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柳錦昱是被吵醒的,隐約聽到外邊說什麽要去寧家村接親。

接親?

想起來了,那老太太昨天當着全村人的面,說要給自己娶夫郎,只是沒想到動作這麽快,這才不過寅時(3-5點),天都沒亮。

“喲,要去接新夫郎啊,那得趕緊了,寧家村在大東頭呢,這一來一回怎麽也得四五個時辰呢。”

屋外有看熱鬧的人說到。

“可不,錦榮下午還得趕回縣裏學堂呢,回去晚了可不行。”

柳老太太說完,那人又說了一番恭維的話。

柳錦昱沒聽進去,他維持一個姿勢躺了一整夜,後背針紮一樣麻的厲害,此時難受得很,但傷勢太重,他現在連翻個身都做不到。

屋外,柳老太太已經跟那人從大兒子誇到了小兒子,這個小兒子指的當然不是他,而是他的雙胞胎兄弟柳錦昌。

他沒打算喊原身親娘過來幫忙,本來就不受待見,巴不得原身趕緊死了,要是知道原身不僅沒死,眼神還變得清明了,怕是能上來掐死他。

他閉着眼睛轉移注意力,想以後該如何生活,即将要過門的夫郎什麽樣。

能生孩子的小哥兒,該不會跟女子一樣,也要擦脂抹粉吧?

原身在村裏經常垂着頭佝着腰,柳錦昱在原身記憶裏,壓根就沒見過幾個小哥兒,要麽是成親好些年的,未出嫁的哥兒,他連長什麽樣都不知道。

可笑的是,村裏人還說原身破未婚小哥兒身子,禽獸不如。

這簡直是無稽之談,原身連那小哥兒高矮胖瘦都不清楚,分明是有人故意造謠。

不過幸好只是傳言,沒人站出來追究,不然原身怕是早死了。

想着,他又将思緒放在即将過門的夫郎身上。

上輩子他一直沒喜歡過什麽人,娶個男人進門倒也不排斥,只要人好,一起搭夥過日子沒什麽不好。

咂摸兩下幹燥的嘴巴,閉上眼睛疲倦得睡了過去。

***

“水……”

柳錦昱是被渴醒的,皺着眉頭咳了兩聲,喊出聲來才想起自己重生了,現在家裏只有他一個人。

嘆了口氣,雙手撐着床板想要爬起來,給自己弄點水喝,但這具身子一點力氣沒有,他手都擡不起來,更別提下床走動。

就在他打算放棄時,一個堅硬的東西抵在唇邊,他下意識張開嘴,下一秒如願以償喝到了帶着一絲涼意的水。

但只有一小口,他還沒喝夠。

“不能再喝了,你太長時間沒進食,身體會受不了的……”

不等他開口,身旁有個聲音,小聲解釋起來。

柳錦昱微怔,随即想起這大概就是自己那個新過門的夫郎了。

于是睜開眼睛,看向一旁。

見他看過來,對方有些害怕地躲進了身後的陰影裏。

新夫郎小小一只,整個人面黃肌瘦,下巴尖的吓人。身上穿着不知補過多少回的舊衣服,好在洗的幹幹淨淨,讓人并不排斥靠近。

柳錦昱細細打量對方,怎麽看都覺得這還是個孩子。

“過咳咳……過來。”

他朝自己的小夫郎伸手,想讓對方幫自己翻個身。

結果小孩兒膽子太小,還以為他要打人,吓得閉上眼睛,瑟縮成了一團。

柳錦昱嘆了口氣,虛弱道:“怕什麽,我現在這副身子連翻身都做不到。”

少年實在太瘦,巴掌大的小臉,只剩一雙眼睛幹淨透徹。聽到他的話,眨了兩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然後赴死似的,捏着拳頭往前挪了一小步。

“近點,幫我翻個身,再躺下去人都要癱瘓了。”柳錦昱啞着嗓子說。

寧睿抿起嘴巴,想到來之前從奶奶那偷聽到的話,心一橫上前扶着人幫着翻了個身。

這人果然跟他偷聽到的一樣,就要死了。等他死了,自己就帶着娘給的銀錢去縣裏找份工做,再也不回寧家村了。

“嘶——”柳錦昱皺了一下眉頭。

這小孩兒長得小,沒想到手勁兒還挺大。

他一出聲把寧睿吓一跳,連忙收回手,戰戰兢兢的道歉。

“相、相公,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怪你,是這具身體情況太糟糕了。”柳錦昱頓了下,“你剛剛叫我什麽?”

