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幾度情如珪

第13章 幾度情如珪

蘭奕臻去上早朝後,蘭奕歡醒來了,也回到自己所住的偏殿去用膳。

這回他吃飯的時候沒有蘭奕臻在旁邊,但昨晚休息的好,暖胃貼也餘溫尚存,所以喝了梁太醫開的藥之後,蘭奕歡的胃口還不錯。

這幾乎讓他産生希望,如果養個幾年,他這一身的毛病,可能說不定真的會好。

一旦病好,他就可以計劃離開的事了。

這幾日蘭奕臻對他還不錯,但蘭奕歡心裏十分清醒,他們之間的情分終歸有限,東宮不會是一個可以長住的地方,他必須趁着這段時間,想一想自己的後路。

他拿了本冊子,在上面一條條寫出自己的計劃安排。

目前,最重要的先決條件就是要有錢。

蘭奕歡文武雙全,一身本事,不愁在外面靠自己活不下去,但是他想要的離宮,是走了之後再也不跟宮中的人聯系,勢必得隐姓埋名、改換身份。

這樣的話,他必須先準備一處落腳點,最合适最易于隐藏的選擇就是商鋪。

所以說本錢就是個問題了。

蘭奕歡雖然貴為皇子,但目前尚未成年,手頭沒有多少積蓄,而且他直接被蘭奕臻帶回了東宮,那些錢都放在臨華宮了,也不可能去跟齊貴妃要。

得想辦法搞一些,比如從東宮的牆上摳幾顆夜明珠,找太子的哪個傻侍衛賭兩把什麽的……

蘭奕歡整理着思路,在冊子上一筆一筆記下了自己的規劃。

寫字的時候,他聽見外面有吵鬧聲,但以為是東宮的事,就沒在意,但不多時,一名小太監進來了,對他說道:“殿下,五殿下來探望您了……”

蘭奕歡的筆一頓,緊接着,五皇子蘭奕勝已經随後大步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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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進來之後什麽都沒說,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名趕進來跟蘭奕歡報信的小太監。

小太監微微把頭一低,恭敬地叫了聲:“五殿下。”

五皇子笑了笑,和和氣氣地說道:“見我就跑,我還以為這位公公不認識我。”

小太監的頭愈發低了,五皇子便将笑意微微沉了下去,淡淡地說道:“我知道在這東宮裏,太子有太子的規矩,不過,七弟在這,我不放心,得來看看。若是太子實在不許,你便去叫東宮衛抓我罷。”

很久不見,他水平不減,說話還是這麽刻薄欠揍,咄咄逼人,小太監只能道:“奴才不敢。”

五皇子笑問道:“不敢,還不滾?”

小太監頓了頓,悄悄看了蘭奕歡一眼,見蘭奕歡面無表情,倒也沒什麽抗拒不滿之色,終究慢慢退了下去。

房中只剩了兄弟兩人,五皇子看向蘭奕歡,臉上的笑意漸漸沉去。

終于,見着了。

面前的這個孩子,不是大正殿中高高在上的君王,讓自己只能匍匐在地,恭敬順從。他今年只有六歲,看起來稚嫩而瘦弱,仿佛不具有任何的威脅性。

而時間就是這樣奇妙的東西,随着它的匆匆流逝,能讓天真的孩童長成滿腹心機的成人,讓親厚的手足反目成仇,讓人心裏的清高、驕傲與少年意氣消耗殆盡。

人家都說“真命天子”,能成為帝王的人,往往都是天命所歸,氣運加身。

五皇子有些自嘲地想,他已經知道了蘭奕歡以後會坐上皇位,所以現在最好的選擇應該是和這個弟弟打好關系,讓将來的日子能夠多受庇佑吧?

