是個沒出息的。”

某人松開晚霜,用着愛德華的身體在房間裏踱步。

一邊走,一邊說這具身體的壞話。

“愛德華本來信誓旦旦說要學到巫婆思黛洛的全部魔法甚至思維方式。結果呢?卻愛上了思黛洛,被她趕了出去。真是的,既然思黛洛示好,他就該乘機娶了她。”

“思黛洛?”晚霜一時轉不過彎來。

“巫婆洛洛。因為我一直試圖入.侵愛德華的大腦,能聽到你們所有的對白與他所有微妙的心理活動。你們倆倒有趣,一口一個巫婆洛洛喊的熱絡。思黛洛是她真名,她可是曾讓整個蓮姬帝國都為之動容的名字。當時她抵死不肯與蓮姬帝國新任女皇共事,寧可耗盡百分之九十三的魔力,讓自己身體瞬間縮水衰老,與不願意為新統.治者謀劃。”

“巫婆洛洛她,一直是個好人。”晚霜喃喃說。

換句話說,她潛意識覺得,如果巫婆洛洛不願意侍奉的新.政,一定不是好的統.治者。

某人呵呵了一聲,并未接口。

他摸摸唇角,冷漠地想,她還是這麽幼稚呵。

*

蓮姬帝國皇宮。

噴水池正中心是人魚塑像,人魚哭泣的時候水花就飛濺開來。

總參謀長對着人魚發怔。

湖水鎮小規模戰役告捷的那一個晚上,恰好是侵略軍入侵的第二周末第三周初。

當時伊麗莎白所占蔔的神谕大致實現。

女皇在晨曦降臨之時,就将所有剛剛複活的神獸都召喚到蓮姬帝都。

現在它們正被關在地下羁押所的籠子裏。

地下羁押所就在噴水池正下方。

總參謀長如果靜下心來,利用聲音追蹤魔法,可以聽到各式各樣的聲音。

鐵籠被撞擊的聲音,狂怒拍打翅膀的聲音,試圖掙脫鐵鏈的聲音。

每只神獸都被折磨,待遇比囚俘更差。

但總參謀長就算聽見了,大概也至多冷笑一聲,所謂神獸,在女皇眼裏也不過是上古禽.獸罷了。

人魚捂着臉,哭得破有節奏。水花一時大一時小。

總參謀長嘆了口氣。他被蓮姬帝國女皇奪.權的事,本來是小事,小到他自己都快忘了。可是昨天晚上,他收到一份請柬。

請柬是花體字的,繁複的花體字上寫着一句邀請。

地點是飛行艇,時間是随時,落款人是利茲帝國小公主。換句話說,是侵略軍首領。

請柬上說,只要總參謀長閣下願意,随時可以利用空間移動咒來飛行艙一談。飛行艙的空間隧道在這三天內,都将無條件因他而暢通無阻。

請柬上還說,他們可以談談蓮姬帝國女皇暴.政的問題,奪取民衆信仰的權利,還順帶提了下伊麗莎白強制從他手上奪權的事。

本來麽,伊麗莎白答應過嫁給他。但她高傲不可侵犯,讓總參謀長不由怯步。

更讓他惡心的是,每次來皇宮觐見女皇,伊麗莎白總是有意無意挑逗他,語句越來越大膽而露.骨,那種試圖掌握戀愛節奏的操.縱.欲.望,讓總參謀長一次一次咬了下唇,告訴自己要忍。

她魅惑,也性.感。

但女人太強勢,讓男人總想皺眉。

總參謀長一直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敢去想奪回軍權了——伊麗莎白是整個蓮姬帝國的第一魔法師,無人匹敵,但利茲帝國小公主玩這一手,卻讓他窺探到一線轉機。

轉機。可能是生機,也可能是——

萬劫不複。

蓮姬帝國可能被徹底颠覆,但他也可能投降利茲帝國,讓擴張了版圖的利茲帝國扔給自己一個名符其實的頭銜,以參謀長身份繼續協管原蓮姬版圖。

當然,利茲小公主也可能殺了他。利用完就殺戮,換任何一個統.治.者都樂得省心。

要不要賭一下呢。

一次……就好。

“總參謀長閣下,您是愛上這座雕塑麽?”

