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長安

靈光一看這樣也不肯叫它們吃了喂水的時候也要讨好季大爺家的毛驢先給那驢一氣喂了個飽才來喂自家兩匹馬。

這馬棚就在子孫廟旁忽而有扇窗子開了靈光裏外一看,這恰是裏間的窗子,也就是那還未謀過面的季娘子昨夜所住的地方。

他摸了摸腦袋,放下水桶往前湊了兩步,心欲瞧瞧那能配得上季大哥的娘子她長個什麽樣子左右觑着腦袋就往前湊。眼看一只手伸出來了,靈光嘿嘿一笑暗道只瞧那玉綿綿一只細手便知是個佳人。

秦州人稱隴上江南又是羲皇故裏。隔着一座關山長安人傳說起秦州婦人以蜜相稱,俗稱蜜子。概因秦州婦人面容白膩有珍珠的顏色,又有蜜的韻甜更難得性情婉柔嬌甜可人。

靈光和炎光打小兒深信這傳說。概因他家世子爺原本的未婚妻趙寶如,便是那麽個嬌女兒,美在其次,一颦一笑,甜的叫人揪心。

還未到秦州了,靈光已經急不可捺想看看秦州婦人果真是否人人都生的像趙寶如一樣。

忽而撲的一聲,卻是一盆熱水照面撲來,和着些婦人家的脂粉香氣,撲的靈光滿臉滿身,熱氣遇冷即散,窗子無聲而掩,淋成個落湯雞的靈光究竟沒瞧見那季娘子生個什麽樣兒,帶着滿滿的遺憾,與炎光兩個架着李少源走了。

不用說,這一路上直到秦州府,連天連夜三尺厚的雪裏面,兩匹馬放任由缰,靈光和炎光兩個扶着李少源,見雪就淌,往最深處淌。

灰裘叫雪打成了捋子滴滴嗒嗒,蟒袍沾滿泥雪,李少源兩只烏靴被雪灌透,腿倒是能走了,可也險險被折磨死。

半途遇上李少瑜,兩兄弟相見,若非兩個小厮是熟人,李少瑜都不敢相信那個仿佛泥塘裏被拉出來的,奄奄一息的少年會是他大哥李少源呢。

寶如和季明德進長安,投奔的是李翰的兒子李純孝。

李純孝曾中過進士,但只在禮部做了幾年貢舉,後來便退了下來,在長安東南角上靠近芙蓉園的曲池坊開了一家小私塾,教授些孩子們讀書,也間或輔導秦州至京舉子們的學業。

連風帶雪走了整整半個月,長安城依舊是寶如離開前的樣子,相府估計早都換了主人,曾經相爺家的姑娘,滿京城王公貴族家的貴公子們見了都要勒馬叫一聲寶如妹妹的小姑娘再度回京,裹着羊毛虛脹脹的大棉襖,頭上還包着一方巾子,側坐在毛驢上,凍的兩只手都袖着。

季明德在城門上止步,仰頭道:“你去年出長安的時候,想必不是這個樣子。如今這般,實在委屈你了。”

寶如亦仰頭望着高高的城門,巧了,城門上恰書着明德二字。這是長安城南邊居中一道城門,就叫明德門。

她笑道:“有什麽可委屈的?身份,或者衣着,名望地位,都不過附着而已,在那裏還不是過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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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如自己有五十兩,以長安如今的物價來說,這點銀子在曲池坊應當能賃到一間小屋子來住。

至于接下來拿什麽維持日常生計,寶如打算住安穩之後,到街市上走一走看一看,看有什麽可謀生的門道,賺些銀子回來供日常花銷。

她掰着指頭做打算的時候,季明德屈膝跪在床邊替她洗腳,一根根揉腳趾,捏掌心,舒解她走了一天的疲憊,也笑着點頭說好,卻從未放過準話兒。

寶如幼時在自己家見過李純孝,記得那人是個孤倔性子,正因為性子太孤倔不會與同僚相處,才會辭官做個教書先生。她不欲借住在別人家裏,正頭疼着,倆人已經到李純孝家門上了。

他家院子不算太大,進門便是個天井,迎門出來個黑俏俏的丫頭,笑眯眯接過季明德手中的驢缰,與他肩上背的包袱,說的也是秦州土話:“明哥哥終于來了。”

這黑俏俏的丫頭寶如認識呢,當初在寶芝堂曾見過,她和季明德兩個頭碰着頭在聊天兒。

黑丫頭對着寶如笑了笑,低低兒叫了聲:“二嫂!”

寶如也是一笑,便見她虛拂了拂季明德的袖子,是要帶他進院子。季明德止步在院門上,遠遠伸着手,将她牽在手中了,才進了院。

李純孝與他爹李翰全然不同,是老秦州人的規矩,男女不同席,就算對坐着吃飯,必須男人上炕,女人坐地上。

若是同在地上,只有椅子,那也要将婦人的椅子放倒,以示男子天生高人一等。

寶如原來也曾聽人說過,有一回他撞見兒子兒媳婦對坐着用飯,竟未尊守這規矩,氣的将兒子抽了三鞭子,至于兒媳婦,也險險叫他休回娘家秦州去。

相對的兩間屋子,寶如能看得見對面的窗戶,季明德和李純孝對坐在炕上吃茶,那黑俏俏的丫頭,李純孝的女兒李遠方站在地上,與他們閑聊。

李純孝也不顧忌寶如就在對面屋子裏,指敲着桌子,中氣十足,聲音洪亮:“趙放當初逢迎奸佞,結交權貴,最後叫尹繼業和王定疆連合圍攻,私以為只要孫女和李少源的婚事在,李代瑁就會站在他一邊。