似乎是個很好的主意,但……不适合他。

從小到大,他從未防備過蘭奕歡,在夢境中,也沒有看清楚自己因而而敗,知道了那個結果之後,他覺得詫異,也覺得不甘。

仔細想想才發現,他一直把蘭奕歡當成個孩子,對于對方心裏在想些什麽,又都暗暗做了什麽,竟是一無所知。

疏忽了啊,真是。

他的手足,他的敵人。

這一世,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五皇子微微勾起唇角,看了蘭奕歡一眼,說道:“發什麽呆呢?怎麽,是我這一陣子出去的久了,你不認識五哥了不成?”

好一會,蘭奕歡才深吸了口氣,說道:“沒有,認識。”

頓了頓,他又說:“太子不在,東宮是不讓随意擅闖的。”

看着眼前這個眼睛圓溜溜,小臉嫩出水的小東西,想一想夢中的皇上,還是讓人有幾分不習慣。

五皇子道:“他都能把你帶到這裏來,我要來看望你,哪裏說得上是擅闖?行了,先不在這裏說,快起來,走吧。”

蘭奕歡道:“去哪?”

五皇子道:“當然是回母妃那邊去了。”

他終于沒忍住,諷刺了一句:“怎麽,東宮住着舒服,舍不得走了不成?”

最讓他不平的就是這一點。

蘭奕歡登基之後,作為前太子的蘭奕臻明明是對皇位最有威脅的人,但蘭奕歡對蘭奕臻的态度,甚至都遠比跟五皇子之間要好很多,兩人一直到他夢醒的時候都沒有反目。

真是沒良心,不識好歹。

但那些是以後的事,他如今總也沒法對着一個沒有反擊能力的小孩算賬。

蘭奕臻為人那般嚴厲,心機又深,不可能平白無故地把蘭奕歡弄過來,肯定是有什麽陰謀,他身為兄長,有義務把人接回去。

只是責任而已,無關情分。

五皇子本來以為蘭奕歡聽到自己這麽說,一定會高興地跳起來,卻沒想到對方搖了搖頭,說道:“不……我不回去了。”

五皇子道:“別鬧了,不回去去哪?你又不可能一直住在這,也不怕太子煩你。”

蘭奕歡道:“我在這裏挺好的,太子對我不錯,你不用記挂着我。我想着等病好了,就去麟臺院讀書,這樣也不會給你們添麻煩了。”

這也是他剛剛才想到的,麟臺院是獨立于皇家之外的一處書院,但也是由皇室宗親所辦,在裏面讀書的,多有一些身體不佳,又或是性情淡泊的顯貴之子。

如果蘭奕歡借着這件事去了那裏,既不用再回齊貴妃宮中了,還能從此遠離政治漩渦,從此對任何人都再無威脅,簡直皆大歡喜。

五皇子卻聽得一怔:“你怎麽……會想去麟臺院?”

蘭奕歡道:“就覺得那比上書房好,也不用跟別人打架,還清淨。”

五皇子抱起手臂,垂眸看着蘭奕歡。

這時候小東西倒是說得好聽,什麽怕給母妃和哥哥添麻煩,不喜歡跟人打架……哼,活像以後那個野心勃勃毫不容情的帝王不是他。

五皇子頓了頓,終究道:“你确定不跟我走?”

他其實對蘭奕歡的選擇有幾分驚訝,以往蘭奕歡只是離開他和母妃一兩天都要到處找人,為什麽這回他就這麽不願意回去呢?

這種若有若無的疏離感隐約好像又與夢境重合了,讓他的心裏産生了幾分煩躁。

蘭奕歡點了點頭:“太子哥哥也對我很好,一個勁留我多待幾天,我這會走了也怕他生氣。畢竟……我都答應他了,五哥,你回去吧。”

五皇子:“……”

從小到大,有奶就是娘,誰對他好一點他就跟着跑這一點倒是始終如一啊。

“行吧。”

他說:“那我走了。”

他轉身剛要走,蘭奕歡忽然又叫住了他:“五哥!”

