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1)
老許家人丁興旺, 家人各個手腳勤快幹活賣力,哪怕比不上趙家和宋家, 擱在第七生産隊裏, 也是排的上號的殷實人家。不過話說回來,要是那啥破落戶, 趙紅英也不會跟人怼上, 就是真的贏了,那也丢份不是?
許婆子跟趙紅英的恩怨可以追溯到幾十年前, 她倆都還沒嫁人那會兒了。不過到了現在,所謂的恩怨也就慢慢歇了, 畢竟又不是什麽生死大仇。
就拿今天這個事兒來說, 如果趙紅英鐵了心叫許婆子難堪, 那她也不會專等下工以後,周遭只有宋家和許家人時,才說的這事兒。說白了, 既是擠兌也是一種變相的提醒。
等許婆子急匆匆的奔回了家,她幾個兒媳婦兒才剛撿了鐮刀追上田埂。
家裏就許靜帶着幾個侄兒侄女, 雖說她現在還念着書,可鄉下地頭但凡稍大點兒就幫着家裏幹活了,許靜當然也不例外。尤其她還想着, 平時在學校的日子多,回家能多幹點兒就盡量多幹點兒,橫豎她不用下地,生火煮飯帶孩子, 稱不上有多辛苦。
盤算着時間還早,許靜叮囑了大侄兒領着弟妹待在屋裏,自個兒去屋後雞窩裏瞧了瞧,順便給添了些雞食。等回頭剛打算搬些柴禾進竈間時,就看到她媽殺氣騰騰的沖進了院子。
這會兒是到了下工的點兒,可瞧這架勢,不由的叫她心裏泛起了嘀咕:“媽,你這是……”
“你這死丫頭是不是背着我跟知青勾搭上了?你說,是哪個?看我不打斷他的腿!”哪怕趙紅英沒說明白,單聽那話茬,也知道一定是個知青了。可隊上的知青太多了,許婆子一時半會兒真猜不出來,她又不想對趙紅英低聲下氣了,索性直接噴了閨女一臉,“你說不說!”
大概是從沒見過親媽這麽兇,許靜吓的臉色慘白,連連後退的好幾步,才勉強穩住身形,哆哆嗦嗦的說:“沒,沒這回事兒。”
這也怪許婆子太兇悍,瞧她那樣子,許靜真怕自己說出來後,親媽能直接舉着菜刀殺到知青點去。再說了,她也記得對方千叮咛萬囑咐,叫她別跟家裏人說。于是,她選擇了死不承認。
許婆子幾乎要給她氣樂了:“你以為我是吃飽了撐着沒事兒幹,故意涮你玩的?趁着消息還沒傳開,趕緊叫你爹你哥把事兒給敲定了,不然你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沒,我真的沒……”許靜越來越害怕,等她幾個哥哥嫂子陸續回了家,她更不敢說了。
“你不說,我就去知青點一個個問!”許婆子發了狠,“問不出來也沒事,等開學你也不用去學校了,回頭我就給你找個人家,趁早嫁了!”
“不不不!我、我說還不行嗎?”
要不怎麽說姜還是老的辣呢?在許婆子一番恐吓之後,許靜到底還是沒繃住,竹筒倒豆一般的倒了個幹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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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家那頭自然熱鬧,趙紅英都不用猜就知道許婆子這會兒肯定愁壞了,樂得她走路都是颠颠兒的,一溜煙兒的奔到大樹底下,撈起喜寶就往家裏趕,還不忘叫張秀禾帶上喜寶的小板凳和搪瓷缸子。
因為心裏高興,趙紅英決定今天殺個雞吃。殺的就是上一回她出門撿來的野雞,養了有小半月了,天天大肥蚯蚓吃着,瞧着倒是肥了兩圈。橫豎野雞不愛下蛋,再說秋收後隊上得閑了,指不定就要搞個突擊檢查,哪怕她上頭有人,那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吃!!
