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愛情手鏈
第15章 愛情手鏈
紮伊爾的九月是雨季過後,大地草木蔥茏。
這場旅行沒有如楚辭盈願望一般有任何單獨行動的機會,因為動蕩不安的邊境,所有游客被要求嚴格按照旅行計劃中的路線前進。她曾嘗試聯系在當地的同事,但是他們給出了明确的拒絕。
“你沒有外交手續和護照,一旦開火我們沒有辦法帶你離開。”
“沒事的,我有經驗。”
“親愛的我本來不想說的這麽直白:可是,你想無證行醫嗎?”
“什麽?”
“T51條款吊銷醫療外交護照的前提是,你的行醫執照正在被審查、複合,或者有可能被吊銷。”
“……”
她站在村莊前的田埂上深深吸了一口氣,泥土彌漫着濕潤的味道闖進鼻腔,小巧古樸的人類群落布滿了彩旗。年輕的姑娘頭頂戴着一個有當地風格的花環,緊身的布裙更顯婀娜,陽光透過樹梢灑在她的肩頸和黑發,褐色的瞳眸彰顯了外族人的身份。
“Anna你發什麽呆!”在大使館外邀請楚辭盈的歐美女孩叫勞拉,她此刻被同伴抱沖着甩進田邊的泥潭,發出巨大的笑聲,張開髒乎乎的手試圖把一路悶悶不樂的新朋友也拉進來。
楚辭盈靈敏躲開,一臉無奈地抗拒:“…血吸蟲…巴西利亞錐蟲病,你忘了我和你說的。”
勞拉歪頭,勉強回憶起第一天朋友給她看的那些恐怖的圖滿不在乎地擺手:“不是所有的泥巴都有亂七八糟的寄生蟲啦。我們出發之前不是打疫苗了嗎?還是你們中國的一個女士學者發現的。”
另一個人吃吃笑起來,撓了撓頭崇拜地說:“我知道!yoyo Tu,諾貝爾獎。”
楚辭盈徹底服了。
她扶着額頭深吸一口氣:“第一,你打的疫苗是防瘧疾的,也就是瘧原蟲。不是血吸蟲,也不是錐蟲。第二,屠呦呦是因為發現了青蒿素得了諾貝爾獎,不是疫苗。很感謝你關注世界科學的發展。”
“但是!”
“我已經看到你胳膊被水蛭咬了——”
“啊啊啊啊啊啊!”
場面一時變得混亂不堪,可憐的“無證行醫”的小姑娘皺着眉頭耐耐心心地把洗完澡的所有人都檢查了一遍,被咬的消毒殺菌、身上有口子的簡單包紮縫合、無意中嗆水的塞了一把預防腹瀉的藥。
有人忍不住驚嘆:“天呢,Anna你也太熟練了吧,搞得你好像在非洲生活過一樣。”
醫生的手一頓,擡眼笑了笑,被她照顧的大男孩一瞬間紅了臉,被那雙漂亮的黑色眸子盯上就好像忘記了一切,只知道下意識捂住透粉的耳尖。
楚辭盈沒有說話,将紗布再次剪開打結,有點無奈地問——你們來之前一點功課都不做的嗎?沒有想過那些強制打的疫苗是幹什麽的嗎?
天真莽撞的白人青少年們瞪着無辜的藍綠眼睛:
整齊搖頭。
“天哪。”楚辭盈捂住臉。
她那點旁的心思徹底打消,比起不知道需不需要醫療援助的本地人,怎麽帶着這群熱情的笨蛋活過這周才是最重要的。他們仿佛真的如最開始所說,只是努力随緣見偶像一面,至于能否見到并不奢求,大半的時間都在瘋狂的旅行。
楚辭盈被這種放縱自由的态度感染,也忍不住陪着他們瘋玩。
也許勞拉他們唯一為見到B1153而做的付出是湊錢訂了當地最好的酒店的總統套房。
“相信我,如果B1153來紮伊爾,他一定住最好的房間。”
“我們到時候就會是他的鄰居。”
——這就是她給楚辭盈的、他們需要八個人男女混合打地鋪的原因。
不過鑒于剛剛楚辭盈醫者仁心、善良勇敢、美麗可愛的救人行為,他們願意把最好的地鋪讓給他們最好的Anna。
再苦也沒睡過地板的小醫生:“……”
謝謝啊。
那個被水蛭咬了的男生最終在勞拉擠眉弄眼的鼓舞下約了楚辭盈單獨出去,正好小姑娘在房間裏因為執照的事情心煩意亂,就答應一起逛鎮子中心的集市。
玲琅滿目的蔬果和木雕擺在各式各樣的毛毯上,商販拿着不知名的魚在吆喝。穿行其中,楚辭盈下意識捂緊了錢包,直到沒有一個刺猬頭小孩出現,她在恍然這裏已經是另一個國度。
一個背陰的攤位鮮有人前往,攤主是個頭發花白的黑人婆婆。
她的腳腫大,粗糙纏繞的布條被不知名和奇怪顏色的□□暈開。楚辭盈皺眉,用法語說:“發炎了,不要再用不幹淨的東西覆蓋傷口。”
老人沒有任何反應。
楚辭盈猶豫了一會,用英語重複了一遍。這下身旁的男孩聽懂了,他身材高大,因為運動而曬的蜜色皮膚微微發亮,深邃的眼眸中閃爍着莫名含蓄的情愫,他溫聲勸阻:“…是啊夫人,你該去醫院看看。”
老人慢悠悠擡起眼睛:“天主教的醫院不接收我。”
楚辭盈一下子就沉默了,反而是這個男孩不理解,刨根問底道:“憑什麽,救死扶傷不是醫生的責任嗎?”
