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啓寧殿的風雪越大濃重,将殿前唯一的大樹枝桠壓得彎曲,時時有折斷的風險。

風寧長發散落,眉眼無光地站在殿前,遙望着越神宗主廣場的位置。

那裏正在進行着慕予希的葬禮儀式,漫天的白為其增添了更多的悲傷。

不知過了多久,風雪将女人的衣衫浸濕,然後又被自身的靈力蒸幹,不間斷的循環往複,風寧像是感知不到般,長時間地望着一個方向。

身子越發僵硬,她別開視線,卻在下一秒落在了那片滿是綠意的靈田上。

迷糊的視線中,一道人影悄然出現,仰起頭對她笑了笑,然後拿過放在邊上的鏟子,輕快地給藥草翻土。

現實與幻影交相重疊,少女的身影真實而夢幻。

風寧眼神中閃過一絲光亮,正要踏出,那道人影卻在頃刻間消失地無影無蹤。

挪動的腳步停在了原地,溫熱的心瞬間涼了下去。

主廣場上,一句句哀悼之詞似乎穿過層層阻隔,直直地鑽入啓寧殿內,鑽入她的耳中,敲擊着本就傷痕累累,卻強加掩飾的心。

終于,女人再也控制不住,心念閃過,身影晃動,眨眼間的功夫便來到了主廣場上。

她站在廣場的邊角,周身的氣息被很好的隐藏。

看着廣場上前來祭拜的衆多弟子,女人雙目中的薄涼一點點散去,她靜靜地看着儀式的進行,看着獨屬于慕予希的儀式。

廣場上方,空曠的臺面上,竟沒有擺放一件慕予希的東西。

風寧漸漸眼眶發紅,喉嚨滾動,含下難言的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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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另一側觀看的時亦斂下眸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廣場另一邊,與這處場景格格不入的女人,她哀嘆一聲:“終究是來了。”

時亦看了眼廣場內的弟子,側身從邊緣而過,繞過大半個廣場來到風寧身側站定,習慣性地捏了下鼻梁骨:“阿寧。”

像是怕驚擾了身側的人,時亦聲音放得極低,她偏頭望向女人被秀發遮擋了部分的側顏:“要去臺前祭拜嗎?”

風寧微微眨了下眼,又恢複到雲淡飛輕的模樣,長袖飄動,女人半轉過身,背對着身後的祭臺,清潤的嗓音浸染着冬日的寒:“本尊為何要去。”

她轉身朝着啓寧殿的方向緩步而去:“路過罷了。”

“阿寧。”時亦。擡手想要攔住前方的人,手指卻從對方的衣衫中穿過,徒留下一片虛影。

“何必呢?”時亦無奈地嘆息,她偏頭看向廣場,又看了看風寧的背影,“明明都來了。”

不遠處,有弟子過來詢問:“宗主,送走慕師妹,要立刻撤走這些嗎?”

“不用,明日再收,通知越神宗弟子,祭拜結束後,今夜便不要靠近主廣場。”時亦的聲音不大,“讓慕予希……再看看越神宗。”

“是。”弟子道。

回到了啓寧殿,口腔內多了股血腥氣,風寧松開咬着的舌頭,似是察覺不到內裏的疼痛。

從煉化的空間內取出一壇未喝多少的酒放于桌上。

這酒還是好多年前,慕予希從齊靈那拿來的,結果她反倒是喝了一杯便暈頭轉向,昏睡了好幾天。

自那以後,風寧便再未讓慕予希沾過酒水,打開上面的封蓋,她突兀地拿出兩只酒杯,自顧自地倒滿。

然後推了一杯到對面。

辛辣入口,經過舌尖上的傷口進入喉嚨內。手中的那杯喝完,風寧擡起眼皮,看向空無一人的對面,遲疑了會,她端起那杯,徑直灌入口中。

喝得有些急了,嗆的她咳嗽了幾聲。

指腹落上幾滴酒水,風寧不在意地站起身,她憑着感覺走進書房。

模糊中,她還記得那孩子最喜歡的,除了繪制陣法就是練字。

長年累月的練習,讓慕予希寫得一手好字,以至于後來,她甚少教導對方書法,更多的是督促對方陣法上的進度。

“呵。”風寧輕笑一聲,她視線更加模糊不清,眼前的幻影愈加真實。

眼前,浮現出少女第一次進入書房的場景,那時,慕予希剛剛到她下巴處。

她握着少女的手,一筆一劃地寫下一個個文字,後來,她離開後,慕予希獨自一人在書房的宣紙上,寫下了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風寧眼中頃刻間跳躍出明亮的火焰,靈識探入煉化的空間,在邊角,難以注意的地方,找到了那張數十年不曾拿出來端詳的宣紙。