論起吃,最高興的只怕就是毛頭了,上竄下跳的幫着搬柴禾、舀水、遞剪子……看他那架勢,簡直就是恨不得親自上陣幫忙殺雞。強子和大偉也樂意幫忙,倒是喜寶幾個小姑娘早不早的就躲進了堂屋裏,說啥都不出去。
屋裏也能玩,春麗從書包裏掏出了幾枚石子,那是在河邊撿的,打磨得溜光:“咱們來玩‘抓得快’吧。”
‘抓得快’其實很簡單,就是一口氣把石子往半空中抛,在落下之前動手搶,誰搶得多就算誰贏了。
每次玩這個游戲,喜寶都是既高興又憋屈。高興的是游戲本身很好玩,憋屈就是因為每回輸的人都是她。不是只搶到了一個,就是連一個都搶不到。委屈得她只癟着嘴兒一臉不甘心,偏她還有股子韌勁兒,屢戰屢敗,屢敗再屢戰。
春麗安慰她:“你就是太小了,咱們不跟你搶,你也抓不到兩個啊!對了,要不你去跟奶說一聲,把雞毛給咱們留下,回頭叫我爸給做雞毛毽子。”
喜寶沒玩過毽子,她只知道雞毛撣子,她奶屋裏就有一個。不過既然姐姐都說了,她照辦就是了。蹬着小胖腿跑到堂屋門邊上,也不敢往外沖了,就站在門邊喊她奶:“奶,我要雞毛,姐姐說給做雞毛毽子!”
趙紅英一口答應:“知道了,都給你留着,回屋待着去。”
任務完成了,喜寶趕緊遠離門口,奔向安全地帶。
盡管殺雞很可怕,可雞肉好吃呢。考慮到家裏人這幾天累壞了,特地炖了一大盆的小雞炖蘑菇。說來那蘑菇還是毛頭采的,前段日子家裏一幫孩子上山拾柴禾,就他一個還采了蘑菇回來,幸好他聰明,知道采回來叫家裏人瞅瞅,沒直接下肚,因為裏頭還混了幾個容易腹瀉的蘑菇。
小雞炖蘑菇,土豆燒雞,雞塊燴白菜。
一雞三吃,因為裏頭特地摻了不少的素菜,每一樣都是滿滿的一大盆,叫全家人敞開肚子吃,還剩下不少。剩下就找個陰涼處擱着,晚上再加些素菜,熱一熱繼續吃。
有肉吃就是不同,大人孩子都吃得滿嘴流油。等吃飽喝足後,都回屋歇午覺去了,畢竟休息好了才能幹的動活兒。
喜寶仍是奶奶上哪兒,她跟到哪兒。
趙紅英邊安頓喜寶邊琢磨着,眼瞅着這孩子大了,要不要在房裏弄個小隔間,先把老伴踹到隔間睡,等喜寶再大幾歲,好叫她一個人住。不過,就算要折騰,那也得等秋收以後了,倒是不着急。
看着喜寶進入夢鄉,趙紅英也跟着躺下了,好好歇歇,下午還有的忙呢。
她倒是真的淡定,卻不知就因為上午那一席話,把人家老許家給折騰得不輕。不過,就算她知道,估計也只會在睡夢裏笑出聲兒來。
這年頭可沒有自由戀愛這種說法,以老宋家為例,宋衛國他們都是到了歲數後,由趙紅英放出消息,再幫着相看好了,中意了才會安排着親自瞧上一眼。其實到了這一步,基本上就已經是成了的。等兩邊看過以後沒意見,那接下來就簡單多了,正好上頭不是鼓勵不搞封建迷信嗎?擺兩桌酒,或者幹脆連酒都不擺,請一堆人上家裏熱鬧熱鬧,這婚就算是結成了。
當然,偶爾也有心大的男女,自個兒私底下就給相中了。這樣也不是不行,而是得瞞得緊一些,一旦叫人發現了,那就趕緊結婚。只要結婚了,甭管前頭是經人介紹的還是自由戀愛的,問題都不大。可要是沒結成,那就別怪外人說話難聽了。
可要是只想戀愛不想結婚呢?
