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噩夢
噩夢
“這樣啊,”妮可點點頭,“所以說……你小子是想來套套近乎,混個一官半職咯?”
傑森略有些尴尬,撓撓頭發,小聲嘀咕說,妮可你怎麽還是這麽直接,性子一點也沒變啊。
妮可拍拍他肩膀,笑着說,有啥不好意思的,呵呵呵呵。
傑森只好跟着一起呵呵。後臺氣氛略有些不舒适,每個人七年前都是如此熱血沸騰要參與魔法學院終試删選,要保家衛國。七年後開始變得戰戰兢兢,每一句話都看似厚着臉皮,其實在計較着利益。
妮可的手掠過傑森散落的額發,看到他滿是雀斑的鼻子微微翹着,說一句,“我會推薦你的,放心吧。”
傑森頗為感激,反過來握住妮可的手,笑得一臉開懷。
既然大家都厚顏無恥活了下來,還踩了一腳帝國,忙着巴結新政-府,那些尊嚴呀愛國呀榮耀呀尴尬呀,就顯得多餘。
外面似乎有沸反盈天的呼喊聲,喊着萬歲萬歲。無論新政舊政,喊喊口號總是不錯的。
小傑森雖然剛剛攀附上了一條繩梯,但聽到這樣響徹天際的口號,還是不由愣了一下。
他堆滿笑容的臉蛋,有一瞬間糾結。
妮可察覺到了,問他怎麽了。
“嗯嗯,”小傑森笑眯眯跟了一句,“新政萬歲!”
說得铿锵有力,發自肺腑。
妮可不知該如何接口,只是大力揉亂他頭發,問他,“既然不想當軍需處長,你想要個什麽職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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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是沸反盈天,郎曼旗幟高高揚起。
帝國大廈地下實驗室中,卻是一片陰森冷寂,只有液體的聲音在咕嚕咕嚕冒泡。
金發碧眼的兔子擺弄着試管,玻璃制品彼此相撞,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她擡眸看一眼馬修,笑容十分甜蜜。
“明天早上開始,新政籌備工作就要立即展開了。”
“現在他們忙着蠱惑民心,忙着一堆宣傳接受工作,還輪不到你。”
馬修坐在她對面椅子上,手扶着額頭,讓她少叨叨。
“我很煩,你到底想說什麽?”
愛麗絲将玻璃試管揉在掌心,念了個小小的施法咒語,掌心立即冒出一股白煙,玻璃試管被完全腐蝕,徹底消散。
“你曾經是帝國的骨幹,現在也會是郎曼的重點監視對象。”
“他們要麽殺了你,毀了實驗室,要麽控制你,讓你為他們實驗。”
愛麗絲踢踢桌子腿,口吻焦躁起來。
“反正你現在所有的實驗資料最好統統都毀掉,小國王以前似乎提醒過你吧,你還不舍得呢。”
馬修拿起桌上的血腥瑪麗,抿了一口,啧啧說,難吃。
愛麗絲越發煩躁,幹脆站起來,走到他身後,俯下身,繞過他脖子,吻上他。
“……愛麗絲你有話說說!”馬修被強吻,感覺快要窒息,又覺得她态度蠻橫無禮,一點沒吻出柔情來。
“哦,”愛麗絲站直身子,手捏上他肩膀,使勁揉了起來,“你知道我要說的壓根不是這個。”
“我才不管你的資料會不會被郎曼帝國利用。你毀不毀資料,關我什麽事?”她一反常态,手上十根指頭用力,指甲快掐到馬修肌肉裏。
馬修忍痛,龇牙咧嘴問她,“那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知道我想說什麽!”愛麗絲突然放手,一腳狠狠踹向馬修的椅子腿,椅子被踢翻,馬修連滾帶爬滾出很遠。
馬修十分狼狽,跌跌撞撞爬了起來。
換做別的女人,他早就動手制服了。可是,面前這個氣勢洶洶身材高挑的女子,是他兇不起來的。他只有踮手踮腳走回她身邊,從背後輕輕環抱住她,點點頭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麽。
兩人一人說了一句廢話,廢話把空氣攪動得焦灼。
火星似乎就要點燃整個地下秘密實驗室,一切肮髒尴尬不為人知的隐秘将被徹底埋葬。
“動手吧。”愛麗絲說。
“動手吧,馬修。”她閉上眼,暴風雨過境後毀滅一切的疲憊爬上她臉龐。她此刻平靜如一只無害的小兔。
馬修點點頭,不再廢話。他看着愛麗絲掙脫自己的懷抱,開始整理實驗器材,他也開始為了一個龐大的魔法咒陣法,進行最後的數據推算。整個實驗室從本來陰森昏黃的樣子,變得一點點明亮起來。
本來雜亂放置的各種器材,被井然有序排成一個又一個圓圈。
地板上用粉筆畫上了各種簡陋的魔法陣原型,大的五芒星陣套着小的十字架陣,再有無數荊棘與玫瑰花瓣的圖形圍繞。
火焰燦爛如一朵朵永恒花,在半空中浮動,連綴起來恰好是一個完整的圓。
整個魔法陣的正中央,是一個十字架的粉筆勾勒。尺寸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躺下一個成年人。
愛麗絲躺了下去,臉上是溫和的笑容。
她閉上眼,再也沒有睜開過。
馬修以為她至少會在陣法開始前,微笑着說一句,再見馬修。
宛如很多年前,他們第一次在帝國大廈頂樓相見,經歷了忙碌一整天的實習工作,愛麗絲穿着蹩腳的工作制服,臉上洋溢着喜悅沖着馬修大喊——
再見馬修!明天我會給你帶三明治牛肉的!
