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伸手想摸出手機看看時間的時候,江來星才想起來手機早上就被沒收了。
他嘆了口氣,順勢把手揣兜裏,帽檐往下按了按,在路邊等公交車。
公交站點挨着學校邊的商業街,周邊KTV網吧飯店奶茶店比比皆是,放完學,不斷有學生背着書包嘻嘻哈哈地往裏鑽。
所以,在這個時間點看見林竹他們幾個也并不稀奇。
借着棒球帽壓着的餘光,江來星這才第一次仔細打量起這位與自己緣分匪淺的同齡人。
林竹正低着頭,有一下沒一下地咬着奶茶的吸管,看起來有些不耐煩,聽着旁邊一個小胖墩在說着什麽。
他周圍還圍着其他幾個男生,正嬉皮笑臉地打打鬧鬧,聲音也沒壓着,興奮地讨論着游戲段位,看起來挺熱鬧。
江來星有些輕微的近視,在模糊的路燈底下,看不清林竹的表情,只大致覺得,這個人應該不太開心。
他挑了下眉,并不為自己的發現有所波動。
世界上的人這麽多,開心與不開心的理由各不相同,別人的事都不必占據心神。
“前方到站——X市第一附屬中學,請需要下車的乘客……”
公交到了站,江來星無聊地收回視線,拎着書書包上了車。
“看什麽呢竹子?”馮峰晃着奶茶杯子,努力地吸着最後一粒珍珠。
林竹恹恹地回過頭:“沒什麽,看見個長得好像有點熟悉的人。”
旁邊的男生哈哈哈笑:“你不是重度臉盲嗎,還能記住人?”
林竹目光動了動:大概是這兩天跟那個人交集得太過密切,才導致自己竟然對着一個側影就晃了神。
他卻沒說什麽,拍了拍男生的肩膀:“行了,都這麽晚了,再不回家你媽馬上就打電話給趙哥。”
幾個男生哀嚎一聲,這才不情不願地扭頭往公交車站走,邊走邊聊着今天的作業。
馮峰把書包背好,拉着拉鏈:“竹子,你家裏還有備用手機嗎?”
林竹嗯了聲:“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天天換手機,家裏閑置的還有三四個呢。”
“那行,明天保持聯系。”
林竹打了個響指:“走了。”
“明天記得發消息啊!”
“知道了。”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多了,林竹進門放下書包換了鞋,先去書房抽屜裏挑了個手機,充上電。
洗完澡回來打開手機,果然一堆消息。
先是老林的微信:
--後天到家,有什麽想要的?
林竹想了想,回了句沒有,又想了想,補了句一路順風。
那邊沒有回話,估計已經睡下了。
然後是鄭越,小姨竟然還記得婚禮那天坑他上去獻花的事,發消息問他挑個什麽時間去攬月樓。
林竹之前挺喜歡攬月樓的那道糖漬玫瑰魚,這會兒一提也有些饞了,兩個人幹脆直接定在了明天晚上。
反正到時候在五班上課,随便翹掉就好。
林竹小算盤打得賊響。
把各個圖标上的小紅點點掉,又把新手機的功能匆匆看了一遍之後,他随便丢在一邊,脫鞋上了床。
換了班倒是免去了今天的家庭作業,林竹把腿搭在床架上,百無聊賴地看着窗外。
他卧室正對着落地窗陽臺,十二層樓的高度,能輕易就看見幾條燈紅酒綠鋪就的錦帶馬路,在黑暗中透着喧嚷的繁華。
林竹眯着眼,薄薄的眼皮蓋不住通透的夜色,又被燈光耀得模糊。
他放空着想,城市角落邊緣裏的人生,是不是也這麽模糊。
“小江!今天的單子做好沒有?”
機房裏的電腦有些破舊,仔細看屏幕上還有些灰痕,到處亂扯的電線纏了一地,裹了一地的瓜果碎殼和踩得泥濘的煙灰。
小屋子有些密封,所幸還有扇大窗子開着,才沒讓屋裏被煙味兒浸滿。
少年棒球帽下的側臉幹淨而精致,映着屏幕盈盈的光,神色冷淡:“好了,正在壓縮。”
劉哥走過來,在他電腦前湊近看了一會兒,點頭,感慨:“做得不錯,兩個小時都快趕上人家一天的量了。”
等壓縮完成度的進度條拉到百分之百,江來星才關了電腦,站起身:“傳好了,我先回去了。”
劉哥點頭,又問:“哥請你吃個夜宵?”
“不用了,明天還有課。”江來星拎上書包。
劉哥笑了,拍拍他的肩膀:“得了吧小江,就你這作業也不做、天天鑽電腦裏的樣子,估計成績還不如當年你哥我呢!”
江來星笑了笑,沒說話,順手帶上口罩。
“哎,講真的,”劉哥咬了下煙蒂,噴出口霧,揮散了,“等你高中畢業就來哥這兒打工吧,看你這技術,少說這個數。”
他比了個數字。
江來星一挑眉:“七萬?”
