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東珠
第28章 東珠
殘月下, 金銮殿。
少年身影高挑,着玄色氅衣,眉目英挺俊秀, 雍容華貴,他身後無人,周身寂寥。
丹墀階下, 一群穿燕居服或外出華裳的在朝官員們疑惑不解地站着, 這些人, 有的是在家中抱着嬌妾美夢, 有的是在賞月作詩, 有的則在酒樓通宵達旦, 突然都被皇宮裏的禁衛軍抓到了皇上面前。
他們仰頭,看蘭硯,這個瘋魔了的皇帝,大多心中有不臣意。
“皇上......還請皇上告訴臣等, 讓臣等前來,究竟為了何事?”有人走出來, 對蘭硯道。
蘭硯的臉背着檐角宮燈的光輝,一襲淺涼的月色勾勒在他的氅衣肩頭。
“為了抓你們。”少年啓唇, 嗓音幽涼淡漠。
如一石激起千層浪,下方的一群人紛紛嚷嚷起來。
“什麽?!”朝臣詫異。
有人勸道, “皇上?您久病未愈,為了龍體, 還是回宮休憩為重。”
他們內心覺得蘭硯這是瘋症發作了。
蘭硯面無表情。
片刻後,有一朝臣拿着皇上的谕旨走出, 他面容清癯,目色正直, 站在蘭硯下方的階梯,掃過金銮殿廣場空地上的一群表情紛亂的出身世家的朝臣們,想到這些養尊處優的人身上背負着重重罪責卻對皇上無一絲忏悔,心中有不平意。
他是諸鴻,寒臣出身,科舉入仕,然士族壟斷官場,他多年壯志難酬,後來,被蘭硯所用。
起初,他以為蘭硯是昏聩暴君,但很快發現,蘭硯雖然行事狠戾,但并非世人口中所說昏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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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皇帝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鏟除世家長期在燕朝政權上留下的潰爛。世家強大,仗勢欺人,百姓和貴人之間的距離猶如天塹,科舉制度淪為空中樓閣,寒門子弟無出頭之日。
為了鏟除世家的權勢,皇上的手段必須狠辣。
蠻族勢力越來越龐大,燕朝不能再內讧了,必須在短時間內統一政權,穩固皇權。
諸鴻跟在蘭硯身後,很快認清一個道理:在這樣的混沌時局中,只能以暴制暴。
諸鴻向蘭硯發過誓,倘若哪一日他被世家的利益所誘惑,那就血濺金銮殿以此贖罪。
此刻,諸鴻念出皇上蘭硯的谕旨。
蘭硯回宮的第一件事,就是清除掉長安京華政權中腐敗吞墨的朝臣,并追繳部分朝臣欠國庫多年的銀兩。
被蘭硯以強硬手段抓來的朝臣們聽完了谕旨,皆愣了下,随後産生反抗意。
那麽多銀兩?他們哪裏能在短時間內還上?至于貪墨到需要承受牢獄之災的官員們,更是不滿于這道谕旨。
朝臣們紛紛抗拒,理由大多是蘭硯龍體未愈,還需休養,且這道谕旨指出的罪責大多在奏折上請示過,皇上在甘露殿批下的奏折并未計較,皇上怎能出爾反爾。
朝臣們叽叽喳喳,蘭硯漠然而睨,幽邃的眼靜谧,帶着陰鸷不耐的霸道,朝臣們一時噤聲。
他指骨不緊不慢敲着腰側的佩劍,一件精巧的劍穗在微風中輕晃。
宮人拎着宮燈走在前,金氏太後匆忙趕來,她容色帶着威嚴,緩慢地問,“皇上這是做什麽?”
金氏太後常常在蘭硯“病重”的時候掌握部分政權,有一些垂簾聽政的權力。
“母後,朕在追繳欠款,充盈國庫。”蘭硯容色薄涼,平淡說。
金氏太後暗中蹙眉,她慈悲地說,“皇上,臣子們一時半會兒也拿不出那麽多銀兩,切莫傷了君臣情誼。”
蘭硯挑眉,帶着諷刺,視若無睹,金氏太後心中升起憤怒卻因畏懼蘭硯不敢輕舉妄動,沒過一會兒,有禁衛軍擡了箱籠進來,且抓了一個管家模樣的人。
那管家見到金氏太後,臉上露出驚恐哀求,“太後!救救小人!”