最高領導人曾說過,一切不以結婚為目的的談戀愛都是耍流氓!!
許家那閨女倒是不敢太出格,可說實話,手也牽了,腰也摟了,連嘴都親過了,你再說不出格……還想咋出格啊?非要跟毛頭說的那樣,生出娃娃來才算大事兒?那還真是天大的事兒了,流氓罪是要吃木倉子的。
等下午開工時,許婆子特地跑到趙紅英跟前打招呼:“那個,分完糧後,請你吃酒。”
“喲,那我先恭喜你了!”趙紅英完全沒有任何的不好意思,就是想了想,又問,“你閨女不念書了?我記得,還有一年吧?”
“你倒是關心我家。”許婆子沒好氣的怼了她一句,不過還是給出了回答,“不念了,反正又沒指望她去縣城裏上班。再說縣城裏最近怪怪的,她自個兒也說,學校裏好多人都不念了。”
趙紅英沒聽明白,她一直都認為多讀書好,咋還有人不念了呢?見她愣神,許婆子反倒樂了:“這你就不懂了吧?現在大城市裏都這樣,你看看那些知青,好多都上高中了,說下鄉就下鄉了。反正就這麽回事兒,不念了,趁早結婚生娃得了。”
說完這些,許婆子就去幹活了,趙紅英見狀也沒再追問,顯然她倆想的一樣,現在最重要的還是秋收。
秋收是很累,不止累,關鍵是太熱了。社員們因為都是幹慣了活兒的,倒是還湊合,哪怕今年比往年都熱,可瞅着地裏的莊稼也長得比往年要好,再多的辛苦和勞累也算是值得了。
可社員們還算撐得住,知青點那頭是真的不成了。
一來,新來的知青根本就沒經歷過秋收,本想着平時下地賺工分已經夠辛苦了,哪知道跟秋收比起來,平常就跟玩似的。
二來,自打趙紅英撂攤子不幹後,知青點很是亂了幾天,後來曾慶華安排人輪流做飯,這才勉強撐了下去。可現在秋收了,白日裏下地幹活,收工回來後還得做晚飯,第二天更得天不亮就起床做早飯,弄得正好輪到的那幾人叫苦連天,說啥都不願意吃這個虧。
三來,知青們是真的沒經驗,那些不聽勸貪圖涼快非要穿着背心短褲下地的,這才兩天工夫,就給曬禿嚕皮。眼瞅着胳膊腿上的皮膚大塊大塊的脫落,吓得他們半夜裏去敲了趙建設家的門。還有人是沒保護好脖子,脖子後頭那一塊直接給曬傷了,一流汗生疼生疼的,根本熬不住。
而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知青們真不認為不幹活就沒的糧食分,橫豎之前就是借了隊上的糧食。哪怕秋收後分的糧食争不夠了,大不了再繼續借呗,天曉得他們啥時候會回城,怕啥。
抱着這樣的心态,好些知青都選擇了消極怠工。當然,這肯定不是全部,像曾慶華這種已經看明白了的人,就算再怎麽吃力,也會咬牙堅持住的。
終于,秋收結束了。
又是一年大豐收,瞅着糧食堆得滿滿當當的隊上倉庫,趙建設別提有多自豪了。想來,要是不出差錯的話,今年的先進生産隊和先進大隊長又是第七生産隊和他的。
本着早交糧早了事的想法,等全部糧食都收上來後,趙建設就點了社員們,肩挑手擡的趕緊把任務糧給上頭送去。
他們這頭倒是高興得很,也有生産隊仍舊在犯愁。
日子本來就是好的越好,差的越差,明明往前四五年都是一樣的,可自打那一年秋收意外發生後,周邊好多地方都受到了影響。有些生産隊正好攤上個有魄力的大隊長,哪怕一次還不出欠糧,大不了分成幾次還。到現在,也有四年光景了,多半生産隊都還清了,哪怕還差一些,今年之後也就差不多了。可也有犯渾的生産隊,仗着國家不可能看着他們死,就是死活不願意還。一年拖過一年,瞅着上頭還真沒啥反應,愈發的得意了,別說欠糧了,幹脆連任務糧都少交了。試想想,少交給國家一點,自家不就能多吃上一口了嗎?