一個冰冷高貴卻滿是挑逗吃醋的聲音響起。

被點名的人拉回神思,不由多看了一眼噴水池。

人魚曲線起伏,全身毫無遮蔽。若是真人,的确讓任何一個男人都血脈噴張。

總參謀長知道女皇想聽什麽。他轉過身,鞠躬行禮,臉上換了一副神色。

“哪會呢。只有您才能主宰我的視線。”

他感慨自己恭維話說出了語感,能臉不紅心不跳地脫口而出,而且木有一句重複的。

“想我了麽?”高挑的女皇踩着黑色高跟鞋,貓一樣扭着身子靠近他。她的手挂上了他的脖子,俯身抱着他,“我可是很想你呢。”

她頭發散落下來,下巴擱在他肩膀。她抱得太緊,總參謀長覺得他快窒息。

總參謀長肩膀削薄,人又瘦又白。他又比女皇矮上一個頭,這麽擁抱的姿勢因此很是奇怪。

就像一個大寫的字母A。

“陛下,經上次一役,現在整個侵略軍應該只剩九萬不到了。”

透過層層長發,某人艱難地一字一句說。

“九萬……原本是十萬麽。”伊麗莎白絲毫木有放手的意思。

她只是揉得他更緊,貼着他的耳朵說,“如果蓮姬帝國真的被颠覆了,總參謀長閣下,會不會殉國呢?”

“會。”他立即接口,“當然會。”

“算了吧。如果利茲帝國放你一條生路,轉而聘你為所謂的高級軍事顧問,我最親愛的總參謀長一定是毫不猶豫的點頭答應吧。”

她輕輕推開他,好整有暇地理順淩亂的頭發。

總參謀長被她的呼吸弄得渾身不舒服。

在他開口反駁前,女皇點上他的唇,讓他噤聲。

伊麗莎白臉上難得露出溫柔笑容,“你呢,最是貪生怕死了。蓮姬帝國的最高統帥比誰都怕死,傳出去可不是笑話麽?”

某人剛想辯解說他過去式是最高統帥,卻被下一句徹底堵住了嘴。

“否則,當年我從你手上奪回最高指揮權時,你大可以直接調遣軍隊包圍我,或者聯合反對勢力試圖将我擠下臺。不管如何,你至少可以做點事啊。當時我勢單力薄,手上又沾染了親生弟弟的血,只要你将我弑親罪名告訴蓮姬平民,必定會導致我失去民心。結果你想都沒想,直接說你願意放棄軍權。你說你有什麽用?”

“好了好了。伊麗莎白您掌握蓮姬帝國可是神谕所定,我只是不敢忤逆神谕罷了。”總參謀長打了個官腔,把神谕供出來當做擋箭牌。

他幹脆順勢換了個話題,聽心愛的女人指着鼻子罵自己懦弱還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說到神谕,難道真的要等他們兵臨帝都,我們才派遣正式軍隊反擊麽?”

“不會。”伊麗莎白眨了下眼睛,濃密的睫毛落下陰影來。

她輕輕踏三下地面,整個地面以人魚噴水池為中心,畫出一個半徑三米的圓來。

這片圓形地面慢慢往下沉,總參謀長不驚訝于這種簡單的機關,只是弄不懂為啥人魚塑像也跟着一起沉入地底了。

頭頂天空漸漸縮小,圓形土地緩慢自我彌合。

*

飛行艇機艙。

整個機艙都被鋪上了紅色鑲金邊的地毯,每隔三步,都會印上利茲帝國的國徽。

國徽是兩只對稱的翅膀,左邊黑右邊白。翅膀當中是一顆星星。

總參謀長希爾一步一步踩上地毯時,很有一種踐踏侵略軍國徽的感覺。

如果換成蓮姬帝國的國徽,那麽就會是很多蓮花。這種來自異國東方舶來品,一直被人稱為“水生百合”,直到有一天真正有了一個單詞為蓮花。選它為國徽标志,暗示了蓮姬帝國在這片大陸特殊的身份與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現在對于總參謀長希爾而言,他真正在意的是——

不如直接讓蓮姬帝國亡國吧?

