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見見
見見
謝誦在庭院裏射箭,黑衣,革帶,戴着暗藍色的護腕和護額。他凝目息氣,站在廊前驅箭射向遠處的藤蘿,老仆李固種的金絲小葫蘆又掉下來一個。
李固是謝誦母親的遠親,在這座宅子裏待了二十多年,看着謝誦長成如今的樣子,心裏有許多默默的感慨。
等得謝誦射完這一箭,李固才走過去道:“公子,大人派人來請你回去。”
謝誦問:“說了是何事嗎?”
李固搖搖頭,謝誦也想不出什麽,也許是仆從告訴謝延堂:看見他從家門前經過的事,觸發了謝延堂的什麽心思?
謝誦從身邊的箭筒中再抽出一支,讓李固去告訴謝宅的仆從:他這兩天有事要忙,晚一些才能去玉北。
如果謝延堂只是怪他過家不入,或是借題發揮一番,稍等兩天後也就忘了吧。
玉北城謝府,謝延堂披着短衫在園子裏賞月,身邊放着各色鮮果,茶飲。
謝延堂愛聽鼓樂,又不想聲響太大,所以叫人隔着三丈遠,在荷花池子的那邊敲。輕巧的鼓聲随着涼風傳來,恰合此刻恬淡的心境。
繼夫人甄氏給謝延堂取來一件外袍,留在一邊坐下,柔聲道“大人,聽說辛哥兒總算穩下性子來念書了。”
謝延堂得意地說:“是啊,你且瞧吧!他從小就處處勝人一籌,只要稍微拿出些本事,就能将別人比得暗淡無色。”
甄氏道:“辛哥兒脾氣戆直,總要大人及時推一把手,才不至耽誤了前途。”
謝延堂道:“這其中也有你的功勞,當初你說能哄他回頭念書,我還将信将疑,由此可見:你确是能幹的人。”
甄氏羞怯地說:“我不過是以慈母的心情,讓他有些觸動罷了,可不敢向大人恬稱功勞。”
謝延堂滿意地點點頭,“還有他的親事,快二十歲的男人,身邊連個陪寝的丫頭都沒有,未免太正經了!男人,就是要玩夠了才能安心做事,這是本性!蠢蠢卻不敢動的都是無能的懦夫。我一直擔心他在太覺寺裏的時候,被和尚們的經書念壞了腦子,非常後悔當初答應他去守孝。”
甄氏雖在謝延堂這裏撐着自己的面子,仿佛謝誦會因為她的‘慈母之心’,而願意聽她一言,甄氏心裏卻萬分清楚:謝誦那兒可是惹不得的了。
所以,讓她去給謝誦說親,或是讓她給謝誦挑個姑娘送去……這些占着地位的話,甄氏卻不敢開口。
謝延堂問:“辛哥兒前兩天去餘家了,你知道嗎?”
甄氏知道,但她搖搖頭,謝延堂不喜歡女人打聽太多,也不喜歡女人顯聰明。
謝延堂自顧自地說:“昨兒個,餘從善對我誇贊了辛哥兒,他的小女兒和辛哥兒倒是很般配,也許是這個意思?”
甄氏道:“餘家是上選,這件喜事好。”
謝延堂道:“是啊,不過我和餘從善近些年疏遠了些。”
謝延堂和餘從善來往密切,還是元氏在世的時候,後來漸漸覺得道不相同,應該是餘從善先開始避着謝延堂的。
這裏面略微有點嫌棄的意思,謝延堂心裏也有些耿耿,不過謝誦如果做了餘從善的女婿,對謝家是百利百好,以前的小事還想它幹什麽呢?
有個讓餘從善也羨慕的好兒子,真是一樁美事啊!
此時,謝延堂便覺得:樂工們演奏的鼓聲又太過微弱了,與他喜悅的心境不合,便叫樂工們從對岸搬回來,在鼓噪喧喧中和甄氏舉杯同樂了。
奉安節當天,辛有按照約定先去守仁醫館。金江文希望辛有一起去看看夜市的熱鬧,聽說也有別的姑娘會去,辛有就答應了。
向晚的天還亮着,辛有走在路上時,謝誦騎馬從後面趕上來,下馬和她同行。
辛有高興又拘謹地向他行禮,不敢問他為什麽這時過來?
謝誦覺得辛有今日的裝扮很美,但不敢說任何冒失的贊美之詞。
兩個人默默地沿着小坡走上高處,看見守仁醫館裏外都是亮堂堂的。
謝誦道:“今天這裏有貴客要來。”
辛有有些意外,:“貴客嗎?”
謝誦道:“是宋公府的小姐宋嫒薇,阿文和她是好朋友。”
辛有道:“原來是這樣,金大哥以前好幾次說,他是給一位朋友買點心,就是這位小姐嗎?”
謝誦點頭,:“嗯,每次連買帶送,要在京城裏跑大半圈。”
辛有道:“金大哥真是有情有意。”
謝誦道:“你要是當面這麽誇獎他,阿文一定會把你當成他的知己。”
辛有問:“為什麽?”