很多事情那就不能開先例,一旦開了口子養成了習慣,再想改掉就太難太難了。就說離第七生産隊只隔了一條小河的第八生産隊,就成了整個紅旗公社出了名的懶漢村。
欠糧?自家糧食都不夠吃了,還不了。
任務糧?打個商量少交點兒呗,家裏老母孩子都還等米下鍋呢。
公社幹部氣得要命,可人家都擺出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你還能咋樣?又派了人實地考察了一下,說來也真奇怪了,明明是一樣的地,第七生産隊是大豐收,第八生産隊卻真的是糧食歉收,并非鬧饑荒,而是産量僅有正常情況的一半。
等交完任務糧,宋衛國就拿這事兒回家說了。
趙紅英正忙着給喜寶洗頭呢,家裏的孩子不論男女都不養長頭發,主要是怕麻煩,洗頭煩梳頭更煩。偏偏喜寶天生一頭好頭發,又黑又亮,摸上去就跟緞子似的,早幾年她小,常常洗頭也怕着涼,所以趙紅英狠下心來給剪了。現在她略大了點兒,索性就給養着,不說能紮起來,起碼不再給剃男孩頭兒了。
聽宋衛國說了交公糧的新鮮事兒,趙紅英只撇了撇嘴,一臉的不以為然:“那就是一幫子懶貨,又懶又蠢,咱們都下地幹活了,他們還歇在家裏。就說前頭太陽那麽大,也沒見他們去河裏挑水,真不知道是咋想的。”
今年雖然沒有鬧旱災,可灌溉原本就是挑河裏的水,自家洗用倒是無妨,井水夠的。然而,社員們去河邊打水,前幾年常會碰上第八生産隊的,今年愣是一回都沒碰上。
仔細想想原因,要麽挑井水灌溉,要麽就是田裏有水無需灌溉。可兩個生産隊緊挨着呢,咋可能差那麽多呢?那麽剩下的就只能是他們懶了。
“奶說過,可以蠢不能懶。”喜寶很是配合的說道。
趙紅英起身換了盆水,又從竈間鍋裏舀了些熱水,兌好了才叫她再過來喜寶,又說:“他們就這樣等着老天爺給飯吃?咋瞅着像是一生産隊的袁家小子呢?”
得虧袁弟來今個兒不在家,不然……好像也沒啥,反正別指望趙紅英能說出好聽的來。
給喜寶洗了頭,趙紅英瞅着她那半長不長的頭發濕噠噠的披在腦後,想了好一會兒,索性去回屋拿了剪子來:“坐好,奶給你剪個頭發。”
一旁的宋衛國來勁兒了:“喲,媽你還會剪頭發?別好好的一個漂亮閨女,被你一剪給剪成了毛頭。”
趙紅英一個眼刀子就甩了過去:“毛頭那醜樣兒是頭發的問題嗎?那都是随了你!”
宋衛國不吭聲了,多說多錯,他還是閉嘴得了。
再看喜寶,早就乖乖的坐在小板凳上了,兩手放膝蓋,一動不動的任由趙紅英折騰。
很快,頭發剪好了。趙紅英的手藝是不佳,卻也不至于直接給剪壞了,她只是簡單的修短了些,又因着頭發還是濕的,也看不出好壞來。
“成了!你先別進屋,在院裏曬曬太陽,等頭發幹了再說。”趙紅英滿意極了,喚毛頭去拿掃帚掃地。至于家裏的其他孩子,這會兒都去地裏撿麥穗了,每回地裏收割完後,都會剩下不少的麥穗,因為都是零散的,也不好收,就指着這幫半大的孩子幫着無償幹活呢。
毛頭倒是乖乖的拿了掃帚過來,可他跟趙紅英提了個要求:“奶,也給我剪剪呗,不要喜寶那種,你給我剪個大光頭。”
宋衛國原本是蹲在房檐底下的,聽了兒子這話,一個重心不穩,差點兒一頭栽倒。幸好,他及時用手撐了一下,穩住了身形後,忍不住噴兒子:“你已經夠難看了,幹啥還要糟蹋自己?”