既然現任統治者不懂得珍惜。

白布上,緩慢放映着地下室發生的事情。

小公主舔着甜品,津津有味看着。

突然,整個飛行艇都失控一般,甜品從桌子上滑落到地上,刀叉落在小公主腿上。她跌倒在地上,看着侍女們驚慌失措尖叫,希爾的身影卻慢慢覆蓋上來。

等小公主醒來時,她看到水珠凝聚成的牢籠。參天的牢籠,仿佛一個鐵箍。

她低頭,看到自己手腕上、腳腕上全被刺上了紋章。

禁魔紋章,将她的魔力完全封印的法術。她嘴角露出一個冷笑,乖乖退回去,跌坐到地上。

*

第一人稱晚霜

愛德華抓着我的手,一路飛奔。

在這個被戰争折磨得不成樣的國家,我跟着他踩過無數積水,無數小巷,無數泥灰。

子彈從我們身後擦過,火焰槍一支接一支投擲到我們背後。

一直到巷子深處,愛德華終于頹然倒下。

我們殺了平民,理所當然被士兵追殺。雖然這追殺的士兵,是屬于侵略者利茲帝國。

但他們既然接手了這一區域,就必須追殺破壞和平的人。

總之,是很諷刺的邏輯。

但我們被逼到小巷深處,探讨邏輯本身已經毫無意義。

我與愛德華僅有的魔力,都用來布置身後的防禦結界了。子彈落地,火焰槍碰到防禦結界就會跌落到地上。

可是,已經支撐不了多久了。

愛德華抱緊我,在我耳邊輕聲說,“我知道有人占據了我的靈魂,也許此刻只有他才能救我們兩個。”

他說完,就低聲念起咒語。白光漸漸覆蓋了他,我看不清他的臉。

等白光消失的時候,我看見的是公爵。

公爵見到我,起初很驚訝。他環顧四周,看到小巷口湧來的士兵,皺了皺眉。

我來不及解釋狀況,就看到他發動結界,一個巨大的五芒星傳輸法陣在我們腳底蔓延。

等士兵們蹲下來,擺出瞄準的姿勢時,我們恰好從結界中消失。

金黃色光芒覆蓋我的一剎那,我才想起有件事不對。

公爵只是借用愛德華的身軀而已,愛德華僅僅是召喚了他的靈魂。

可是現在抱着我,站在五芒星結界上的人,是公爵本人。

難道——

刺眼的光芒,将我的力氣抽離。

我倒在公爵懷裏。這種強行突破空間的傳輸法陣,一定對精神力的消耗極高。

在我醒來時,我看到了蓮姬的皇宮。

太好辨認了。

巨大的黑色蓮花花瓣,是整個牆面的裝飾。花瓣之下,是各式各樣的百合花。

白百合也被染成黑色,整個蓮姬皇宮的卧室,十分壓抑,十分陰暗。

“歡迎貴客。”一個高挑女人,踩着貓步走來。

我裹緊被單,感覺這樣子太詭異了。

侍女們都跪下來,喊着女皇陛下。

我居然在卧室見到蓮姬帝國的女皇?如果現在蓮姬是利茲的屬國,那麽我很願意慵懶躺在床上,衣衫不整地接見我屬國的首領。算是某種程度上的睥睨。

可是,現在的我,憑什麽睥睨她呢?

我是流亡的公主,甚至被剝奪了公主頭銜。血液裏流淌着的高貴,大概早變成了固執與愚昧。

“為什麽我在這兒?”我問了句很蠢的問題。

我本來想問更蠢的問題,比如“你知道我是誰了?”但女皇既然喊我貴客,自然是知道我的身份了。

她會殺了我?囚禁我?流放我?驅逐我?

以我為要挾,讓妹妹撤兵?

“我一直很疑惑,誰能逆轉神谕呢?”高挑女人捏住我的下巴,我被迫對上她的眼睛,“誰能讓敵國撤兵呢,誰能喚醒上古神獸,讓整個蓮姬帝國徹底複活成機甲軍火模式呢?”

她笑了,真心實意的笑。

“原來是你。”

我想想自己做過的事,把被單拽得更緊。

他們到底對我做了什麽?公爵呢?為什麽傳輸法陣把我送到了蓮姬帝國女皇的寝宮?

我大腦慢慢恢複思考,開始糾結。

“我有時候懷疑,你是神一般的存在。因為只有神才能改寫自己的預言。”她說,眸子中流露出神秘的情愫。

混合着詫異、羨慕、仰望。

那是修女對神靈特有的感情。

可是她居然是在看着我。呃,女皇你真的沒有弄錯?我現在該算是你的俘虜才對,或者人質?