但其實呢,你們瞧瞧,他一交出權柄,李代瑁立刻把宰相之位給了更年青的謝承軒。緊接着退婚,趕盡殺絕,趙氏一族亡覆。

趙寶如和趙寶松必須得死,他們不死,王定疆絕不會善罷幹休。”

季明德給李純孝斟了杯茶,眉宇青青,盤膝坐在他對面,一語不發。

“你膽子倒大,帶着她入京,你覺得你能入貢院考試嗎?”李純孝又補了一句。

李遠方給季明德遞了塊點心,十分順手家常的樣子,點心都快遞到他鼻子邊兒呢,季明德仍舊一動不動,就那麽盤膝坐着。

寶如分外難堪,隔着窗子,也眼巴巴的看着季明德。

他不過一個秦州來的小土匪,地頭蛇,在滿街達官貴人的長安,要怎麽跟王定疆那樣的當朝巨宦,以及齊國公尹繼業來對抗?

若果真明面對抗,他或許連貢院的門都進不了,更別想什麽仕途。

寶如怕季明德要反悔,要膽怯,要猶豫,細細打量他的眉間,生怕他要抛下自己。看了半天,他一動不動,就那麽定定的坐着。

“這是寶如呀?”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婦人,端了碗熱乎乎的面湯進來,遞給她道:“我家公公不許婦人們吃茶,我給你燒了碗湯,喝了它,暖暖身子!”

褐色的紅糖姜湯,裏面卧着圓圓兩只荷包蛋。寶如接過碗來,笑道:“怕是張嫂子。”

這張氏,名叫張莺,恰就是因為一頓飯,險險叫公公給休掉的那位。她是個瓜子臉兒,一雙如鹿的大眼,唇厚,笑起來瞧着很憨厚樸實,握過寶如的手,嘆道:“還是小時候那雙綿綿小細手兒呢,我家遠芳自打入京,陽春水都未抓過一把,手仍是粗的,你瞧瞧你這小手兒,細綿綿的,摸着真舒服。”

秦州人在京城的不多,自然都熟識。張茵前年初嫁過來時,還到相府,給相府的老夫人和夫人請安,那時候寶如裹着狐裘圍脖兒,懷裏抱着小手爐,偎在趙老夫人的懷裏,比榻側那只貍貓還可愛。

再瞧她如今穿着棉脹脹的大棉衣,唯那張小臉兒還是當初的乖巧。這小丫頭也是怪,绫羅裹着也适宜,粗布大襖穿着也不嫌寒伧。笑的甜兮兮的,看着就招人疼愛。

寶如拉過張氏的手,問道:“嫂子如今在家,整日做些什麽?”

張氏道:“自打老祖公辭官歸了故裏,如今家裏連仆人都發賣了,唯有個老婆子幫着做三頓飯,這一家子,什麽都是我來做。”

寶如道:“您就沒想過,做點什麽生意,好賺點銀子回來,自己有些花頭?”

長安風氣,并不忌婦人們抛頭露面。養在閨閣的嬌嬌女們當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街市上多得是磨豆腐蒸饅頭,做各類小生意的婦人們,在家裏能頂得起半邊天的。

比起王定疆還未架到脖子上的刀,一日三餐才是最主要的事情。解決了生計,才能和那些惡人們鬥智鬥勇不是。

寶如欲做點小賣買好賺錢,以她又憨又傻的相貌,怕要招很多地痞流氓來臊攤子,來長安的路上便在思忖此事,恰看到張氏時眼前一亮,暗道這個嫂子面相憨實又勤快,一看就是個能吃苦的,遂做好了打算,要拉她入貨,一同做點小賣買。

張氏道:“怎麽沒有?我繡活做的不好,冬夏也就賣些園子裏的果子賺幾個脂粉錢,給孩子偶爾買些零嘴兒吃,咱們婦人家,能賺到幾個錢呢。”

這庭園還有個後園,是李純孝教授孩子們讀書的地方。院中種着幾株沙棗樹,有了年成的大樹,高聳入雲,如今莆開春,沙棗還未生芽,上面只零星挂着幾顆沙棗。

寶如望着那顆沙棗樹,吸溜着紅糖姜湯,正琢磨着如何找個發財的門路,便聽外面急匆匆一陣腳步聲,跑的人正是李遠芳。她邊跑邊要拉季明德:“明哥哥,好好兒的這家裏你不住着,還想搬到那裏去?”

季明德止步,道:“我們有賃好的房子住,就不叨擾你們了。”

事實上他來見李純孝,也是因為李翰的面子和影響力,但話不投機半句多,季明德連一罐茶都未喝完,就準備帶着寶如走了。

李遠芳已奔了寶如這窗子下,勸道:“明哥哥,長安房價高,你又沒什麽銀子,再說呢,每日早晚,你還不得到我們家來聽課?”

那張氏也勸寶如:“就住在我家吧,我家公公早安排好了,你跟我睡一張床,明德和我家相公睡一張。”

寶如回頭看了眼窗外的季明德,抿唇一笑:“既明德有賃好的房子,我們當然要住在外頭,改日安頓好了,我再來看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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