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吻
吻
曝曬的午後兩點,街道空曠無人,馬路被曬得冒煙,車子也像是有了自主意識,熟練地拐過一個個路口。
車裏空調有些低,翟靜雙臂起了雞皮疙瘩,連打兩個噴嚏,鼻子呼吸就有些難受流鼻涕。
抽紙擦一下,轉頭看着車窗外偶爾滑過的一兩個路人。
梁嘉禾調高空調。
突然見她脫了鞋,白色腳襪踩上涼席,下巴墊膝蓋上,眼眶濕紅。
下個路口的紅燈時間有點長,他便下車去後座取了空調毯,蓋到她身上。
翟靜自己兩手交叉捏着壓肩膀上,抽了抽鼻子,依舊望着窗外打蔫卷邊的樹葉。
車子一路安全無虞地到達小區樓下,梁嘉禾未動,翟靜也始終保持着之前的姿勢。
一時之間,車廂內安靜的過分。
須臾,她低下頭,額頭抵着冰涼的玻璃,鼻音囔囔: “不久前……我也想過不離婚。”
車廂太過安靜,男人忽然急促又靜止的呼吸壓過了她輕細的嗓音。
“什麽……時候”
“就我去醫院流産那一天。”
梁嘉禾神思忽然宕機。
翟靜回頭看見他呆傻的模樣,微有笑意, “你們好像都沒問過我,不是去流産了嗎,怎麽又讓車給撞沒了。”
他偏長的眼睫微顫,動也不動地深望着她,這一眼有多含情,她說不出來,但給她一種能信任她到地老天荒的信號。
翟靜又轉過頭,抱膝看着前面清涼的樹蔭。
陽光灼灼,車裏溫度也已經偏高,但她還是起了雞皮疙瘩,只要回想起來,她就冷得全身發抖。
“我當時……當時坐在手術室的外面,當時已經輪到我,護士出來叫我的名字了,忽然來個醫鬧。”
“醫鬧的是個男人,體型很魁梧的男人,臉上留着絡腮胡,頭發很短,皮膚黝黑粗糙,哭得滿臉黑紅,都是淚,手裏拎個黑色……就是個黑色的塑料袋,或者說是個黑色垃圾袋……袋子上還有着尚未幹涸的,鮮紅的血,他哭喊着跑過來,敞開口子從最後一位準備流産的女人一直到最前面的我,敞開口給我們看,說那是他的孩子,他的小孩,已經六個月了,已經成型了,就算是剖腹産都能活下來的,他的小孩……”
她的聲音已經哽咽得不成調, “你能想象嗎,和能出生的小孩一樣,手腳,腦袋,鼻子嘴巴,甚至……我都看到了小孩的眉毛,當時還……還動了一下,但是全身都是血……都是血,頭發上是血,眉毛是血,褶皺的皮膚裏更全部是血,他說醫生告訴他們這是個死胎,必須要引産打掉,否則會對母體産生極大危害,好嘛,那他們就打掉,但是引産後發現小孩是活的,他說還會哭叫,他在手術室外面都聽見叫聲了,但是醫生說就是個死胎,小孩到他手裏确實是不會動彈,他信了,但到家後他們又發現孩子還會動……他從黑色垃圾袋裏掏出來小孩,抱着孩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聲特別凄厲,小孩身上的血也染紅了他的衣服……醫生護士縮在手術室裏不敢出來,保安來拉他,他的勁兒特別大,保安拉不動,所有的保安一齊過來拽他,被拖走的時候他還在痛哭……”
“我害怕了,我害怕了,梁嘉禾,我當時害怕了,特別害怕,我一直吐,一直吐……”她慌張的臉被男人抱進懷裏,灼熱的淚水很快濕透他的短袖,一直穿透皮膚燙進心髒,讓他雙手摟得更緊,更貼近心髒。
“所以我當時是想生下來的,我又想把它生下來,我覺得我媽和曉星說得也對,不離婚也能活下去,不離婚也不能掉塊肉,不離婚好像也沒有什麽……我當時是決定和你好好過下去的,然後……然後我就看見了李柏玏,我想起來脖子的疼,當時特別害怕,想躲掉他,但是怎麽都躲不掉,他的勁太大了,我也掙不脫,他把我拖出去,讓我去見他姐姐,我就跑,我跑啊跑,跑啊跑,結果又被他捉住了,我再跑,再跑……再醒過來,孩子就沒了……它就沒了……我……我剛做完決定,它就沒了……”
她在他懷裏掩面痛哭,為那個曾有幸擁有卻無緣相見的孩子痛哭,為她剛升起期待卻迅速落空的決定痛哭,為她辛苦懷上,受了苦難,卻最終化為血水的孩子痛哭……
梁嘉禾緊緊抱着她,不知何時紅起來的眼眶貼上她後肩,不停地說對不起, “我們起訴他,一定會讓他付出代價。”
“可是……”她嗓音沙啞低輕,透露着絕望, “可是孩子還是沒了,再也回不過來了……”