上面的文字熟悉而陌生,還帶着初學書法的稚嫩,筆畫略顯扭曲。

時隔多年,還能感受到少女寫下文字時的熱烈和懷揣的喜悅。

風寧眼角溢出淚水,低低發笑。

腦海中一閃而過昨日,為了彰顯沒有被影響而丢棄的發簪。

心狠狠抽痛起來,身形不穩地往殿外快步而去。

被霜雪掩蓋,白茫茫一片,如何找得到。

風寧舌尖抵在上颚,猩紅的眸子四處搜尋着發簪的位置,淺藍色的靈力覆蓋在眼底,将一切物體洞穿。

目光急切的四周搜尋,憑着殘存的記憶,找尋昨日丢棄的位置。

她搖搖晃晃地走進雪地中,深雪掩埋了她的雙腿,長發被風吹得散亂,淩亂的趴在面部。

她在雪地中行走,幾近跪倒在地,終于,在層層積雪下找到了那柄含着水元素之力的發簪,她雙手合攏,将發簪捧在胸口。

夜晚的主廣場,除了不時刮起的清風再無別物,風寧站在祭臺前,凝視着最上方,片刻後,她上前兩步,直直地坐在地板上。

“予希。”風寧低低喚着。

“本尊以為已經安排的很妥當了,為何……”風寧沉默了,後面的問題思考了。無數遍,依舊沒有答案。

為何不願意好好活下來。

風寧喉嚨澀的難受,她擡手想要摸一摸,可真的要觸及到祭臺上的東西時,手無端停住了。

“滾,別碰我,我嫌你惡心。”慕予希的話回蕩在耳畔。

她收回手,最後深深看了眼,轉身離開。

在她離開後不久,時亦從一側的躲避物中走出,她難言地望着女人孤寂的背影,消失在原地。

轉眼間,數月已過,越神宗又恢複到了往常的狀态,只是弟子們無意間談到慕予希,慕小師妹時,還是會悠悠地嘆息一聲,然後轉移話題。

“你可別告訴我,你這段時間閉殿不出是在閉關修煉。”時亦懶散地捏起一枚棋子夾在兩指指尖,指骨彎曲,棋子落下。

“無事可做,出去又有何用?”風寧手搭在棋盒中,半天捏不起一粒棋子。

時亦的視線跟過去,目光所及的,是纖細手背上,一道道刺眼的傷口。

時亦很快收回目光,數月不見,還學過自我傷害了。

“不下了。”棋子又一次從指尖滑落,風寧最後的耐性被消磨殆盡。

長袖落下,遮蓋了纖纖玉手。

“受傷了?我讓人給你送點藥過來。”時亦故作不知,“修煉一途,急不得,當心反噬。”

“無礙。”風寧淡淡道,“不過小傷,幾日就好了。”

時亦“嗯”了聲,也不勉強。

目光瞥向女人規整束好的長發,上面的發簪在陽光的照射下折出奪目的光彩。

“靈田內的藥草感覺要枯萎了,你怎麽也不照看下。”時亦捏起靈田邊上,久無人用的鏟子,慢慢悠悠地翻動泥土。

“水也好久都沒澆了,泥土都要幹了。”時亦絮絮道。

風寧側目,無名的心慌湧上心頭,酸澀中夾雜着鈍鈍的疼痛。

“別動它們。”風寧低啞的聲音在寒風中飄散。

時亦松開小鏟子,雙手舉起:“不動。”

亭子外的霜雪下了幾個月都沒有停息的意思,時亦雙手懷抱,上下摩挲了下取暖。

“就算你是冰靈根,也不能長久處在這種冰天雪地中吧,小心身子。”時亦嘟囔了句,“比之前還要冷上許多。”

風寧像是被這句話點到了,她茫然地看向漫天飛舞的雪花,喪失感知的神經動了下,薄唇輕啓:“很冷嗎?”

“不然呢?你感覺不到嗎?”時亦理所當然地。

“那她也會感覺到冷嗎?”風寧一瞬不瞬地望着靈田內的植物。

在慕予希離開後,這裏的藥草長勢變慢了很多。

不,應該是說,缺少了慕予希血液的功效,裏面的藥草恢複到了以往生長的速度。

而這些藥草天性嬌嫩,沒人搭理,枯萎慘敗不堪。

“她會冷嗎?”風寧。

“她?誰?”時亦湊過去,一時沒反應過來。

下一秒,在看見風寧眼中晶瑩的淚花時反應過來。

“我不知道。”時亦實話實說。

她和慕予希相處時間不長,更多的是在風寧身邊遇見,偶然會說上兩句。

“她會冷。”風寧自顧自地回答。

時亦察覺到風寧情緒的轉變,配合地應上:“應該會的。”

“是嗎?”風寧嗤笑出聲,忍得肩頭都在顫抖。

“阿寧。”時亦擔心。

女人周身散發出的脆弱太明顯了,仿佛輕輕觸碰,都能碎成無數道裂片。

“本尊累了,想要休息會。”風寧下達逐客令。

“阿寧。”時亦不放心。

風寧閉上了眼,無言地推拒。

“那我下次再來看你。”時亦只好離開。

霜雪打在風寧臉上,融化成液體,順着臉頰流下,連同女人戴着的面具一同洗刷掉。

人前漠然冷淡的女人終是抑制不住積壓的情緒,死死撐着桌面,任由淚水滾落:“予希,是不是啓寧殿太冷了,所以你不願意回來。”

“師尊撤了這霜雪,你回來好不好?”風寧失控般的揮舞衣袖。

頃刻間,風霜停止,冰雪消融。

長達數月的寒冷散去。

“予希……”風寧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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