光頭能看?!
再好看的人,剃了光頭都得變難看幾分。就毛頭那長相,真要剃了光頭,那是既糟蹋自己,更糟蹋別人。
可顯然毛頭不那麽認為,他完全沒有美醜的概念,只想着沒了頭發鐵定涼快。當下,他無視了蠢爹的意見,非要纏着奶奶給他弄個大光頭。
趙紅英懶得跟他歪纏,橫豎就是順手的事兒。她轉身又兌了盆水,也沒咋洗,只是把毛頭那一頭亂糟糟的頭發都給打濕了,然後抓起一撮毛,拿起剪子就開始剪。
說白了,這還是剪頭發,而不是剃光頭。不過,對于毛頭來說就無所謂了,反正他的要求就是剪到短得不能再短,涼快就成。
等到傍晚,張秀禾從豬場回來,一進門就被吓得連連後退。
醜兒子啊!
好不容易看順眼了又換了個醜法!!
她造了啥孽啊,這糟心日子可咋過喲!!!
……
秋收結束了,對于社員們來說,最高興的莫過于分糧食了,各家各戶都掰着手指頭算着自家的工分能得多少糧食。像宋家這種壯勞力多的人家,完全不用犯愁,哪怕是閨女多兒子少,因為今年是大豐收,起碼填飽肚子肯定沒問題。
真正發愁的,除了老知青們外,也就是老袁家了。
老知青們是真的發愁,往年就算幹活沒社員們好,起碼也能賺個溫飽,可今年來了太多的新知青,各個都跟刺兒頭似的,抱怨的話沒少說,活兒卻沒咋幹。他們就怕趙建設把所有知青混為一談,那只怕接下來就得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了。
至于老袁家就更別提了,孩子越生越多,幹活的始終只有老倆口。今年還湊合,等過幾年老倆口幹不動了,估計全家都得一起紮脖!
在任務糧上交後的第二天,隊上就開始分糧食了。依着花名冊,從村頭開始,挨家挨戶的分糧。标準還是跟往年一樣,端看各家攢的工分了。
基本上大家都心裏有數,等排到自家,就按手印領糧食,各個面上都帶着笑,盤算着今年的糧食這麽多,等過年那會兒,還能多煮兩頓素餃子吃。
還有人家就等着秋收分糧後,好給自家孩子辦酒結婚,這裏頭就有老許家的許靜。
也不知道老許家是怎麽跟那個知青說的,反正分糧食的時候,那知青就老老實實的站在許靜身邊,算是變相的給隊上的人過過眼,好叫其他人知道這倆湊成對了。
分糧食是大喜事兒,結婚也是喜事一樁,哪怕有些人心下好奇,這倆咋就在一塊兒了,可明面上還是道一聲恭喜。許婆子就一一跟人家說了辦酒的日子,請大家夥兒到時候來家裏湊個熱鬧。
其實,辦酒本該是男方的事兒,可誰叫許靜嫁的是個知青呢?婆家那頭鐵定來不了,那就只能由老許家代為操辦了。既然老許家本身沒意見,其他人也就默默的閉了嘴,大不了就當是許家招贅呗。也有人好奇的問許婆子,許靜這不是不念書了?許婆子就拿跟趙紅英的那番話來應對,只說縣城學校好多學生都不再念書了,再說婚事都定下了,何必再花那個冤枉錢呢?