“秦連!?”金氏太後認出被抓的人是明和郡王府中的管家秦連,她猛的看向蘭硯,帶了質問,“皇上,你動了明和郡王的府邸?!”
禁衛軍所擡箱籠,裏面盛放的都是明和郡王府中的珍寶物件。
一箱箱擡來。
竟是将明和郡王的府邸搬空了。
金氏太後憤怒指着蘭硯,“他是你兄長,被你幽禁就罷了,你怎能還這般苛責他!?”
蘭硯掃她一眼。
金氏太後忽然踉跄,宮人慌忙扶住,金氏太後被少年那安靜危險的模樣駭到。
蘭硯,她的小兒子,獨自爬出了地獄,在世人面前瘋魔,冷血。
金氏太後心中悲哀,憎恨。
蘭硯手段暴戾,反對的朝臣不敢輕舉妄動,皇上連親兄長明和郡王的府邸都敢動,何況他們?那金氏太後也畏懼于皇上,他們再惹惱了皇上,豈不是要血濺當場。
被抓來的朝臣們這才從多日蘭硯未出面時的醉生夢死中醒來,看着蘭硯,如看着厲鬼修羅,紛紛恐懼。
諸鴻按照蘭硯的谕旨,帶禁衛軍處理這些朝臣,追繳欠款。
月色淺淡,光芒在雲層中流轉翻湧。
少年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容顏染上一絲糾結。
洛洛應該不會中途醒來吧。
要不然,他很難跟洛洛解釋他的離開。
蘭硯疑神疑鬼地想。
他點的睡穴很厲害的,洛洛應當能一夜安睡,好夢不醒。
蘭硯離開“病榻”後,第一時間大張旗鼓地追繳世家對朝廷的欠款,甚至還說之前的那些奏折不作數通通燒毀了,往後一段時間,世家們對他破口大罵,傳言少年皇帝的瘋魔病更甚。
*
晨光熹微。
德安侯府的臨青院。
沈熙洛還在屋舍榻上閉眼安睡,少女烏發如雲,散在衾枕,她身體嬌軟,雪膚氤氲慵柔緋意。
蘭硯輕手輕腳回來,他拉開簾帳,往沈熙洛的帳子中看,手指揉了揉她熟睡的臉蛋,沈熙洛沒醒,不理他,蘭硯悶聲不樂,“洛洛,你睡了好久......”
他轉身,在沈熙洛的梳妝臺上鼓弄了一會兒,塞了塊金子和他在庫房中親自挑選的點翠東珠耳墜,宮中庫房中女子飾品良多,蘭硯拿了皇後才能用的飾品。
蘭硯确定他放的位置能被洛洛第一時間翻到,這才滿意。
他又掀開簾帳,傾身摸了摸沈熙洛的臉 、脖子、手指、頭發,玩了一會兒。
沈熙洛睡的香甜,昨夜蘭硯在她睡後為她按摩了身上因為奔波和收拾東西而變得酸脹的地方,她一身柔軟如水,不由得貪睡了些。
蘭硯胳膊搭在床榻邊緣,上半身傾伏,安安靜靜趴着看了會兒沈熙洛。
日影流轉,蘭硯沒等到沈熙洛醒來,心中失落。
他還有事要回宮中,悄悄來看沈熙洛已是不易。
蘭硯從屋舍中離開。
臨青院的配房中,若菱起身出來,她看到院中俊美高挑的野性少年郎,愣了下,接着震驚,“鳳至大俠?你怎麽會在這裏?!”
姑娘不是已經和鳳至分開了嗎?