五皇子停步回頭,那一瞬間,居然仿佛在期待着蘭奕歡會說點什麽。

蘭奕歡道:“你帶沒帶銀子?給我點錢。”

五皇子出手一向闊綽,他突然想起來,自己差點把這麽一個适合敲詐的對象給放跑了,上輩子沖着太後的面子,他逢年過節從來都沒斷了給蘭奕勝的賞賜,這不得回點本才行?

“……”

沉默片刻,五皇子從袖子裏摸出一只沉甸甸的荷包,二話不說往蘭奕歡腦袋上一擱,道一句“拿着吧”,轉身便出了房間。

蘭奕歡抖了下腦袋,荷包從上面掉下來,被他接在手中,同時,嘴上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行,五哥慢走。”

他将荷包打開,往桌子上一倒,五皇子唯一的優點就是使錢大方,裏面滿滿一袋用黃金打造的小魚頓時流了出來,金光燦燦地鋪了一桌子。

這種小魚錢,通常都是富貴人家專門打給孩子壓枕玩弄的物件,五皇子自己不花,身上帶着,基本上都是要拿給他玩的。

那有些刺目的光芒映着蘭奕歡的臉,襯出一種悲喜莫辨的模糊神色來,過了一會,他淡淡一笑,把東西收了起來。

這要是當了,得有個幾百兩銀子,足夠做點小本生意了。

*

五皇子心中憋着一股不明不白的氣,一路向着東宮外面走去,忽聽前方腳步聲陣陣,他一擡頭,便恰好看見了剛剛從皇後那裏回來的太子。

這兄弟兩人今日都有點倒黴,一個剛跟親娘沖突過,另一個剛從弟弟那裏碰了個灰頭土臉,此時再看見對方,大約是更覺晦氣,臉色都不怎麽好看。

五皇子笑了一聲,走上前去行了個禮,說道:“臣弟,見過太子殿下。”

他無論什麽時候說話,尾音都是微微上揚的,老像帶着些譏諷的意思,明明是在拜見太子,但聽上去就好像挑釁。

蘭奕臻也沒叫他起來,淡淡地說:“五弟來做什麽?”

五皇子道:“哦,殿下不是把七弟給帶到東宮來了麽,臣弟事先也不知情,今日剛剛回了京城,就趕過來看看。免得七弟給殿下添了什麽麻煩,也免得他在殿下這裏學了點什麽不該學的,聽了點什麽……不該聽的。”

蘭奕臻的眉峰微微一揚,五皇子卻慢慢直起腰來,無所畏懼地與他對峙。

他是從小受盡了偏愛的孩子,性格向來飛揚驕傲,不知收斂。

對蘭奕歡這個弟弟,他感情很深,所以思緒複雜,但換成蘭奕臻這個同父異母的二哥,他就完完全全沒有半點親情,而只剩身為競争對手的敵意了。

蘭奕臻身為中宮嫡子,又有着那樣一個強勢的近乎瘋狂的母親,可以說從出生就應有盡有,其他的兄弟只能屈居于他之下,大家都是天潢貴胄,誰又可能完全心服認命?

更何況,如今他還就已經大權獨攬,王威至上。

蘭奕臻道:“五弟覺得,什麽是該聽的,什麽又是不該聽的?”

畢竟蘭奕歡還在東宮,五皇子不想再與蘭奕臻多做沖突,免得他往一個小孩身上撒氣,也沒意思。

于是他笑了笑,說道:“這個臣弟也不好說,不過随口打個比方罷了,殿下切莫放在心上。那臣弟這就告退了。”

說完之後,他行了個禮,就要走。

這時,卻聽到蘭奕臻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蘭奕勝。”

五皇子站定。

蘭奕臻的聲音裏似也帶着嘲意:“既然來了,為什麽沒把蘭奕歡接回去?”

五皇子一頓,沒有說話,微微将身子轉了回來。

蘭奕臻緊接着又跟了一句:“老八的硯臺,是他打碎的嗎?”

說完之後,他不再多言,偏了下頭,身邊的随從們就跟着蘭奕臻走了,留下五皇子一個人站在原地,怔了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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