再一次聽說了這個事兒,趙紅英心裏直犯嘀咕,索性叫宋衛黨幾個把糧食扛回家,自個兒抱着喜寶去尋了趙建設。
身為大隊長,隊上分糧哪能不在呢?不過,事實上真正忙活的人并不是他,像宋衛國就沒法幫家裏領糧食,他得負責分糧。
趙紅英找上趙建設,開門見山的問:“許婆子說縣裏學校的學生都不念了,還說是上頭的意思。那你咋還在隊上蓋小學?”
“姑,上頭是上頭的事兒,咱們管咱們的,跟別人較啥勁兒呢?反正你聽我的,能多念點兒書總歸是好的,就說衛國好了,要不是他念完了小學,我也不能提拔他當幹部不是?回頭發了文件下來,看都看不懂,那咋辦?”趙建設不想把話說的太明白,只含含糊糊的應付着。
這種敷衍的話,趙紅英聽不出來才怪了,當下就橫了他一眼,拿嘴努了努懷裏的喜寶:“你就是蓋學校,也只能弄個小學,再想念上去可不得去縣裏了?”
“喜寶還早着呢!”趙建設無奈了,哪怕他姑關心一下明年秋後要上初中的強子和大偉,他也能幫着想想法子,可喜寶起碼還要三四年才能上小學,關心她初中去哪兒上?這不是鹹吃蘿蔔淡操心嗎?
“我就問你,初中咋辦!”
趙建設想了想,到底還是給了個準話:“咱們公社來了不少知青,裏頭好多都是念了高中,有些都高中畢業了。咱們隊上造小學,公社那頭也能弄個初中出來。快的話,今年入冬前,慢的話,最遲明年秋後,總不會耽擱你家強子、大偉上初中的。”
“那也得他們能上呢!”
說起家裏那倆小兔崽子,趙紅英簡直就是一肚子氣。真的是兒子随爹,連蠢法都是一模一樣的。上了那麽多年,一回及格都沒有,本以為是考試太難了,結果春麗頭一年上學,過年放假就得了兩個及格分。
那丫頭還是個實心眼的,發壓歲錢的時候,老老實實的告訴奶奶,她雖然及格了,卻是全班倒數第五。
就算她那成績是不咋地,趙紅英還是給了她雙倍壓歲錢。本想着興許是春麗稍微聰明了點兒,可等去年春梅和春芳都上學了,仍是過年前的期末考試,三個小姑娘門門功課都及格了。
甭管是不是班裏倒數的,起碼她們都考及格了!
趙紅英終于悟了,這根本就不是人家有多聰明,而是強子和大偉實在是太蠢了!!
一個沒忍住,趙紅英直接說了實話。結果,趙建設一聽就樂了:“姑你放心,你侄兒我別的本事沒有,塞個人進學校還是沒問題的。等公社初中造好了,我一準幫你把強子和大偉弄進去。”
“弄進去丢人?”趙紅英氣鼓鼓的,“我就沒見過比他們還蠢的,祖宗的臉都給丢盡了!”
見她氣成這樣,懷裏的喜寶立馬拍着胸口保證道:“奶,等我上學,考個第一給你,不叫你丢人。”
“好,奶奶等着看你拿第一。以後,你還念高中、念大學!”趙紅英想着,雖然孫子蠢了點兒,可孫女聰明呢,連春麗幾個都能考及格,喜寶肯定沒問題。想到這兒,她又問趙建設,“那高中呢?大學呢?”
趙建設簡直是大開眼界,喜寶才四歲啊,你管她高中大學咋樣。可這話不能說,起碼不能明晃晃的甩出來,因此他選擇了拖字訣:“姑你看這才幾年?隊上就要有小學了,公社也要有初中了,你總說日子是越過越好的,保不準等喜寶初中畢業了,咱們公社老早就造好高中了呢?”