到了侯府,姑娘和這鳳至理應再無瓜葛。
蘭硯翹唇,迎着侍女的不滿目光,炫耀道,“我是洛洛的貼身侍衛啊。”
若菱戒備,鳳至在這裏實在是影響姑娘的名聲,若被德安侯府的人看到了,姑娘的婚事可怎麽辦。
若菱冷冷道,“鳳至大俠,莫怪我無禮,只是你這般實在是唐突,姑娘已經與你好好分別了,你何必來叨擾姑娘的生活?姑娘如今住在德安侯府,侯府戒備森嚴,不需要再請侍衛了。”
蘭硯心想,他倒沒看出什麽戒備森嚴。
“我找洛洛,與你何幹?”少年不以為然,他轉身離開,忽然一頓,他扭頭,桃花眸帶着涼薄,提醒道,“我出去做活計,晚上會回來看洛洛,你跟洛洛說一聲。”
若菱懵然。
這鳳至好生嚣張,竟然還要讓她告訴姑娘他還會再來。
蘭硯想,上次留字,沒被洛洛看到,還是告訴侍女讓侍女跟洛洛說為好,洛洛整日跟這個煩人的侍女黏在一起。
若菱看着那鳳至大俠離開,暗暗心想,她怎會讓姑娘在侯府繼續和一個粗野的江湖人士厮混。
這時,少年似乎能夠察覺到惡意,他回首,淡淡瞥若菱一眼,“你若私吞消息,我會殺了你。”
若菱驚出滿身冷汗。
少年來無影去無蹤,若菱發愁地走進沈熙洛的屋中,推開門扉,裏面溫熱意蔓延,寒冷冬日中,屋舍內溫暖如春。
若菱臉上疑惑,昨日這屋舍中的炭火其實是不夠的,屋內冷飕飕,想來是德安侯府不重視,匆忙收拾了屋子出來後就沒再理會,姑娘整理東西勞累,無暇再理會炭火的事情,告訴若菱說不着急,并非冷的睡不了,改日再去府中庫房請示拿取炭火就好。
德安侯府沒有派人送炭,屋內平白無故多了炭火,若菱忽然意識到,是那離開的鳳至大俠所做。
她怔了怔,內心惋惜:那鳳至大俠,身份太差。他對姑娘的心意,倒是好的。
“姑娘,醒醒。”若菱喚沈熙洛晨起。
沈熙洛醒來,未見鳳至,她心中疑惑,鳳至,去了何處?
到長安後,他似乎有些神神秘秘的。
沈熙洛在睡夢中,也在思索少年的身份。
她有一個大膽的想法,那就是幫他改頭換面,喬裝成其他身份,在長安興許能夠得到個官位。
不過,需要鳳至的同意,且有些荒唐,風險很大。
沈熙洛醒來後認真想了會兒,覺得這件事難辦,只好擱置下來。
沈熙洛感覺到屋內悶熱了些,她聽到炭火細微的噼啪聲音,驚喜地問若菱,“若菱,侯府的人送了炭火麽?”
若菱猶豫了下,才說,“姑娘,不是侯府的人,應當是鳳至大俠所做。”
沈熙洛愣了下。
若菱憂慮焦急:“姑娘......那鳳至大俠,昨夜在姑娘屋中麽?”
“若菱,他在長安無親無故,自然沒有去處。”沈熙洛婉轉地說。
“姑娘,這太、太不該了。”
若菱心焦。
“他不能跟侍衛一起嗎?姑娘又不是沒給他寶劍作為答謝,怎麽還賴着不走了。”
沈熙洛抿了抿唇,睫羽輕落。
若菱見沈熙洛如此,暗嘆一聲。
那般危險的江湖人士,不過是一時興起,怎能真的與姑娘在一起。
沈熙洛瞧了瞧放滿的炭火盆。
炭火味道輕柔,并不嗆鼻,火光細微,也不大,看上去是成色極好的炭。沈熙洛心裏疑惑,鳳至這是哪裏得到的好炭?他在她睡覺後,做了什麽?
