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見見

見見

辛有想不到誰在恨她?她搭乘別人介紹的貨船,從裕南來到祟京,通過牙行租下這間鋪子,隔壁布店的阿嬸幫她介紹了采辦東西的雜貨商,結果鋪子開業後一直沒有起色。

謝誦的提醒讓辛有想起,房主來道歉時說過的一些話。房主好像也是這個意思,想趕走她的是另有其人。

辛有苦惱地垂着目光,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惹惱了誰?讓想幫她的謝誦和金江文也無從幫起。

謝誦問:“辛姑娘,你想想看,日常所見的人當中,有沒有人怪怪的?或者顯得有惡意?”

辛有擡起頭,“有一個常在街上閑逛的男人,他有時候在外面……向鋪子裏東張西望,不過最近沒有見到。”

金江文道:“這應該是不要臉的混子,舉止猥瑣,這種人一旦知道辛有的背後有靠山,就不敢露面了。”

謝誦問辛有:“只有這些嗎?”

辛有不安地點點頭。三人在燈下沉默了一陣子,像繞在沒有頭緒的大線球裏。

金江文拍拍膝蓋,對謝誦說:“辛澄,辛有的房主接到畢公子的傳話後,立刻就服了軟,說明原先支派他的人和畢公子比差遠了。現在,連街上的混子都不敢在辛有的門前晃悠,那人還敢再欺負辛有嗎?我看不用太擔心,只要辛有自己多注意就好,否則,這個地方她豈不是待不下去了?”

謝誦看看辛有,她從裕南來到京裏,自己經營這間小小的鋪子,其中需要多大勇氣,為此經過多少努力?當然不能由于莫名其妙的威脅放棄這些。

謝誦道:“畢遠峰的人從房主那兒問出一個姓孫的人,是姓孫的替他主子買通房主做這件事,房主不知道背後的人是誰?現在姓孫的已經躲起來了,畢遠峰正在找他。”

金江文道:“他們都這麽怕畢公子,肯定不敢再冒着風險作惡,咱們也別吓着辛有,讓她心裏緩緩吧。”

辛有緩了緩一直噗噗跳的心情,她對複雜的世情還缺乏經驗,說不怕也是假的。但鋪子的生意好不容易熱鬧起來了……她小聲說:“怎麽辦?我還有客人預訂的點心要做。”

謝誦和金江文互相看看,也許确實不必過分擔憂,但怎樣才能讓大家都安心呢?

謝誦覺得還有一個辦法,他讓金江文留在鋪子裏等他回來。

謝誦走後,辛有和金江文也忙碌起來,他們在屋後的廊下點起燈火,辛有做點心的時候,金江文就在一旁幫她磨粉。

廊外的天色漸漸地入夜,金江文聞着院子裏不知名的花香,聽着後門外河道裏的水聲潺潺,突然,對岸品源茶樓上的燈籠都亮了,真是好一幕燦爛的夜景。

金江文想:這間鋪子清爽宜居,如果不是這件糟心事,辛有守着它也是不錯的。

辛有忙完一程,小聲地問:“金大哥,謝公子去哪兒了?還是在為我操心吧?”

金江文道:“你別急,辛澄肯定是有好辦法的,他先不說,應該是要和別人讨個商量。”

辛有問:“謝公子總是仗義助人嗎?”

金江文道:“他倒不是愛管閑事的脾氣,只是對你好像特別些。你也不用總惦記着謝他,我們這麽做是為了心安。”

辛有道:“真是過意不去……”

金江文見她談起這些就很自責,故意地向她身後瞅瞅,擡着下巴道:“辛有,我看你那些蒸籠很不錯,能幫我蒸一蒸藥材嗎?我這個人手笨,每次一用鍋竈就亂套。”

辛有趕緊點點頭,“好。”

又晚了一些的時候,謝誦終于回來了,帶着一個十來歲的孩子。

這個孩子叫阿景,雖然只有十歲,已經會用靈活的刀法,應付簡單的攻擊,是畢遠峰按照謝誦的要求借給他的。

謝誦向他們解釋:“讓阿景留在鋪子裏陪辛姑娘,這樣大家都可以安心了。”

辛有驚訝地看着阿景,她沒有先想阿景能怎樣保護她,倒是考慮了一下該怎樣照顧阿景?

還只是一個孩子,辛有向前一點,溫柔地摸摸阿景的腦袋。孩子像木板一樣硬挺的身體不禁軟了軟,緊抿着嘴唇向她一看,目光中也露出對辛有的好奇和喜愛。

辛有道:“阿景,我的房裏還有一張小床,剛好夠你睡,去把行李放下來吧。”

阿景不茍言笑地向辛有一禮,穩重地自己去屋子裏安排了。

又到了辛有向謝誦道謝的時候,她欲言又止,決定放棄隔閡分明的禮數,鼓起勇氣表示一種親近,“辛澄,你辛苦了。”

謝誦的心被這親近的稱呼輕輕一敲,她叫出的‘辛澄’和別人的語氣不同,謝誦自然地再回想了一遍,覺得有些高興。

金江文摸了摸肚子說:“辛澄,你去了好久,是不是在畢公子那兒順便吃了桌酒席才回來的?”