這話雖然有些理想化了,卻也還算說得通。
眼見趙紅英滿意了,趙建設頓時長出了一口氣,生怕她再糾結這個問題,忙把話題岔開去。正好,拿眼一瞥就看到喜寶換了個新發型,還別說,乍一看普普通通的,仔細一瞧還挺好看的:“喜寶這頭誰給剪的?瞅着挺洋氣的,回頭也給我閨女剪一個。”
不等趙紅英開口,喜寶立刻搶着回答:“奶!是奶給我剪的!”
“姑啊,那回頭我領閨女去你家。”趙建設話音還未落,就看到一個黑乎乎的小炭人由遠及近,飛一般的沖到了他跟前。等他定睛一看,好家夥,這不是老宋家的毛頭嗎?
“我說姑啊,你這當奶的也太偏心了吧?給喜寶剪了頭發,咋不給毛頭捋一捋?瞧這埋汰樣兒……”
“你知道個屁!毛頭也是我給剪的!”
趙建設被吓住了,在确定他姑沒說謊後,立馬結結巴巴的改了口:“剪頭發那事兒就算了,姑你先忙着,回頭得空了再聊啊!”心道,他姑這手藝也太不穩定了,閨女是親的,他可舍不得給他姑練手藝。
目送趙建設飛奔着離去,趙紅英瞪了毛頭一眼:“你又幹啥了?急吼吼的,火燒屁股了?”
毛頭雙手叉腰,一臉控訴的說:“才不是!我是趕着來告訴奶,建躍叔和那女的吵起來了,喏,就在那邊小樹林裏。”他拿手指了指糧倉後頭十來米遠的小樹林子。
“咋回事兒?”趙紅英順口一問,可話一出口,她就暗叫糟糕。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老早就等着這句話的毛頭,幾乎在趙紅英話音落下的那一刻,立馬扭着腰肢表演了起來。喜寶早已準備好了,還拍着奶奶的胳膊,要求把自己放下來。她只比毛頭矮了不到半個頭,所以站在地上看更加精彩。
要說喜寶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一副看大戲的模樣,那麽趙紅英就有些懵了,想制止卻已經晚了,誰叫她就站在糧倉邊上呢?哪怕剛才為了問趙建設一些事兒,往旁邊讓了讓,那也是生怕擋了其他人的路,而不是怕人偷聽啥的。
于是,那些剛領到糧食,或者還在排隊等着分糧的社員們就有福了。
在缺少娛樂活動的年代裏,很多人連一場露天電影都沒看過,看大戲算是僅有的熱鬧事兒了,就算這樣,因為政策的緣故,也有好幾年沒看過大戲了。
就在此時此刻,毛頭給大家來了一出現場版。
微微弓着背啞着嗓子說話的是趙建躍,扭着腰肢翹着蘭花指還掐嗓子說話的就是女知青姚燕紅了。
最要命的是,毛頭把兩人的對話全背下來了,一字不落,其中就包括了互喊名字的過程。一個喊燕子,一個叫建躍,哪怕并不曾把全名給喊出來,在場的人稍微動下腦子,就能猜到是誰了。
這下,大事不妙了。
“你個小兔崽子!”趙紅英想罵兩句,又覺得無從罵起。你要說他聽壁腳吧,誰叫你們在林子裏說話的?要說這種私密話不會找個安全隐蔽的地方?再說了,誰準你們私底下談戀愛的?