馬修口型微動,陣法緩慢開啓,一個接着一個的試管開始騰騰冒出煙霧,愛麗絲的輪廓漸漸被煙霧籠罩。
她明天不會給他做牛肉三明治了。
也不會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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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可一晚上噩夢。
她翻來覆去沒法子安睡。
臨時宿舍的床鋪十分簡單,木板上鋪了一層薄薄的毯子,上面擱一個枕頭。
妮可扯過一條被子,覺得熱,踹了被子又覺得冷。
她就這麽反反複複折騰,夢裏全是愛麗絲的黑白照片。
愛麗絲在墓地最後一排。
她安安靜靜坐在墓碑前,滿眼的甜蜜毒-藥都被清純無邪代替。
她不再是一個滿手血腥,替國王幹過多少龌龊事的情報處總秘書長了,她變得純潔無垢靈魂透明。
等妮可跌跌撞撞趕到墓地最後一排時,愛麗絲卻飛上了墓碑,成為一張黑白照片。
這照片很熟悉,似乎在夢境中見過。
是了,是在邊境小鎮二層樓別墅的牆壁上,挂在馬修家。似乎是愛麗絲在帝國大廈實習期間,馬修偷偷拍她側臉,她正認真翻檢文檔呢。
黑白照把一切都變得肅穆起來,鏡頭中的女孩子翻檢的檔案也似乎一瞬間詭異起來。
妮可伸手想要觸摸照片,看着這張幾乎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卻聽到身後有腳步聲。
腳步聲輕快,一步一步很快到了愛麗絲墓碑前。
夢境中有朦朦胧胧的霧氣。
霧氣濕漉漉的,來人居然看不見妮可。
妮可認得他。
這個此刻恭恭敬敬半跪下來,獻上熱烈玫瑰花的男子,是帝國國王。
他今天穿了一身肅穆制服,胸口上挂滿了各種榮譽勳章,正式程度不亞于接見帝國上将。
他本來柔和的少年線條,因為這套筆挺的制服,而一下子變得深邃起來。他整個人籠罩着一股巨大的悲哀氣息,這悲哀被隐忍下來,等着一場蓄勢待發。
這個樣子,一反以前的嘻嘻哈哈與百無聊賴,終于有點像一個國王的樣子。
像一個可以依賴,可以信任的君主。
可是依賴什麽呢?帝國不是都亡國了麽?
妮可頗為諷刺想,她惡毒地審視着這個廢物前任國王,看他怎麽假惺惺來悼念一個下屬。
國王半跪着,嘴上說着各種忏悔。
“愛麗絲,對不起,我沒能保護你。”
“愛麗絲,我愛你,像馬修一樣愛你。”
“愛麗絲,這一生我都只會愛你一個人,嗯,就像馬修一樣。”
“哎,真是可笑呀,為何我對你的愛意,需要以馬修來作為标準衡量。不過沒關系,你聽明白就好。”
“只是……”
“現在的你,還能聽到我說話嗎?”
“嗯,我就當你能聽到吧。”
“愛你,愛麗絲。”
妮可沒弄明白這是純粹上司對于下屬犧牲的安慰,還是一生一世就差在教堂宣誓那種愛。不過小國王執政時一直在拆教堂,他就算要宣誓估計也不會對着十字架宣誓。
妮可醒了。
她在黑暗中摩挲到床頭燈開頭,啪一下扭亮了。
她覺得頭腦昏昏沉沉,一下子無法反應夢境中的戰戰兢兢。她喘了一口氣,試圖平靜分析夢境中的預示——
自從到了帝國大廈,仿佛是兩個平行時空的對接,她不再有關于愛麗絲的夢境,此刻這種預示愛麗絲死亡的夢境到底意味着什麽?
還有開槍自殺的小國王,他這是從地獄爬回來給愛麗絲致敬獻花麽?
還是他們本來都在地獄,所以碰頭起來也比較随性,一個蹲在墓碑前,看到另一個來了趕緊化身為一張照片?
妮可分析越發混亂了。
她摸摸臉頰,冰涼的淚水一滴接着一滴滾落,止都止不住。
噩夢真是……讨厭的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