“你……不會把我交給我妹妹吧。”我掙脫開她的手指,嘶啞着喉嚨,努力說。

我妹妹會殺了我。她會用錦衣玉食,将我的權利消磨,将我的意志打磨,将我變成徹底的廢物。

仿佛一場慢性死亡的疾病,別名富貴病。

女皇笑了。她說她叫伊麗莎白。

我于是松開了被子,抓緊了伊麗莎白的手,求她殺了我。

寧可死,我也不想再見到妹妹。

我如是說。

“不至于吧,你們姐妹到這地步了麽。”她高聲笑着,笑得肆無忌憚。

門外有人被她的笑聲震動,步履匆忙入內。

是一個軍官服飾的男子,胸口佩戴着很多徽章。

我認識他,他是蓮姬帝國的總參謀長。在兩國軍事演習上,我們見過。

但我忘了,此刻被單已經從我身上滑落。

他一踏入門口,就吃驚了,然後低下頭,快步走到女皇面前。

吻手禮,然後是畢恭畢敬的低頭。

“女皇,你還好嗎?”

“很好,我的參謀長閣下。”伊麗莎白頭也不回,只是召喚侍女,替我更衣。

于是在衆目睽睽之下,侍女替我穿好衣服。衣服是華麗的絲綢,大概是上千只蠶繭織出來的。

我很久都沒有穿這麽好的衣服。

我問伊麗莎白。我看見參謀長的臉微微泛紅。

“只是我與公爵的交易罷了。我需要為你驗身。”伊麗莎白随口說着,仿佛在說一件無趕緊要的事,“你身上啊的确繼承了巫婆洛洛的大部分魔力,所以我需要你。”

我愣了,反問,“你的意思是,要我像巫婆洛洛一樣,為你的魔法軍事化國家服務?将教堂都燒毀,将民衆的信仰剝奪,将魔力集中于陛下您一人手上?”

“可是,你忘了嗎?我是你的敵人。我随時可能壯大聲勢後,來反攻蓮姬。和我妹妹一樣,帶着戰甲與騎兵,來屠殺這個國家。”

我很誠懇,一直盯着她眼睛。

尾聲

利茲帝國被蓮姬女皇接管。

公爵隐忍,默不作聲。雖然他也很想分一杯羹。

我侍奉伊麗莎白很多年,我的占蔔技術不斷上升。

神谕越來越傾向于蓮姬,仿佛這個國家注定要統治大陸。

我記得很多年前,神谕也傾向于我的祖國。我手中的卷軸卻早已變成了一片空白,再也讀不出任何字句。

公爵來找過我,為了利益,他仍然希望聯姻。

我懷念愛德華,那個為了救我們,而将自己的身軀都犧牲給公爵的人。

女皇當然不樂意公爵娶我,她放話,等有一天蓮姬帝國換了主人,再來提出這種請求。

我在地牢見過妹妹,她十分絕望,不懂為什麽突然被囚禁。

她至今不明白那天飛行艇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一切都被逆轉。

彼時,蓮姬女王問我,要不要将她送上斷頭臺。

我說不要。

妹妹不好,公爵也不好,可蓮姬女皇又有什麽好?

只要我活在權利中心一天,我就沒法好。

可是淳樸的鄉間卻容不下我,我的魔力靈力與神力,終究會讓我拜巫婆為師,會讓我再次被女皇利用。

命運的話,大概就長這個樣子吧。

我的善良、純真、啞忍、我所有詭異的思維與反抗命運的姿勢,最後都被收斂幹淨。

我每天按時去皇家占蔔協會報到,認真觀測星象與水晶球,揣摩神意。

公爵每晚會來找我,雖然我不知道什麽魔法可以讓他每晚跨越一次國境。

妹妹被流放,被徹底剝奪魔力,成為利茲帝國的一位普通農婦。

她還被剝奪了記憶。我陪伊麗莎白女皇去利茲鄉間時,見過她紡紗的樣子。

她俏皮可愛,紡紗的時候尾指繞過線頭。

她嫁了一個同樣勤勞誠實的丈夫。會在她睡前替她熱好蘑菇湯。

生活不能更好。

我困了,靠在公爵的肩頭昏昏欲睡。

每到早晨,女皇來看我之前,他就會消失。日子波瀾不驚地前行。

可是我知道,有一天我的靈力會充沛過頭,有一天D國的公爵會壯大他的軍力,有一天三國的平衡會被打破。

利茲不會一輩子臣服于蓮姬,甘心做它的屬國。

朵利不會一輩子袖手旁觀,甘心看着蓮姬擴張。

而我,也可能從一個刺探神谕的人,變成改寫神谕的人。

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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