“奶真讨厭,我還沒說完呢。”毛頭最讨厭就是別人打斷他說戲,偏偏打斷他的人是他奶,這下他不敢了,只怨念的瞪眼。
這下,其他社員不幹了,紛紛仗義執言,強烈要求毛頭把大戲接着唱下去。都說,老宋家這孩子醜是醜了點兒,演的倒是挺好的,瞧瞧,還會掐着嗓子學人女知青說話了。
毛頭得意了,也不管他奶生不生氣,立馬跳開兩步,接着唱大戲。然而,這回他還是沒能演完,因為趙建躍和姚燕紅吵完架,雙方都各退一步,想着先領完糧食再說,結果回來一瞧……
“你你你!”姚燕紅氣得渾身發抖,連一句話囫囵話都說不出來了。倒是趙建躍,高興地不得了,幹脆忘了方才兩人商量好的事兒,徑自對大家夥兒說:“我和燕紅說對象了,等過年就結婚。”
其實,他們兩人剛才商量的就是過年前結婚。不過,姚燕紅想要表達的意思是,秋後建好小學,安排她進小學當老師,然後再考慮結婚的事兒。當然,這只是緩兵之計,她一早就盤算好了,等工作穩定了,到時候直接否認,橫豎手也摸了腰也摟了,趙建躍非但沒吃虧還占了她不少便宜呢。
結果……
秋收後真是好戲連臺,喜事連連。
前頭許靜的婚事剛定下,這頭趙建躍也要娶媳婦兒了。沒過幾天,傳出來又成了兩對,都是本隊社員和下鄉知青的組合,倒是公平得很,隊上兩男兩女,知青也是兩男兩女,其中就有老知青曾慶華。
曾慶華是高中畢業下鄉的,那會兒他就已經老大不小了,在隊上待了三年光景,如今都二十出頭了。擱在大城市裏倒還可以,可他覺得,就現在這政策來看,最起碼五六年內是別想回城了,哪怕真盼到了回城的那一日,恐怕也是一批批人回去的。他琢磨來琢磨去,最終還是決定在隊上安個家,正好因為辦小學的事情跟趙建設打交道多了,倒是認識了趙家的一個姑娘。
隊上年年有喜事,今年特別多。
連着四對新人結婚,加上造小學一事,哪怕秋收結束了,隊上依然熱鬧得很。
造個小學不需要多麻煩,上山砍樹記在公賬上,再叫社員們幫幫忙,不出兩天,就蓋好了三間土坯房。一間教室兩個年級,前後都挂上黑板,一個年級上課,另一個年級正好寫作業。另外還額外挖了個糞池,蓋了間茅房,隔開分成男女的,方便學生也方便老師。又因為小學就建在隊上,來回吃飯容易得很,就沒必要再多蓋竈間了。
回頭,趙建設又安排人打課桌椅。全是長條形的,一排能坐七八個孩子,将來如果來念書的孩子多了,擠擠也能多坐幾個。當然,如果真的太多了,大不了多蓋幾間教室,問題不大。
至于小學老師,曾慶華算一個,他還兼任了校長一職。另外兩個老師,也同樣都是曾慶華那一年來的老知青。用趙建設的話來說,當時他是瞧不上知青,可被後來那幾批知青一襯,老知青簡直就是完美。
這就好比喜寶跟毛頭,單個看喜寶,确實長得既好看又洋氣。可如今把這兩個孩子擺在一塊兒看,哎喲,那喜寶簡直美得跟天仙下凡似的。就不說喜寶了,随便從隊上拽個孩子出來,長得再不起眼的,被毛頭一襯,都顯得好看多了。
等小學造好了,黑板講臺桌椅也都全乎了,暑假也就順勢宣告結束。
開學第一天,毛頭和喜寶戀戀不舍的送哥哥姐姐們上學,因為就在隊上,他們索性一直把人送到教室門口。
強子和大偉一個班,春麗一個班,春梅和春芳一個班。兩個小豆丁則手牽着手站在小學操場上,目送哥哥姐姐們走進教室,揮手告別。
直到教室門都給關上了,兩人才委屈巴巴的準備打道回府。就在這時,緊閉着的教室裏突然傳出陣陣凄厲的慘叫聲。
“暑假作業?!”
“都換學校了,咋還要交作業啊?”
“老師,我沒寫……”
沒寫作業還能喊得這麽理直氣壯,新上任的三位小學老師,今個兒也真是開了眼界了。
偏偏,這些孩子年紀都還小,跟他們計較跌份不說,關鍵是沒寫作業的太多了,大概是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