謝誦道:“因為我會說他不愛聽的話,讓他覺得煩惱。”
辛有問:“金大哥有煩惱嗎?”
謝誦道:“阿文喜歡宋嫒薇,但宋公府不會把小姐下嫁給一個大夫,我不希望阿文的人生因此受到太大影響。”
辛有道:“金大哥都明白嗎?”
謝誦道:“他都明白,但是除了宋嫒薇,他的心裏容不下別的打算。”
辛有問:“謝公子,你希望金大哥擁有怎樣的人生?”
謝誦想了想道:“他應該能成為被人尊敬的名醫,生活富足,家庭和美。”
辛有道:“但是,如果将來的金夫人不是宋小姐,你還是會為金大哥覺得遺憾吧?”
謝誦那樣一想,悲憫的感覺就壓上了心頭,低聲道:“是的。”
天色悄悄地暗了,醫館屋檐下的幾盞燈籠更加明亮,好像是主人殷切的心意。
謝誦先進門,金江文高興笑道:“啊,你們來啦,阿薇應該也在路上了。”
辛有突然明白了,另一個同去的姑娘是宋嫒薇,謝誦也和他們一起。但是謝誦,他就住在奉安寺,距離夜市很近,為什麽趕到這裏來?
謝誦看見醫館裏側的桌子上一片亮堂,奇怪地問:“阿文,你點這麽多蠟燭幹什麽?還擺了花。”
金江文道:“辛澄,你完全不懂,女孩喜歡這樣!辛有,你說是不是特別好看?”
辛有笑着點頭,金江文道:“辛澄,你和辛有都坐會兒,我去換件衣裳。”
謝誦道:“你穿那件霭綠的長衫,比黃的好看。”
金江文露出驚吓的樣子,“你怎麽知道我打算穿黃的?”
謝誦道:“你每次都穿那件。”
金江文去了後屋,辛有走過去欣賞桌上的燭光和插花。
謝誦看着她站在搖曳燭光中的影子,靜靜地如同聖潔的感受,安詳地包圍着他。
謝誦問:“你喜歡燭光和花嗎?”
辛有想了想,溫柔地回過頭道:“我喜歡點一盞小小的燭臺,去看生長在野外的花。”
她的回答像一滴滋潤,讓謝誦覺得高興。這時一句喊聲闖進了他的耳朵裏,“阿文!人呢!”
辛有看着忽然出現的紅衣姑娘,謝誦道:“是宋嫒薇。”
宋嫒薇沒有看到金江文,跑到謝誦跟前,‘嗳’了一聲問:“謝辛澄,這是誰?”
謝誦道:“是豐樂齋的掌櫃辛姑娘。”
宋嫒薇一笑,“是辛掌櫃,原來做點心的是個好漂亮的姐姐。”
辛有道:“宋小姐,幸會。”
宋嫒薇拉拉辛有的手,:“幸會,幸會,怎麽只有你們?金江文呢?”
金江文立刻出現,“我在這兒,你終于來了,我這兒瞎想着怕出意外呢。”
宋嫒薇看看他新換的衣裳,順便幫他戴正頭巾,微笑着說:“我祖母和娘她們去小蘭園聽曲看戲,我是跟着一塊去的,半路再說自己肚子疼,就溜出來了。”
金江文道:“車夫和美音都在外頭嗎?”
宋嫒薇道:“對,我們快走吧。”
金江文急着獻寶:“阿薇,我今天又給你買了只兔子,黑白花毛,像小狗似的。”
宋嫒薇高興地喊:“啊,太好了,我要先看一眼兔兔再走!”
他們歡天喜地,如入無人之境,隔着走廊和牆壁,仍能聽到他們一應一合的笑聲。
謝誦輕微地嘆了口氣。
辛有問:“即使知道他們真的兩情相悅,宋小姐的父母也不會遷就嗎?”
謝誦道:“他們還沒有互相表明心跡,阿文也沒有勇氣那麽做,但是宋嫒薇已經在議親了。”
辛有道:“其實我不太明白。”
謝誦道:“不明白什麽?”
辛有道:“非他不可的心意,為了別人不顧一切的心意,好像是很危險的事?”
謝誦道:“我也不太明白。”
既然都不明白,只能把費解,但是會為他們高興的心情放在一邊。
謝誦騎馬,辛有,金江文坐宋嫒薇的馬車,從前集城去奉安寺夜游。路中遠隔着許多橫街時,已經能看見奉安寺白塔上的璀璨燈光。
以寶塔為标志的燈會,圍繞着奉安寺周圍的街道。
車夫把車停在外圍的路邊,謝誦栓好馬,去和辛有他們聚在一起。在辛有為眼前星河般的花燈欣喜的時候,謝誦也露出了笑容。
夜幕下的街道和白日一樣熱鬧,聚集的人流越來越多。金江文走在前面為宋嫒薇擋着人流,宋嫒薇挽着辛有向周圍指點:“辛有,只有黃胡子西番人賣的羊肉烤餅才正宗……”
謝誦則還不清楚:能贏到一張弦琴的射箭游戲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