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尋摸

季明德上前道:“我要去書院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寶如搖頭。又恨自己意志不堅又不知萬一懷了孩子該怎麽辦方才楊氏一句話仿如臨頭一盆涼水澆的她頓時清醒過來。

她只顧那點下流的無恥的歡愛若果真懷上孩子生下來,沒有能力照料他,又該怎麽辦?

但偏偏楊氏求孫心切寶如又怪不得她。至于季明德,行動就要抽人筋扒人皮的,她更不敢惹兩股子淚吧啦啦往下滾着又怕惹季明德心煩,将肩上那塊頭巾裹到頭上轉身面對着兩家之間錯開的牆角一動不動就那麽杵着。

季明德腦子一懵這輩子小心翼翼生怕惹起她心底那層子厭惡,不想一個不防還是叫她從心底起了逆反。

他低聲道:“我已經說過了,她那些藥材也全扔掉了娘往後應該不會再做那種事了。”

寶如鼻息抽着率先一步,疾步走到街口上。在寶芝堂的門上,寶如又生生止步,她一摸袖子,發現自己身上一個銅板都未帶着。

季明德猜她大概是要去抓能避孕的藥來,一把将她拉了回來,低聲勸道:“若果真需要藥,家裏有紅花,麝香,熬些水洗洗身子,便使得,快回去,街上怪冷的。”

寶如自己若要抓藥,也是這幾味。她道:“季明德,我不止會繡補子繡的徐徐如生,雖笨,但絕計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笨,我還會做很多事情,也會賺很多錢。”

季明德知道她不笨,只不過她确實反應有點慢,有點呆,也是自幼嬌慣過的,沒有太多為人處事的經驗。

顯然,沒有那些春藥十天半月的烘托,冷靜下來,她并不想交付自己,或者說,這輩子他所給的那點恩情,還不足已叫她心甘情願交付自己。

她決然擡頭,道:“當初從長安回秦州時,我哥哥的小女兒青穑才不過兩歲,剛學會走路,自出長安就在咳嗽,咳到翻關山的時候就不行了。

那孩子是在我懷裏咽氣的,當時我就想,若非我自己有能力保護孩子,否則此生絕不會生孩子。而你在大房還有胡姐姐,若果真急不可捺,想給二房留幾個孩子,容我幾日,我再賺些錢,替你買個婦人回來幫你生,好不好?”

季明德就站在她身後,想伸手去撫她,寶如一個躲肩,轉身便走。

寶如回到家,楊氏方才還在外偷聽這兩口子吵架,也才前腳進門兒,兩只眼睛滴溜着,一臉的讨好,笑道:“寶如回來啦?”

對着婆婆,寶如總不好發火,笑了笑,轉身進了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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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那五十兩銀子又翻了出來,盤算着是繼續繡補子,還是再重新找點營生來做,好給季明德掙個買婦人的錢回來。

她雖生在相府,自幼嬌生慣養,但絕計不是那等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離開人伺候就只等着餓死的嬌小姐,确實會的也很多,不過是叫突如其來的變故給打懵了,到如今才回過神來而已。

窗子上忽而有如鼠齒在啃,楊氏讪讪說道:“娘也不指望明日就能抱孫子,若說晚點生孩子也使得。娘這輩子雖說丈夫死的早,可你爹在時,家裏就娘一個女人。

明德有兩房妻室,到底是委屈了你,買婦人那種話往後就別說了,咱們一家和和氣氣的過,待你那天想生孩子了再生,好不好?

若說那些藥,也全是娘一個人的主意,你若怪就怪娘,千萬莫為此就生分了明德,否則他要是去了隔壁,咱娘倆怎麽過呢?”

天下估計也難尋楊氏這樣一個婆婆,丈夫死的早,兒子又是別人的,娶個兒媳婦回來吧,恨不能供在香案上,為了能給死了二十年的丈夫留點根脈,委屈自己委屈到連為人的尊嚴都沒了。

寶如本就心軟,經楊氏這樣一哄,想發作也發作不出來,反而還主動勸慰了楊氏一通。

這夜季明德回來時月明星稀,已經是半夜了。正房的窗子還開着,楊氏正在衲鞋底兒,見兒子進來,指着廚房後面那耳房悄聲道:“娘用木板重新替你搭了張床,既寶如不願意,往後你便仍住耳房吧。”

季明德推一把西屋的門,并未下鞘。屋子裏生過炭盆,還有些淡淡的溫意,寶如業已睡着,占了半張床的位置,整個人裹在被子裏。

不多不少,床外側總共替他留了三尺,一尺一碗水,顯然是怕他半夜要滾過來,所以用來隔開彼此的。季明德無聲笑着,将哪三碗水小心端走,伸手自床尾抹了進去,她兩只冰涼涼的小腳丫子縮在一處,到小腿腕都是一股子的冰涼。

楊氏慣愛攙和小輩間的事兒,隔窗說道:“既她不願意,你就睡到那耳房裏去,還那樣小點孩子,來咱們家已是委屈,你又何苦再惹她?”