沈熙洛掀開蓋子,看了眼,更是驚訝,這裏面的炭竟然是天炭,檀香陣陣。
天炭只有宮中才有,只供皇帝、皇後、太後所用。
沈熙洛手一哆嗦,阖上了炭盆的蓋子。
“若菱,鳳至有沒有對你說他從哪裏得到的炭火?”沈熙洛蹙眉詢問。
若菱不認識天炭,只是覺得鳳至來路不明,她猜測着,帶着對鳳至的不滿,“他那麽窮,也許是他搶來的。為了不讓姑娘受凍,身手好的鳳至大俠特地為了姑娘搶了炭火。”
沈熙洛:“......”
“鳳至不是那樣的人。”沈熙洛輕聲。
若菱心情古怪,在姑娘眼中,那鳳至大俠一直很好。
姑娘不知道鳳至大俠的兩面派樣子。
他看上去那麽危險,怎會在姑娘面前裝乖?若是為了沈家的財物,可他分文不取,他自己能搶東西,也不需要憑借姑娘賴着吃喝,難道,他真的只是為了姑娘。
可一個危險的少年喜歡姑娘,這對準備議親的姑娘而言,并非好事。
想起少年陰森威脅的可怕模樣,若菱不得不告訴沈熙洛那鳳至說晚上還會回來。
沈熙洛想,鳳至早早出門,是去做他那在長安找到的武館新活計了?到底是什麽活計?沈熙洛心底越發好奇,懷疑,并且帶着對鳳至的擔心,鳳至只是一個失憶的少年,會不會被人利用呢?
若菱不願讓沈熙洛繼續在意鳳至的事情,若菱覺得,姑娘在侯府,能遇到其他好郎君,侯府的那位三公子周嘉石還未娶妻,若姑娘得到周嘉石的喜愛,可以嫁給侯府公子,自然是一門好親事,若菱催促着沈熙洛梳妝打扮。
沈熙洛坐在梳妝臺前,少女腰身柔軟纖細,似袅袅春水,她的指尖正要取出胭脂,目色接觸到梳妝盒中的東西,神情一愣。
她拿出一塊亮燦燦的金子和一對不屬于她的點翠東珠耳墜。
“姑娘,這耳墜子好看。”若菱并不像沈熙洛那般清楚珍寶物件,只是感慨誇獎,“姑娘今日要拜見周家祖母,戴這對耳墜端莊漂亮。”
看到金子,沈熙洛就意識到,這金子和耳墜都是鳳至送給她的。
東珠耳墜華美,尊貴,即便一日內封侯拜相也不可能得到,鳳至到底是從何處得來?
沈熙洛憂心忡忡。
沈熙洛梳妝完畢,一身素色的裙裳,戴着綠松石耳墜。
“姑娘,怎麽不戴那對耳墜?”若菱疑惑,與那嶄新的耳墜相比,這對綠松石耳墜平凡。
沈熙洛溫聲平靜,“今日拜見外祖母,素淨些好,若菱,我們投奔侯府,總不能太過出彩。”
若菱嘆息,提醒沈熙洛,“可姑娘要想辦法找親事,盡量打扮得漂亮些為好,當務之急,親事重要。”
世上的事,怎能兩全。
“侯府的情況還不知曉,謹慎為好。”沈熙洛随口應下。
沈熙洛心底紛亂。
她想着那對華貴的東珠耳墜,對鳳至滿是擔憂,他到底是出去做了什麽活計?真的是在武館做活計麽?那到底是怎樣的武館。
“......”