“相、相公。”寧睿看着他,巴掌大的小臉上寫滿了緊張。

柳錦昱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麽喑啞吓人,又問道:“今年多大了?”

“十七了。”寧睿垂下頭,哥兒到了他這個年紀才出嫁,已經有些老了,柳錦昱比自己還大五歲,兩人其實半斤八兩,可他要是嫌棄自己,把自己休了怎麽辦?

在大周,被休掉的哥兒,白給人幹活都沒人要。哥兒的地位本來就低,自己要是被休了,那就真沒活路了!

寧睿抿緊嘴巴,心裏打定主意,絕不能讓他把自己休了!

“十七啊,這也太小了。”

柳錦昱沒看到少年過于驚訝的表情,他靠在床頭思索片刻,随即說道:“以後別叫我相公了,換個稱呼。”

他上輩子死的時候已經三十二了,被個比自己小十來歲的未成年叫相公,他還沒這麽禽獸。

“那我應該叫你什麽……”寧睿膽子稍微大了些,他覺得這個人好像跟媒婆說的有些不一樣。

“叫我柳大哥,或者直接叫名字,都可以。”

寧睿愣住。

叫名字?在寧家村,他還沒見過敢叫自家爺們名字的哥兒呢。難道柳家村的哥兒,跟他們村的不一樣?

“愣着做什麽,叫一句來聽聽。”閑着沒事做,柳錦昱就想逗逗這小孩兒。

只是沒想到小孩兒還挺乖,讓叫就叫,一點不含糊。

“柳、柳大哥。”寧睿有些手足無措,還有些忐忑,因為他忽然想到了另一種可能,他不讓自己叫相公,別是還想着以後休掉自己吧?

見少年臉色瞬間變得煞白,柳錦昱吓了一跳,連忙傾身問道:“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寧睿猛地搖頭,一雙眼睛紅彤彤。

“你不能把我休掉!我可以給你洗衣做飯,你要是不待見我,那我就去縣裏做工,保證不礙你的眼。”

見柳錦昱不出聲,他有些着急,上前抓着他胳膊,把自己聽來的消息一股腦全說了出來。

“你讓我叫你柳大哥,我就叫。你不是喜歡村裏的王寡婦麽,只要你答應不會休了我,我保證不會說出去,還可以幫你打掩護!”

柳錦昱一開始還有些摸不到頭腦,最後聽得臉都黑了。

“你這是聽誰說的,那王寡婦今年都五十有四了,我就算再不挑,也不會看上一個年紀能當自己親娘的。”

“對、對不起。”寧睿垂着腦袋,一副做錯事的模樣。

“擡起頭來。”柳錦昱看着少年,緩緩說道,“你放心我不會休了你,也不會打你,既然你叫我一聲哥,以後只要有我柳錦昱一口吃的,就不會讓你餓到。”

大周除了休妻,還有和離一說。在原身的記憶裏,十裏八鄉還沒聽說過哪家和離的,人們潛移默化中覺得,那是富貴人家才有底氣幹的事。因為尋常人家和離後,被夫家趕出家門,娘家也不能回,根本沒辦法生存下去。

所以就算夫家再不好,也都會忍着,最多分家斷親,不跟夫家的人一起住罷了。

少年抿着嘴,不吭聲,柳錦昱繼續說道:“鬼門關走一遭,我已經不是之前的柳錦昱了,不管你從別人那聽到些什麽,那都是過去的柳錦昱,不是我。”

寧睿有些懵,但還是老實地點了點頭。

柳錦昱沒指望對方立馬相信自己,別說眼前的少年,就是自己突然聽到村裏臭名昭着的混人,一夜之間改了性子,也是不信的。

“我有些累了,先睡會兒。家裏沒什麽吃的,我這有些銀錢,你看看能不能去鄰居家換點米面回來。”

說着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小布包,裏邊躺着二十文錢,跟一身幹幹淨淨的儒生道袍,這是原身唯一的財産。

寧睿見他從裏邊撿出五文錢遞給自己,剛要伸手接,那只帶着病态的手臂退回去,又撿了五枚銅板出來。

“記得挑人多的地方走,要是碰上有人攔路,寧可錢不要了,也不要跟人氣沖突。”

少年細胳膊細腿兒,萬一真碰到村裏的小混混,只有吃虧的份兒。

“知道了。”寧睿緊緊捏着十個銅板,見他沒什麽要說的了,這才轉身出門。

寧睿離開後,柳錦昱反而有些睡不着了。

少年頭一次來寧家村,在這裏人生地不熟,自己卻打發人出去換吃的,這不吃虧才怪。

睜着眼睛瞪着房頂的洞發了會兒呆,見少年還沒回來,便有些着急。

扶着牆壁慢吞吞坐起來,腳還沒沾地,便聽到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接着是少年清亮的聲音,還帶着一絲雀躍。

“柳大哥,我回來了!”

