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次相遇

第31章 三次相遇

“本市消息:今日, 著名企業家、投資人陸閑先生将會參與我市中心華表禮堂的開幕剪彩儀式,據悉,陸先生今日會訪問他之前捐贈的福寧大學實驗室及…”

福寧, 某別院。

室內7米挑高的璀璨吊燈照耀出宴會廳的奢華,餐桌上擺放的是歐洲考究的骨瓷和銀器。這個品牌自2010年破産重組後被藏家視為“失去了靈魂”,所以此刻所選用的都可以稱得上“古董”, 算是正統的設計與生産。

音樂輕緩悠揚, 與會服裝要求穿正裝,女士們沒有穿特別誇張的晚禮服, 多為西裝套裙、褲樣禮服。男士的襯衫顏色也都非常低調,領帶與皮鞋選擇相得益彰。

看得出這并非是一場以社交為主題的活動, 參與者大多熟識, 也由此推斷出這是一場極其私人的、低調的聚會。

顧廷敬姍姍來遲。

有人目光一直放在門口,一見是老領導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門口被小小地圍住, 比起敬酒——有人接過了中年人脫下的衣物, 有人挽過他的手, 有人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含着笑點頭。

“李先生已經在等您了。”

顧廷敬挑眉:“哦,市裏有些忙。”

這是在解釋來遲的原因。其實高位者往往不用如此周到,但是他一貫是親和的政治形象,因此這句話說上來在場的人臉色都跟着和煦起來, 忙說沒事。

李為先生作為前基金會主席在國際上享有很好的聲譽,對方雖然是新加坡人, 後來因為工作原因加入了美國籍, 但祖父母有一方是中國人, 也算是文化相通。他在職期間曾經常對口為國內的偏遠地區提供幫助,也以私人名義捐贈了不少的物資。

這樣一個人品貴重、可敬可親的人退休後選擇到福寧定居, 政商幾界但凡今日有空的都過來捧場,是退休宴也是赴任宴。

——陸氏和李為先生達成了合作

這也是今天不少人聞風而動的原因。

顧廷敬對此心中都有數,他把手機交給停車後趕來的秘書,回頭看,一個滿頭鶴發的男人站在樓梯口沖他招手:

“顧書記!”

場面又熱鬧起來,有人叫着顧書記,有人叫着李先生。又是好一番談天說地噓寒問暖後才從人群中脫離,兩個人一前一後上了二樓的書房。

這是顧廷敬第一次見這個人,從前只是在新聞裏瞧見,如今倒是覺得對方長相普通、氣勢一般,只不過笑起來時和藹,不彎眉眼時因為臉有些瘦削而顯得尖酸。

他面上不動聲色,客客氣氣地先問好,客套話充滿細節說的很漂亮:“李先生願意來福寧指導工作是我們的榮幸。12年那場洪水國際慈善援助基金出了兩千多萬,我們的群衆都非常感激您。”

李為神色一正,似乎有些不滿:

“錢又不是我的,換做是任何一個人來都會如此。我只是簽了字,那些在救援第一線為了人民健康、財産奉獻一切的志願者和軍人們才是最應該被感謝的。顧先生這樣說,要把我放在不信不義之地了。中國有句話叫在其位謀其事,如果屍位素餐,那我不如直接引咎辭職!”

他這幾個連着的成語将調性起的極其迫人,若是換了旁人只怕會覺得不好相與,要麽就想此人太過剛正不阿心生退意。可是李為如今面對的可不是外面那些年輕人。

顧廷敬:“您的境界太高,是我失言了。”

做慣文字游戲的人心裏打了個來回,顧廷敬早年也是在陸家老爺子手下做事的,什麽樣的人沒見過。他的笑意變都沒變,目光落在書房高大書架上,靜靜看着陰影随着窗外光影變幻一點點将這個幹瘦的基金會主席吞吃殆盡,顧廷敬沒擡眼心裏估摸着時間。

“小陸說路上堵,估計也快到了。”

“顧書記和陸閑先生很熟?”

“世交。”

輕描淡寫兩個字,不多不少給了聽者思考的餘地。李為臉上的笑容突然大了幾分,他開始滔滔不絕:“原來我在歐洲工作的時候就很欣賞陸先生,只不過他很少來這邊。上次烏幹達的事情我看到了,很遺憾他沒有和我們基金會合作。”

“是嗎?”顧廷敬給自己倒了茶,慢悠悠地搭話。

李為:“烏幹達是個很好的市場,英國和法國都想接洽……可惜給了荷蘭!”

他這話說出來,顧廷敬眼底劃過一絲似笑非笑的了然。還以為是什麽大義凜然的性格,一個做慈善基金的人突然提到了“市場”兩個字,居然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言辭嗎。

他卻不急,淡淡地開口:“陸閑做生意一向是有主意的。您喜歡中國的成語諺語,有句俗話說好飯不怕晚,又有句話說千裏相會。”

“也許過去沒有促成的事情來日就有了機會,或許在今日。”

他這話明顯說到了李為的心坎裏。

只不過有幾分真幾分假就要由每個人自己去理解,至少兩個老狐貍在這一刻相談甚歡,顧廷敬順勢關懷了一下對方的近況,李為提出他最近招了一個私人醫生,希望顧書記幫忙辦妥一下對方在中國合法工作手續。

“這個不難,您可以讓人把資料發到這個郵箱。”

他遞過秘書的名片,唠家常一般:“中國也有不少的好醫生,您帶個外國人來,不怕他吃不慣睡不好嗎。”

李為笑起來:“華裔。”

“哦。”

見顧廷敬沒有追問的意思,他也就放棄了繼續炫耀的心思。

這個私人醫生可不僅僅是照顧起居,她還是個不得了的背景——喬安妮的學生,跟梅奧也有千絲萬縷的關系。這樣自己帶資源的家醫不好找,他收到推薦後幾乎立刻讓人飛來中國見他。

雖然畢業後一年半的履歷是空白的,但基礎非常紮實。李為也覺得合理,畢竟美國小孩嬌氣任性些Gap個兩三年都是常有的,這樣的人才再古怪些又怎樣,于是利落地簽了合同。

此時人就在他這處新家裏住下了。

他搖了搖鈴铛喚秘書:“陸總到了嗎?”