沈熙洛拜見老太太。
老太太住英壽院,剛用過早膳,坐在堂上,精神奕奕,臉上帶着紅光,見了沈熙洛,慈愛地扶住她。
沈熙洛悄悄打量老太太,她從未見過這位外祖母,但外祖母看了她,卻滿是歡喜,還帶着陌生的懷念感傷。
看來,外祖母和母親之間的情分是真。
沈熙洛臉上的笑意柔軟,孝敬多了些。
“語丫頭的孩子都這般大了,一路過來,累着了吧。”少女明眸善睐,肌膚細膩雪白,身段卻瘦,腰身細細的,如楊柳,外祖母憐愛心疼,她褪下蒼老腕骨上的翡翠镯子,為沈熙洛套上。
少女腕骨纖細,翡翠的镯子在她的腕上透出風韻美麗。
外祖母越瞧,越歡心。
她是和懷公主的義女,而皇家公主大多身為女子潇灑自如,她自然受了熏陶,不覺得沈熙洛的模樣有什麽不妥,反而因沒怎麽見過這樣漂亮嬌媚的孫輩而覺得沈熙洛特殊。
德安侯府老太太提醒坐在堂中陪笑的主母崔靜和,“我記得過幾日是蘇家的詩會,到時候讓沈丫頭也過去。”
崔靜和表面連連應是,心底卻郁悶。
長平侯蘇家的适齡公子只有一位,未來将繼承侯府,本是她為四房周迎秋相看的人選,周迎秋雖是庶女,但性情溫柔,作風清正,常常孝敬崔靜和,崔靜和膝下無女,對周迎秋多是喜愛。
老祖宗的意思是要讓這沈家娘子與長平侯府的公子相看相看,可自家的孩子還沒定下婚事,怎能讓給一個外來的表小姐?
那沈家并非什麽世家大族,商戶而已。
若沈熙洛求婚事,崔靜和本打算為沈熙洛安排一個寒門,正好可以用來聯系與寒臣的利益,最近寒臣威脅世家,世家正頭疼。
與外祖母寒暄一番後,沈熙洛沒有繼續叨擾外祖母。
沈熙洛和若菱走在回臨青院的路上,若菱高興,“姑娘,有外祖母在,姑娘的婚事自然有着落了。”
沈熙洛微頓,壓低聲音,“若菱,這樣的話不要在外胡說。”
若菱自覺失言,趕忙閉嘴,心底卻是松口氣,德安侯府老太太的暗示明顯,若是姑娘的婚事能快些定下來,姑娘就可以擺脫那個詭異的鳳至大俠了,等姑娘定了媒,鳳至大俠再離開,也掀不起什麽風浪。
若菱和沈熙洛沒走多遠,大房主母崔靜和的嬷嬷陶榮跟過來,“表小姐,老身送你們回去。”
沈熙洛容顏嬌媚,崔靜和不放心,怕她在路上遇到周嘉石,特地讓陶榮來監督。
陶榮裝作和善地與沈熙洛介紹着侯府的事情。
路過一處拐角,有女子溫溫柔柔走出來,她身材纖細苗條,穿着清雅的衣裙,身旁的丫鬟面容平平無奇,讓她看上去更加美麗,像清柔的九天仙女。
“三小姐。”陶容彎起帶着褶皺的眼睛,熱絡地喚道。
周迎秋見到迎面走來的沈熙洛,一愣。
沈熙洛穿了素雅的裙裳,她沒怎麽打扮,但是身段風流,衣襟鼓鼓囊囊,容顏自帶嬌媚,勾人,那素雅的裙裳多了靡麗。
周迎秋自覺被比下去了,心中暗惱。
“這位便是沈家表妹了吧。”周迎秋聲音輕輕柔柔,婉轉細膩。
“三表姐好。”沈熙洛行萬福禮,沒想什麽。
周迎秋溫柔道,“表妹,說曹操曹操到呢,我正與丫鬟說要給表妹送一匹流光錦,流光錦鮮豔美麗,長安玲珑衣坊所制的流光錦更是佳物,表妹之前住在幽州想來沒見過玲珑衣坊的流光錦,若表妹喜歡,我再讓丫鬟多送幾匹給表妹。”
若菱當即皺眉。
姑娘給德安侯府每個小姐送的禮物比這流光錦昂貴得多。
沈熙洛眸光微晃,她垂眼,平靜應下,“多謝三表姐美意。”
嬷嬷陶榮微笑着提醒周迎秋,“老太太說了,三日後的蘇家詩會,也讓表小姐過去,倒是巧,三小姐正好能與表小姐互相照拂呢。”
周迎秋臉色一變。
她立刻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可一個偏遠幽州來的表小姐,竟然跟她搶婚事?