少年抹了把額頭上的汗,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果然還是個孩子,這是等着自己誇他呢。

柳錦昱勾唇笑了下,随即看向他懷裏抱着的東西。

“喲,換回來不少東西呢,睿哥兒真能幹。”

寧睿從小沒接觸過什麽人,在家除了幹活就是幹活,心思單純的很,聽他誇自己,發黃的面頰上,多了一抹粉色。

“跟我說說,都換了什麽回來?”柳錦昱問。

“換了兩斤粗米,兩斤粗面,還有六個雞蛋!”寧睿打開布袋讓他看,然後小心翼翼把放在胸口處護着的銅板拿了出來。

“這些一共花了四文錢,買米面花了一文,雞蛋貴了些,花了三文。”

柳錦昱看到袋子裏的米面,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分明是米糠跟麥麸,這東西能吃嗎?吃進去嗓子非剌壞不可!

見柳錦昱臉色不太好,寧睿以為自己花的錢太多了,臉色也有些泛白。

“對不起……“

柳錦昱回過神來,琢磨着是自己剛才不說話,吓到小孩兒了。

“不用道歉,柳大哥沒有怪你的意思。不過我現在身子還沒好,吃不下粗米。”

寧睿看了眼他身上的傷,眼眶有些泛紅。

“那、那我再去換。”

“寧睿。”

寧睿聽到他叫自己大名,身子下意識抖了一下。

“柳大哥,你說。”

少年忍着眼淚強迫自己不哭出來的模樣,實在太招人疼,柳錦昱根本忍不下心說一句重話,于是把人拉到身邊,用手指在少年眼眶下輕輕蹭了下。

“多大了,還哭鼻子。”

“我、我沒哭……”柳錦昱的聲音實在太溫柔了,他一個沒忍住,眼淚就掉了下來。

寧睿擡手慌亂的去擦,結果越擦越多。

他害怕的厲害,在家裏奶奶只要一看到他哭,不管青紅皂白就打他罵他,說他是來讨債的,成天就知道哭哭哭啼啼。

爹跟娘也只會讓他忍一忍,等嫁人就好了,從來沒有人這麽溫柔的安慰他,跟他說有什麽委屈,哭出來就好了。

于是他從一開始拼命忍着,最後變成了放聲大哭。

柳錦昱摸着紮進懷裏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毛腦袋,有些後悔讓少年發洩了。

少年個頭不大,哭聲倒是響亮的很,不大工夫門口就吸引了好幾個看熱鬧的。

“哎喲,這昱小子也太不是個人了,都癱在床上了,還欺負夫郎呢,也不怕人家受不了跑了。”

“那不能,這新夫郎是寧家村的,我聽我娘家人說,這小哥兒名聲也不好,就算跑出去也沒什麽活路。”

“要我說啊,這就叫什麽鍋配什麽蓋,柳老太太這門親事說得好,兩人湊一塊省得禍害別人家小子跟哥兒了。”

“沒錯!還是柳老太太會打算,将來一準能當上秀才娘。”

幾人說道最後,拍起了馬屁。

柳錦昱摸着懷裏的毛腦袋,聽得津津有味。

原身親娘的名聲是真的好,只是不知道等大家知道真相那一刻,是雪中送炭的多一些,還是落井下石的多一些。

懷裏人漸漸止住了哭聲,寧睿抹着眼淚不好意思得從他懷裏退出來。

柳錦昱一瞧,小孩兒這麽一哭,臉上好看不少,白裏透紅,能看出幾分清秀的影子來。

“不哭了?”他打趣道。

“我、我去做飯!”寧睿不敢看他,說完轉身跑了。

“把米煮軟一些,順便再去村頭趙大夫家,請他過來一趟。”柳錦昱連忙說。

“知道了,柳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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