黑暗中季明德兩頰漾着滿滿的笑意,輕聲道:“你怎知她不願意?”

寶如兩只冰冷的腳丫子在夢裏終于找到個暖和的去處,尋尋摸摸,最後蜷停在季明德兩只暖燥燥的大手之中。

待他躺到床上,哪還記得那三碗水,一個翻身就趴了過來,腳搭上他的腿,将他當成個枕頭。

也不知何處慣來的毛病,捉到只小紅豆兒,好比撿到朵開的正繁豔的花,指腹輕撫,無比珍愛。

從這時候起,胡蘭茵就開始賣季白的田地了。季白多年收集的各類古玩,奇珍異藥,皆是名品,全都價值不菲,全叫胡蘭茵換成銀子,收進了荷包裏。

可以說除了如今那座宅子,季白身後遺留下來的一切,連那只他行動不離的水煙壺都買給別人了。

她這是準備要赴長安了。

明年三月就是春闱,眼看入冬月,秦州的舉子們成群結伴,已經陸續奔赴長安了。

楊氏眼瞧着大房七八輛馬車結成隊子,柳條大箱子裝滿家當,一水兒的下人們正在往外搬東西,氣的哀聲嘆氣:“他大伯也真是,由着胡蘭茵亂造。胡蘭茵先一步到長安,賃好宅子置好家居,還有個他大伯娘跟着,咱們若不去長安,明德可就真真兒歸他家了,寶如,你說怎麽辦?”

寶如道:“那咱們也去。”

楊氏卻是搖頭:“我的兒,娘這些年沒攢下什麽錢,前些日子還幫瓦兒爹買了一塊地葬白骨,又花去了十兩銀子,那長安,娘就不去了,你陪明德一起去,好不好?”

她笑的頗有些赧意,嗫嚅着,粗手抓着衣襟邊子,語氣也低了好多:“明德這些年也沒什麽積攢,統共五百兩銀子,全給你哥嫂了。

若他骨子軟些,從隔壁要些銀子回來也使得,可他骨頭太硬,一聲爹也不肯叫,一分銀子也沒弄到,往後到了長安,只怕他還得靠你過日子呢。”

寶如這才算明白婆婆的憂心了。

季明德到如今明面上還是個窮書生,一分銀子沒有,而胡蘭茵威風呵呵,眼見得的富翁,成日到處說些長安米貴,大不易居的話,光她這些日子賣出去的家財,少說值幾十萬兩。

楊氏自己沒銀子,算摸了一下,寶如手裏有五百兩,兒子要花兒媳婦的錢,她頗替兒子臊的慌,生怕自己去了又要多一個人的花銷,所以長安也不敢去了。

寶如那銀子,早給趙寶松了,自己身邊如今就只有五十兩的花頭。

她心說季明德好歹是土匪頭子,按理不該窮的,遂一笑道:“您原來都說過,咱們要指望明德的。他是個大男人,總能想到法子叫咱們在長安安身立命的,是不是?”

楊氏可不這麽想,在她看來,兒子一門心思就該用在讀書上,不該叫他沾染銀錢那乖阿堵物。

所以在季明德能考中進士之前,她想讓寶如先拿自己那五百兩銀子緊巴巴維持二人的開銷,待他中了進士,自然就有銀子了不是。

楊氏勸寶如的話還沒說了,胡蘭茵來了。十一月的天時,她裏面穿着香妃色的錦面襖子,外罩一件軟狐毛織錦披風,累金絲成繁花鑲紅寶石的項圈在冷冬白熾色的日光下閃着冷色。

難得一個季明德不在的日子,胡蘭茵狐虎威,打算來欺負欺負這叫季明德護在羽翼下的小白兔。

她唇脂塗的太厚,哈出一口帶着玫瑰香的霧氣來:“寶如也打算去長安?”

寶如笑了笑:“得看明德,他去我就去。”

胡蘭茵紅唇勾着,皮笑肉不笑:“你是從長安回來的,曾經高門大戶之女,如今再去,就只能在小窄巷子裏賃一間連進深都沒有的小棚子住,巷子裏多的是下九流愛臊皮婦人們的無賴之流,與那些下九流的賤民們擠在一處,一個相府小姐,你不覺得委屈嗎?”

寶如也是皮笑肉不笑:“在那裏不是過日子?我不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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