謝誦搖頭,肚子裏忽然悶悶一響,辛有立刻領會到:她應該去做什麽了?

等吃的時候,金江文在鋪子裏逗着阿景說話。謝誦走到後廊門口,辛有忙碌的影子正投在他身邊的白牆上,一轉一滑,像游動的小魚。

蔥花生澀,倔強的氣味遇到熱水後忽地一軟,變得溫潤,清香。細細的清面在鍋子裏舒展,翻滾,像長袖善舞的佳人。

辛有低着頭切開菜心,忽然覺察到謝誦站在那邊,不禁有些心亂。

辛有背向着他問:“你是不是很餓?晚上的點心還沒做好,所以沒有可以墊肚子的。”

謝誦道:“沒關系。”

辛有發現她沒有勇氣再叫他辛澄,那只是一時沖動的力量,讓她緊張得難以呼吸。

面煮好了,謝誦和金江文一起在桌邊坐好,拿起筷子感謝辛有的款待。

辛有不安地等待着謝誦的反應,用一碗清湯細面來招待他們,真的太寒碜了。

可是面很好吃,讓人懷疑這只是用蔥花和菜心煮出來的味道?謝誦忍不住想:如果這碗面湯就能讓人覺得滿足,生活還有什麽為難之處呢?

阿景留在了豐樂齋,他和辛有一樣習慣早起,如果辛有沒有吩咐他做事,他就自己在後院裏練功耍刀。

辛有有時讓他幫忙,發現他小小的身體像牛犢般強實,既早熟又能幹。

下午空閑的時候,辛有和阿景一起去左市城裏的善幼堂。即使在琳琅滿目的街市中,阿景也不會東張西望,像警惕的小貓一樣睜大着眼睛。辛有明白,阿景是在為她操心。

善幼堂的巷子裏依然有孩子在玩耍,他們記得辛有,期待地看着她帶來的點心,得到召喚後一擁而上。

辛有問:“蘇爹爹今天在嗎?”

他們鬧哄哄地說在。

好幾年不見,蘇順長比辛有記得的樣子老了些,胖了些,仍是穿着舊舊的衣裳,顯得不善打理自己。

辛有站在蘇順長面前,看着他歡喜又和藹的樣子,突然熱淚盈眶。

怎麽說呢,蘇順長是辛有非常信任的人,他給了辛有善良的關懷,也給了辛有一個名字。

只要不怕辛苦,就能有吃有喝,辛有的名字是一個樸素的道理,是蘇順長簡單的智慧。

寒暄過後,辛有問:“阿爹,這裏的孩子有些已經長大了,怎麽還無所事事呢?”

善幼堂的孩子在七八歲後,如果沒有人領養,就要去學做零工或當學徒,作為以後的謀生之道。辛有小時候就是這樣去了豐樂齋。

蘇順長嘆着氣說:“我來了京中,才知道裕南那樣小城的方便。在裕南,我和城中的掌櫃們都是相識,互相信任,只要說幾句話就能定下一件事情。而京中地廣人稠,像樣的零工,學徒都輪不到善幼堂的孩子去做,我看着他們越長越大也是犯愁。”

辛有道:“我上次來看見一個叫阿七的孩子,自己在學寫字和彈琴。”

蘇順長道:“他是個好孩子,聽人家說:會寫字,彈琴的孩子,就能去考朝廷開的義教學堂,所以阿七很刻苦地在學。”

辛有問:“真的能考上嗎?”

蘇順長道:“我還沒去問過,只是先教他認字,收撿些紙張給他用。阿七有時候去人家私塾外面,偷聽先生講課,被裏面的孩子發現了就會欺負他。”

辛有覺得心酸,竟不能說什麽了。

蘇順長看看她的神情,有些遲疑地問:“小有,你到京裏來,這是做了一件大事,是不是想找你娘?”

辛有抿緊唇,心裏霎時沉重,又漸漸地袒露開自己,“我只是想來看看這個地方,只要了解一點就夠了。”

蘇順長擔心地說:“你長大了,過去的也都過去了,可不要給自己惹麻煩。以我所見,那些達官貴人們最在乎的就是富貴和體面,若是要讓他們損失體面,他們可要惱羞成怒的。何況人海茫茫,去哪裏找當年人呢?”

這些謹慎的大實話令人洩氣,好在辛有對祟京也沒有過多的期望。她只是必須要離開裕南,如果不來祟京,她就只能嫁給豐樂齋的小掌櫃了。

不來祟京,辛有可能永遠無法甘心,她為何像一顆随風抛灑的種子,被遺棄在千裏之外的裕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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