“屁!”劉哥笑罵他一句,“七千。”
他頓了頓:“你也別嫌錢少,現在這個世道,錢也真不好掙。再說,憑你這本事,熬個兩三年,萬把塊也不成問題。”
江來星彎了下眼:“別啊劉哥,我以後可是要考A大的。”
“夢裏考去吧。”
劉哥見說服不了他,也就沒再堅持,拍拍他的肩膀:“早點兒回家吧,路上小心。”
“行。”
等人出了門,後面才有人半真半假地說:“劉哥,人家不領你情啊。”
劉哥沒在意,又吸了口煙,在霧裏眯起眼:“小孩兒有想法,跟咱們不一樣。”
“有個屁的想法,在錢面前都是孫子。”
那人不屑地罵了句,一頓,又試探着笑着問:“小江不願意,您看看我怎麽樣?”
劉哥瞥他一眼,無意味地笑了聲,扭頭出了門:“先幹你的活吧。”
等他走遠了,屋裏的人才憤恨地罵了句操。
出租屋離兼職的地方有些遠,到樓下的時候已經沒幾戶亮着燈的了。
江來星摸黑上了樓,開門開燈,從床頭櫃的抽屜裏掏出個備用手機,沖了半天電,才見這破手機搖搖晃晃地閃起光。
他松了口氣,把備用卡插上,連結網絡。
Q-Q裏沒幾條消息,除了班級小群裏偶爾有人讨論幾句作業,就沒了動靜。
江來星手指動了動,點開微信。
--轉賬4000元。
--這個月的生活費。
--聽你們班主任說暑假有個化學競賽,不要讓媽媽失望。
江來星表情沒變,沒收錢也沒回話,直接退了出去。
今天是十五號,劉哥很靠譜,早就把這個月的兼職工資打到了他的私人卡上。
江來星看了看,一共一年零兩個月,除去生活費學費等一衆開銷,他已經攢了近兩萬三。
銀行卡後面的幾個零給了他一絲淺淡的安全感。
江來星嘴角彎了彎,又退出來随便點開了朋友圈。
最近顯示的一條是三分鐘之前,“雙木”發了條動态:
天氣真好啊。
沒有配圖。
江來星:“……”
他扭頭看了看窗外黑得能把人融進去的夜色,有些無語。
江來星想了半天,從對方信手塗鴉的頭像上才回憶起來,這人好像是林竹。
他眼前頓時浮現出今晚在公交站臺時,對方不開心卻又不敷衍的笑意。
江來星一時間有些晃神,卻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匆匆一丁點的交集,連片水花都激不起來,幹嘛要替別人想這麽多呢。
他仰躺在床上,按着眼睛打了個呵欠,在睡着的邊緣用力搓了把臉,強打起精神,從書包裏掏出今天布置的作業。
花了近一個小時把比較有意思的題順了一遍之後,才收了書包,跑到衛生間迅速洗了個澡。
他躺在床上,看了眼手機,剛好一點半。
困意襲來,江來星側過身,從出租屋還算整潔的小窗戶向外眯眼望去,一兩顆星星柔和地亮着。
天氣确實挺好。
睡着前,這是他最後一個模糊的念頭。
一夜無夢。
新手機忘了定鬧鐘,早上果然起晚了。
林竹放下手機,閉着眼,皺眉在枕頭上埋了半天,終于不情不願地起身穿衣服。
到學校的時候比正常上課遲了十多分鐘。
林竹大喇喇地背着書包在校園裏晃蕩着,過了好一會兒還沒見教導主任抓他罰站,這才不情不願地上了教學樓。
五班在三樓樓梯口,後門挨着老師辦公室,平時也沒人有膽子開,林竹只好晃去了前門。
“報告。”他敲門。
屋裏的背書聲頓時低了一個度,除了睡着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班門口。
五班的英語老師扭頭看見他一愣,她也聽說過這位的大名,忍不住問:“哎你不是那個誰?”
林竹好心地自報家門:“七班的,林竹。”
“對對對,”英語老師連忙點頭,“你跑我們班來幹什麽?”
還沒等他開口,底下就有個聲音陰陽怪氣地替他答了:“老師,他被七班班主任罰了,過來蹭一星期的課。”
林竹順着聲音看過去,見着個看起來有些熟悉、實際上毫無印象的臉。
他本能地覺得讨厭,于是就邊盯着人看,邊回想這是個什麽玩意。
這人正是那天在自行車棚陰他的那個,他見林竹盯着自己不放,頓時有些心虛,瞪人一眼又別過頭。
聽完解釋,英語老師哦了聲,也沒為難他,點頭:“那行,別站那兒了,趕緊進來吧。”
林竹于英語一科上哪受過這麽大的善意,先是一愣,很快就朝人笑了:“謝謝老師。”
他臉長得好,刻意賣起乖來尤其受中老年人待見。
英語老師頓時覺得哎喲傳言看來都不可信這不挺好一小孩兒!
林竹卻沒管她在想什麽,只去找後排自己的座位,見到趴着睡覺的江來星,這才拎着書包,在一衆或好奇或敵意的目光中徑直朝最後一排走過去。
“讓個座。”
他指尖敲了敲桌面。
江來星的腦袋動了動,像是醒了,卻沒起身。
林竹歪頭瞅着他,又不耐煩地扣了扣桌子。
還是沒有動靜。
班裏背書的聲音又低了一個度,氣氛一時有些凝固。
側前方坐着的劉文咽了口唾沫,輕輕去推江來星的手臂:“江哥,江哥?”
江來星昨天睡得晚,好不容易補個覺都不安生,被吵醒後一臉煩躁,聲音沒壓着:“幹什麽。”
“額……”劉文指了指旁邊站着的另一位大神,小心翼翼,“那個……你同桌來了。”
“早上好啊。”
新同桌眯着眼,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