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坐坐

坐坐

下了楓橋,謝誦讓辛有上馬,自己牽着馬沿漕河邊向東走,四周模糊如安靜的布景。

辛有扶緊馬鞍,從高處俯看謝誦時覺得很不習慣。她聽着馬蹄聲聲陷入街道的浮塵裏,仍覺得忽然遇到謝誦是過于意外了,小聲問:“公子,你真的是來接我的嗎?”

謝誦道:“嗯,我想見你,也有話說,所以把阿文丢在別院裏趕來了。”

聽他所言,似乎刻不容緩,辛有不禁認真地想了想:之前的晚上謝誦突然去了豐樂齋,說隔天再來,然後就遇上了陳澤興的事情,原來他有些想說的話一直留在心裏。

辛有立刻說:“公子,是我不好。”

謝誦沒有明白,向她回望去,有些擔心地問:“你怎麽了?”

辛有內疚地說:“我心裏最近有些亂,不知不覺忽略了許多事情,連累公子為我奔波。”

謝誦聽完她的解釋後微微一笑,“為何所有的負擔都要壓在你身上?心煩時還需顧慮我的感受?”

辛有道:“公子是我的恩人。”

謝誦柔聲問:“我只是幫過你的人?”

辛有道:“當然不是……”她無法描述和他之間的親近,任何一點試圖都顯得輕浮。

謝誦看見她的為難,重新起步向前,“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辛有點頭,“嗯,現在想一想,那只鳥真的幸運。雖然它不能再高飛,但有個很好的歸宿。”

謝誦道:“畢公子的鳥莊裏養了很多鳥,它待在那裏不會寂寞。其實,剛認識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很熟悉,因為我娘也習慣在腰前系一條帕子。”

這個巧合讓辛有也很驚訝,她看看自己腰前的帕子,終于明白:為何有幾次他會盯着它看。

辛有問:“這讓你難過了嗎?”

謝誦道:“不,沒有,我只是想起了很美好的時光。後來我發現,我喜歡和你在一起,你像鮮活的光彩,讓我無趣的心重新回到了真實的生活裏。”

辛有并不明白,謝誦為什麽說自己無趣?為什麽他覺得,自己曾經不在鮮活的生活裏?但他說,他喜歡和她在一起,這就足夠讓辛有心跳慌亂,無措到啞口無言了。

四周模糊如安靜的布景,謝誦的背影高而挺拔,悠悠轉過頭問:“辛有,你喜歡和我在一起嗎?”

辛有先是不信她聽到了什麽,心兒跳跳未停,兩手将鞍鞯捏得很緊。

這時謝誦又問了一次,“你喜歡和我在一起嗎?”

辛有抿抿嘴,終于确信了他突然很怪。這算什麽問話?讓人怎麽回答?

兩個巡兵拿着提燈從左前方的巷子裏走出來,喝問謝誦:“誰人在此游蕩?”

謝誦道:“我們正要回家。”

巡兵照一照馬匹,“快些與你娘子回去,距離宵禁只有一刻了。”

和巡兵遠離後,謝誦道:“喜歡和我在一起,或不喜歡,非常難回答嗎?如果你搖搖頭,我馬上送你豐樂齋。”

他仍執着地停留在這個問題上,辛有已經不再慌張了,還覺得有些好笑。

謝誦停在馬邊,仰望向上,看見月光和夜露圍繞在辛有身邊,融化了他心中的忐忑。

辛有微微一點頭,“我喜歡,但是……”

謝誦被一陣喜悅擊中前額,他不需要再聽‘但是’了,立刻攬過缰繩上馬,帶着辛有轉道向北,奔跑在霧紗一樣的月光和夜露中。

上南城的邊緣之地,馬停在枯藤遍布的高牆下。

謝誦扶辛有下馬,拴好缰繩後帶她走到牆邊小門前,稍用力地敲了敲。

等了片刻,一位年過半百的僧人來打開門,謝誦合手向他行禮,對方也立刻笑着寒暄,兩人看來早不陌生。

等謝誦和辛有進了那片園子,僧人便走開了,辛有看見前方的屋檐後面有座塔樓,烏黑高聳,格局氣派。

謝誦道:“這是先皇太後從前靜修的地方。我娘剛病逝的時候,有次我走到這裏,遇到方才那位知愚師父,他看出我身陷困擾,好意指點了我一些。沒去山裏之前,我經常獨自坐在那座塔樓上。”

辛有問:“那是你的秘密之地?”

謝誦笑,“秘密之地?”

辛有道:“我小的時候,喜歡躲在一些秘密的地方,比如無人會去的屋頂,還有堆滿米袋的糧倉,在那裏有個狹小的地方是屬于我的。”

謝誦問:“什麽時候想去呢?”