周迎秋心下浮現冷意。
“這樣也是緣分,表妹,我帶你在府中逛一逛可好?”周迎秋溫柔地說。
陶榮看了看周迎秋和沈熙洛,道,“既然三小姐願意帶表小姐逛一逛,老身就不打擾兩位小姐親近了。”
“表妹初來乍到,這侯府中的許多美景表妹都未見到過吧,我帶表妹去看。”周迎秋親切地握住沈熙洛的手,吐息溫柔。
沈熙洛睫羽輕動,溫和平靜,“三表姐,我屋舍中的物件還未收拾齊整,今日恐不方便。”
“表妹這樣說,是嫌棄我不成?”周迎秋眼中陡然含了淚,楚楚可憐地凝望着沈熙洛,“我一片赤誠心意,表妹莫非看不上。”
沈熙洛餘光瞧見陶榮在不遠處,是能聽到她與周迎秋的談話聲的。
沈熙洛權衡利弊,應下周迎秋的邀請。
周迎秋帶着沈熙洛繞來繞去,沈熙洛的腿腳發麻,她暗暗咬唇,知道周迎秋刻意如此,但她初來乍到,不好拒絕,否則很快就會惹來非議,陶榮待周迎秋和善,那周迎秋在侯府中的地位不錯,過了一段時間,日影轉動,已近夕陽,周迎秋帶着沈熙洛繞過座座假山,進了一處小亭中。
亭中與岸上有一石橋相連,四面八方是湖水。
“表妹,若到了夏日,此處荷花綻放,好不漂亮呢,只是可惜現在是冬日。”周迎秋惋惜地說。
“冬日之景,也是特殊。”沈熙洛輕聲。
雪飄落在結冰的湖面,白雪純潔。
周迎秋溫溫柔柔地與沈熙洛寒暄了一會兒,片刻後,忽然有一丫鬟過來,匆忙地與周迎秋耳語,周迎秋心底勾唇,周迎秋扭頭,對沈熙洛露出歉然神情,“表妹,母親有事喚我,我先回羅華院了。”
周迎秋帶着所有的丫鬟離開亭子。
若菱見她們徹底走遠,出聲,“姑娘,這三小姐來者不善。”
“我阻礙了她的婚事,她心中不開心。”沈熙洛不緊不慢說,坐在亭中,看着落雪。
“姑娘既然知道,為何還順從她?”若菱皺眉。
“那本來是她的婚事,我沒必要争。”沈熙洛不在意地說。
若菱:“姑娘,你若不争,怎麽能得到一個好婚事。”
沈熙洛抿唇。
好的婚事,到底怎樣才算是好的婚事。
若沒遇到鳳至,她可以糊裏糊塗地嫁了。
只是現在,她不想那麽快嫁人。
過了一段時間,若菱發現不對勁,“姑娘,那三小姐不會是不回來了吧,她竟把姑娘丢在這裏受凍,好歹毒的心腸。”
沈熙洛輕輕眨動眼睛,溫聲,“既然如此,若菱,我們走吧。”
若菱愣了下,忽然意識到,“姑娘,你本就知道她不會回來了?”
“待在這裏,還算清淨。”沈熙洛輕輕踏在石橋的薄雪上。
只是,出路的假山假石繞成迷宮一般,沈熙洛和若菱走了沒多久,竟又繞回了亭中。
這片地方名為連籠湖,是德安侯府中一處有趣好玩的地界,最初來自一位喜好研究陣法的周家名士,但在冬日,對于不知曉如何走出去的人而言,則是難熬。
但也不是不能出去,若被困住,可以翻過假山假石離開,有一處假山假石故意做的低矮,便是出路,只是會形容狼狽,閨閣女子做此行徑,異常丢人。
沈熙洛察覺,說了一番。
若菱擔憂,“若姑娘翻假山假石出去,贻笑大方,那姑娘的親事就難辦了。”
若菱越想,越惱怒那三小姐周迎秋心思歹毒,她憤憤道,“姑娘,你待在亭中,我翻出去尋人救姑娘出來。”
沈熙洛沒來得及阻止若菱,若菱就跑出去了。
她倒是無所謂翻牆行徑。
不過若菱若是見到她翻假山假石,不利于婚事,會更加難過。
沈熙洛只好等在亭中。
*
有丫鬟到羅華院詢問周迎秋,“三小姐,表小姐呢?”