“沒有呢。”

“沒有呢。”

劉寅格搖頭,否定了這個問題。他從後視鏡裏看到老板在嗯了一聲後直接閉上了眼睛,似乎非常疲憊的模樣。

被人心心念念的陸閑并非是故意遲到,他從京城飛福寧要三個小時,早上最早一班航班的飛機到這緊接着就是剪彩、參觀、采訪。

他的中飯都是在休息室裏簡簡單單吃的一口。

劉寅格坐在邁巴赫的前排翻資料,挑挑揀揀些重點給自家閉目養神的老板讀:“這個李為呢在職時間比較久,一共在國際慈善基金總部任職超過三十一年。他之前一直想要談烏幹達的項目,風控那邊直接沒過,也就沒和您彙報。”

“嗯。”

“他本科是瑞典畢業,在美國讀博,後來是醫學院背景……”

男人睜開了眼。

劉寅格察言觀色立刻知道老板的心思,咧開嘴笑着回:“他這次受福寧實驗室的邀約來的國內,他的意思是這份工作不重要,是想要您的人情呢。我們有需求的話他沒有不滿足的理由。”

陸閑的手指擡了擡,在扶手上輕輕敲擊,似乎在思考。

宋希平那邊的推薦信已經寫好了。

劉寅格知道老板此刻一定是在計算這個人的價值,還有對方的推薦信能否有意義。他這段時間天天查天天看,已經對美國高中升大學的流程了如指掌了。他覺得如果自己有孩子,或者陸氏倒閉,他可以随時跑路去幹中介。

不過他思考了一下自己目前的工作強度,他覺得這兩種情況都非常渺茫。

可是現在最大的難題是——教會學校那邊咬死了不會提供任何學生的信息,以至于他們到現在還沒有任何一絲一毫的線索。

短短兩個月,各種重的吓人的推薦信已經攢了一籮筐,可是他們連姓名那裏填什麽都不清楚。

劉寅格嘆了口氣回頭。

陸閑沒有再提李為的事情。

對方這次來國內不是他直接關心的事由而是顧廷敬的班子裏有人想做的成績,最後千方百計用了他的名頭,這些人情做出去對方都是要加倍還的,所以他沒所謂這次去參會賣個好。

甚至李為這個名字他都是今天才知道。

他看着車外景色從飛速而逝變得漸漸緩慢,路旁的景觀也從高架變成了山林。陸閑的神色不變,在車停穩後獨自下車,劉寅格和司機去停車。

男人還沒有走到門口就聽見一個工作人員為難的聲音:“…女士,不是我們不讓您進。而是您沒有邀請函,這實在說不過去呀。”

背對着他的身影嬌小又可憐,明明只能聽到聲音,卻好似看到了她委屈到發紅的眼眶。

“可是,沒人說需要邀請函……”

楚辭盈是真的費解,她一個住在這裏的家庭醫生要什麽邀請函,她只不過出去買了點需要用的東西,等回來的時候整個別墅就被專業的宴會團隊接管了,裏面觥籌交錯壓根就沒有人來核對。

她給李為的秘書打了兩個電話,都是占線。

因為合同的流程還沒有走完,外國人在中國合法行醫的工作證件也在辦理,她一時之間又拿不出任何能佐證的文件,眼見着有人的眼神警惕起來,她是有口難辯。

小姑娘懊惱地踱步,女性工作人員臉上也有些不忍。福寧深秋近冬的天氣已經很差了,楚辭盈因為就出去片刻還打了車,壓根沒有穿保暖的衣物。寒風瑟瑟又無人來接,不管是真是假都顯得可憐。

站在最近處的男人準備想說些什麽,就看到一個常在財政新聞裏看到的大人物慢條斯理地走過來,把臂彎裏的外套罩在了這個可憐的小女孩身上。

楚辭盈只覺得視野暗了一瞬,接着就是鋪天蓋地陌生的溫暖與壓迫感極強的冷淡的雪松氣味。是一個陌生男人,她連忙要把衣服從頭上扯下來說自己不用,卻被人直接不容拒絕地控制了左手。

兩個人的互動讓一旁人眼觀鼻鼻觀心。

陸閑的語氣意味不明,手掌壓在身旁人被驚吓後掙紮的脖頸後側對工作人員說:

“你再看看名單,是不是我的客人。”

聲音一出,楚辭盈一下子不掙紮了,她有點呆呆地眨了眨眼。

“這……”

侍者是認識陸先生的,當然也知道對方今天沒有伴,跟随的人裏也只報備了秘書和司機。他于是搖頭,結果動作出來之後反應過來覺得自己沒眼力見。

不過陸先生竟然也沒有怪罪,他唔了一聲。

“那現在是了。”

他拉起楚辭盈的手,把筆推進了她還發愣的指尖中。

“他想知道,你叫什麽?”

明明是自己尋求許久的答案,在這一刻獵人卻可以放慢了腳步,享受起接近成功的每一秒。他不急着聽聲音,反而要旁觀一個不擅長書寫漢字的人一筆筆笨拙地寫下自己的名字。就像大人總會不厭其煩又玩味地教育小朋友,是打趣也是故作驕矜的考驗——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