他的心髒狠狠一震,臉頰挪到她的發頂,緊緊貼挨着,通紅的左眼落下第一滴淚,順着臉頰消失在她的頭發中。
……
翟靜一直在床上哭到晚黑,不論是那個可憐的男人與妻子,被誤診的胎兒,還是她自己的孩子,只要一想起來就心痛得不能呼吸。
壓抑了那麽多天的情緒,如今全彙成了流不盡的淚水。
她沒心情吃飯,梁嘉禾端到面前也不想吃,更吃不下,甚至在他說總要吃一點,喂過來時,胃裏一陣翻滾,彎腰吐了出來。
梁嘉禾清理幹淨,洗了澡出來,今天穿了短褲。翟靜看他一眼。
這一眼有些許危險。
但她極少露出這樣的眼神,甚至說從未有過,讓他忐忑不安地上床。
屋裏空調26度,她蓋着被子,他脫了短褲,像從前一樣只着一條內褲赤躺在床上。
落了燈,不一會兒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她掀開被子,他感覺到了熱氣。
呼吸驟屏。
她轉過身,伸手,先碰到了他的胸肌,手指有點涼,有點軟,他的胸腔連帶着胸肌絞着勁兒抖了下。
微涼的手繼續往前,抱住了他另一側的手臂,這時候她的整個身體側欺過來,他的脖子和胸膛被長發刺出密密匝匝的癢意,胸肌往下的肋骨也感覺到她呼吸的熱氣。
他的身體迅速緊張繃起,攥住拳頭。
握着他手臂的那只涼手往回掰動,梁嘉禾呼吸急促,順着半轉身體,面對她。
那只手又松開,與另一只一齊穿過他身體兩側,摟住他的腰身,涼軟的臉頰貼上他胸肌,壓在肋骨上,似乎在随着他急速的心跳而動蕩。
“你……”他發出短促的一聲,便如繃緊的弦絲毫分難動。
“再懷一個吧。”她輕聲說,很柔軟。
溫熱的嘴唇觸碰到他正源源冒熱氣的皮膚,帶起兩人心髒的同頻悸動。
“你知道,和你結婚的前一天晚上,曉星陪我睡在床上,那晚我給她講我從前……喜歡你的事情,和她一起想象,描繪我和你生出來的孩子會長什麽樣,會更像誰一些……那天在醫院,我害怕的時候,後悔的時候也在想,這是我和你的孩子,是我喜歡了整個青春的男孩子……和我的孩子,我一邊害怕,又一邊期盼着把它生下來……”
梁嘉禾呼吸急促,心跳快得不像話,驟然用力攏住她的頭發,低頭親上女人正在流淚的眼睛。
她閉上眼,擠出的眼淚潤濕他幹燙的嘴唇,擡頭吻上他的側臉。
懷裏的男人突然靜止。
這一刻,仿佛空氣都凝滞了。
……
燈光大亮。
翟靜坐着看男人潮紅的臉龐和眼睛,繃緊難耐的身體,以及早已矚目的反應,目光漸漸冷凝, “……你不願意”
梁嘉禾坐起來,拉過被子蓋住自己的部位,眸色烏黑暗沉,唇動了動, “你……剛出月子……”
翟靜擡頭閉眼嘆口氣,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麽。
“我只是流産,流産!還有,我已經出月子快半個月了。”
“可是你還出了車禍,我還是擔心會傷身體,再過幾個月吧。”
他剛說完,眼前黑影閃過,翟靜忽然用力扯掉他的遮羞布,擡腿坐在了他身上,臉上是決絕的憤然。
心裏震驚,剛擡起頭,就被她摟着腦袋強硬吻上嘴唇,洩憤似的啃咬厮磨。
她的手挪到他嘴邊,不費力地掰開下巴親進去,用力箍着他的頭顱,誓有不把他親服帖了不罷休的準備。
攪動的水聲和因為用力而顯得急促的呼吸響徹耳邊,他捧着她的頭,想用力又不敢用力,只能舌上推拒,被迫糾纏……
從坐着到躺回床上,再到緩慢翻身成了上位者,不知何時,他推拒的動作已經成了迎合,而後又變為進攻。
這并非一個纏綿悱恻的吻,也不是珍之愛之的靈魂相契,她用力發洩內心的悲傷和痛處,他嘗到了鐵鏽的味道和蟄疼傷口的鹹濕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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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快樂!祝大家龍年吉祥,萬事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