老祖宗待沈熙洛和藹,崔靜和想了想,撥了下人送到臨青院。
伺候臨青院的人到了臨青院,見沈熙洛還未回來,侯府消息靈通,下人們聽說沈熙洛在離開侯府老太太的英壽院後,是與三小姐周迎秋一道走了,便着人來周迎秋這裏詢問,
周迎秋溫柔地與臨青院的丫鬟說,“表妹正在我院中與我一同讀詩,之後回去。”
丫鬟明了,隐約見屋內确實有另一個女郎,松口氣,退下離開。
羅華院內傳出周寒凝質問的聲音,“你又做了什麽?表妹并不在你院中。”
周迎秋并不明說,只是柔柔笑了笑,“我只是提醒她不該觊觎不屬于她的東西。”
周寒凝翻了個白眼,“別拿我當幌子。”若不是為了看看周迎秋準備了什麽詩,她才不會到羅華院。
“你貫會颠倒黑白,事情敗露了,是不是準備拿我當兇手?”周寒凝惡心地說。
“真是晦氣,香冬,我們走!”周寒凝帶着丫鬟離開。
德安侯府周家明面上規矩森嚴,但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世家大多腐朽,早已不是曾經清雅古樸的作風了。
“......”
若菱好不容易離開連籠湖後,不知道侯府內哪些人可以信任,只好匆忙回到臨青院,求助到臨青院侍奉的丫鬟侍衛,但他們卻說沈熙洛在三小姐周迎秋那裏讀詩,若菱詫異,表明并非如此,丫鬟侍衛們面面相觑,不敢得罪周迎秋,并不願跟若菱去連籠湖救人。
若沈家表小姐的侍女所說是假的,那他們聽從沈家表小姐的話,對侯府的小姐懷疑,侯府會覺得他們不忠心。若沈家表小姐的侍女所說為真,他們更不敢踏入這趟渾水了,三小姐周迎秋在侯府受到主母喜愛。
若菱見天色暗下,心中焦急。
她忽然意識到這侯府對小姐而言簡直如龍潭虎穴般。
眼見無人幫忙,若菱正準備去英壽院。
忽然,有一少年出現。
他拎着盞漂亮的燈,見了若菱,問,“洛洛呢?”
蘭硯帶了新的飾品和金子,還有盞燈,是內務府新打造的,他覺得挺好看的,要送給洛洛。
見到鳳至,若菱愣了下,沒想到,這時候能幫助姑娘的,是這位危險的少年。
“鳳至大俠,姑娘她被困在連籠湖中了,你快去救救她!”若菱慌張求助。
“......”
連籠湖中。
雪簌簌落下。
夕陽霞光消散,暗夜湧來。
四周變得漆黑,只有亭中一盞燈,孤寂清冷。
沈熙洛抿緊唇瓣,心頭浮現害怕,她這時只得等着若菱回來了,無法随意離開。因沒有提燈,看不清路,若從假山假石上翻過去,可能行差踏錯,摔得鼻青臉腫。
夜中,風越發寒冷,沈熙洛攏緊身上的青蓮氅衣,肩頭哆嗦着,嬌嫩白皙的臉頰氤氲上冰凍的紅意。
沈熙洛湊在亭中小燈旁,燈中燭火微弱,帶出細微的熱意。
火光萦繞在她的眸子中,如星辰碎光。
一盞宮燈亮起。
自假山假石上浮現,驅散冰涼的黑暗。
沈熙洛怔然,下意識看過去。
“洛洛!”
沈熙洛聽到,鳳至焦急的聲音響起。
少年身影矯健,動作迅速,輕捷落在石橋薄雪上。
他穩穩地提着一盞明亮的宮燈,向她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