小姑娘的表情已經變得很凝重了,她示意他不要再聲張,蹲下來趁着挑選商品的動作遞過去一張名片,低聲說:“這是無國界醫生組織在紮伊爾的負責人,你可以聯系他們幫助你。”
黑人婆婆遲疑了很久接過,看着冷靜、并不驚奇的她,突然開口:“挑選一條編繩吧,它們每個都有不同的意義。會是你美麗的陪伴。”
楚辭盈選了一條紅黑相間的繩子,在末尾還串了鈴铛和小珠子。老人一看便笑了:“是愛情。”
——你應該找個…才會幸福
——生幾個孩子,兩男兩女就很好
楚辭盈的耳畔突然響起這段話,她猛地甩了下手,像被并不存在的火苗觸碰到了一樣。仿佛避讓一只命運的野獸,她慌忙搖頭:“我不要這個。”
“哪個代表勇氣或者堅持?”
“這我不能告訴你。”老人吸了一口棉袋裏的煙槍,“也許哪個都不是,也許哪個都是。”
她拉過楚辭盈的手,在小姑娘皺成一團的表情裏給她戴上,老人的手又穩又有力量,讓醫生漸漸放棄了掙紮。她最後做了一次抵抗:“打個活結吧,萬一走走就掉了呢。”
老人不置可否,松松地打了個不知名的結。
“紮伊爾河神與你同在。”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愛情手鏈”一打岔,楚辭盈拉着仍一頭霧水的卡爾走了出來,也沒有了再逛街的興致。她這時才低聲給他解釋,落後地區缺少醫療和教育,很多虔誠的歐美信徒為了傳教,自發地過來興建醫院和學校。
如果願意信仰,就可以免費得到救助,也可以将孩子送去讀書。
“這有點道德綁架的嫌疑啊…”
醫生彎彎眼睛,顯然看得很開:“但的确有了學校和醫生,沒法否認。傳教士也要有所得,才會願意長久在這裏紮根。這些年他們世俗化,從必須信仰變成了只要不違背教義都可以得到幫助……是非常偉大的事業。”
她想起在烏幹達的時候,哪怕是最為虔誠的宗教醫生也心存憐憫,在接收病人時只發一張問卷,可以勾選“我沒有違反以下任何一條宗教規定”,就可以立刻入院,并沒有嚴格的審查。
卡爾舉一反三:“那豈不是只要說自己沒有就沒有,這算是什麽?…開綠燈嗎?”
楚辭盈點頭。
她的笑容變得勉強:“剛剛那個婆婆,唯一的可能……她勾選了其中的某一條。寧可被拒絕也沒有說謊,宗教醫生也沒有辦法,他們比我們想象的還要煎熬。”
所以她給了對方無國界醫生的名片,這對于希望病人蒙混過關的教會醫生和老人而言都是一種解脫。可是卡爾不理解,她如果真的信仰就又不會去做了。不信仰、不在意,但是又不肯隐瞞,這不是悖論嗎?難道抽煙喝酒這種事在生命面前有必要這麽誠實?
小醫生的唇角扯了扯,輕輕搖頭,仿佛有些疲憊:“…大多數時候,這樣的病人是有一個宗教不同意的愛人。”
“因為性別。”
她說出這句話後,徹底長出了一口氣。
——就好像,她曾經無數次勸說,見證着一個又一個靈魂在這個問題上堅定地保持着如皈依者一般的赤誠,寧願以生命為代價。
永遠也不曾妥協,不曾欺騙,在表格的右下角的某一行打上了勾。
卡爾也被震撼,還沒有經歷過世故又幸運地出生在和平國度的孩子,對生命的選擇第一次有了概念。他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說:
“她說的是對的。”
“什麽?”
“你想要勇氣和堅定,她說可能每條手鏈都代表,也可能都不代表。她說,紮伊爾河對你的祝福是愛情,是因為她在自己的愛情中保持着勇氣和堅定。”
楚辭盈愣愣地看着他,思考着這番話。
“勇氣是人的選擇,你可以選擇用它去拼搏事業,也可以去堅守愛情……這是她想告訴你的。”
醫生若有所思地擡起手腕,突然意識到上面空空蕩蕩。她一時間不知是該慶幸還是懊惱,痛苦地抓了把自己垂下來的長發:
“真的掉了!”
*
酒店門口,幾個安保牽着一條黑背德牧,黑色制服配着精神抖擻的K9警犬顯得格外氣勢迫人。很多旅客見到這個場面一時之間都不敢穿過這群人辦理入住,還是劉寅格向路人道歉,又命人散開讓路之後才小跑着将一個東西放在坐等的人身側的茶桌上。
“陸總,纏住貝貝爪子的是一條手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