辛有停了停,決定不再想起難過的事情,“不太記得了。”

穿過禮拜的佛堂,直走到塔樓的門前,謝誦拿下挂在牆上的燈,和辛有沿着窄小的樓梯向上走,到了塔頂後是間空空的小屋。

謝誦把燈放在地板上,輕輕打開向外的兩扇門,冷風和夜色撲面而來,從上南城直到最遠方下業城的燈火,像流螢一樣漂浮在辛有眼前。廣闊的城似乎沒有邊界,在混沌的盡頭撞上形态模糊的山影,但這一切都在天的膝下,天穹明朗純粹,靜靜包容着膝下的複雜。

謝誦在地板上坐下,辛有也坐下,默默間,他說:“知愚師父告訴我,如果讓心存于天地間,痛苦就會變得微不足道。”

辛有道:“這裏很高,這樣看整座城,覺得自己已經離開了那裏。如果把心推向高高的空中,一定也會覺得丢下了所有的煩惱和痛苦。”

謝誦問:“你的心裏有煩惱嗎?”

辛有扶起膝蓋,低頭想了想,“我在擔心一件事。”

謝誦問:“擔心陳澤興的師母嗎?”

他的直白讓辛有有些意外,然後恢複了坦然,“我不清楚陳大人的師母是誰?為什麽這樣做……所以拜托蘇管事幫忙打聽清楚。”

謝誦問:“你擔心她是誰?”

辛有一時無法回答,在下定決心的邊緣猶豫。

謝誦道:“我想守護你,我會保護你,竭盡全力。”

辛有看向他,眼中的苦惱被感動代替,這份厚愛遠過于她的期望,讓她不敢承受。

謝誦沒有看出她的歡喜,擔心地問:“我的表白是不是太突然了?抱歉,但我一直想告訴你。”

辛有忍着淚說:“不是,是我不配聽到這些話。我只是一個孤兒,自從和你相遇以後,已經感受到了很多快樂,以前從沒有過的快樂,我覺得自己很幸運……願意為你做任何事,但是絕對不能給你帶來麻煩。”

謝誦道:“你說喜歡和我在一起,如果只是因為配不配就讓我收回那些話,我會非常痛苦。”

辛有眼中的淚水滾落下來,謝誦伸手撫去沾在她臉龐上的淚痕,柔聲道:“你知道了,我喜歡你,請把它記在心裏。什麽都不用說,記住就好,這就是你要為我做的事。”

夜色從大地上散去的時候,第一縷晨光靜靜染上樓閣上的飛檐。

辛有被晨光吵醒,睜開眼時發現自己靠在謝誦懷裏,披着他的外衣,而謝誦渾身寒涼,低頭對她輕輕一笑。

晨光玉北城謝府,一早,甄氏帶着養生茶去給謝延堂請安。茶中有輕微的助陽藥物,甄氏相信:每日讓謝延堂喝下一點,她很快便能等到孜孜以求的機會。

謝延堂今日有些要務,已經穿戴好袍服帽履,見甄氏入門後始終一副賢德做派,便試探道:“夫人,前次你為何故意讓丫頭去叫走車夫?”

甄氏的目光閃了閃,一邊驚奇,一邊衡量應對時,謝延堂已經從她的反應中洞悉了:雖然他沒有提到辛有,甄氏卻知道他在說什麽,看來确是她的指使。

謝延堂清淡地說:“這就不對了,堂堂謝府夫人,怎麽做到這種地步?”

謝延堂先入為主,偏向為辛有說句公道,甄氏不免有些氣憤,笑笑道:“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商女,引着公子與她暧昧不清,大人又直接把她招進府來,這都不成體統。我深有擔憂,既不能幹涉你們父子,只好暗中多加考慮。”

謝延堂道:“哦?你考慮了什麽?”

甄氏道:“雖只是一個伺候公子的人,品行卻不能差。我當日故意試探她一番,她卻立刻就在公子枕邊吹風,把這件事鬧将出來了!敢問大人從何而知?莫不是公子為了她,竟敢當面向大人問責?”

謝延堂摸摸胡須,甄氏說的沒錯,他的兒子确實為了辛有,當面向他責問!但謝延堂并不在乎這些,他有更高深的打算。

況且,為了試探辛有的品行,故意不給她車坐,這種手法怎麽都像在無事生非。

謝延堂道:“夫人,你說的雖然不無道理,我看也大可不必!兔子惹惱了都會發急,那姑娘只是個普通的小家女兒,你無需寄予厚望。”

謝延堂偏袒的态度很是惹惱甄氏,決定趁此予他一擊,“大人,你知道嗎?你中意的這個商女可不簡單!除了大公子,還有位年輕的大人也為她癡迷,她可是來者不拒呢!”

謝延堂臉色一變,“當真?”

甄氏卻賣起了關子,“唉,真是醜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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