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翌日, 劉老将軍的葬禮如期舉行,滿城的白雪皚皚,聖上命近侍擡棺, 吳清荷領兵護送老将軍的棺椁與哭啼不止的親眷, 向京郊而行。
吳清荷今日身着主将戰袍, 肅穆的黑, 浩浩蕩蕩的隊伍好像回到離京出征的那一日,但領兵前行的劉老将軍不見了,她長眠于木棺之中。
“老将軍一路走好...”
“我們會記着您的...”
有百姓自發相送,吳清荷行在最前邊, 阿羽靠近,小聲與她彙報:“将軍,我已暗中算過人,除去身體有恙, 在家修養的柏太傅外,群臣皆至,沒有缺席的。”
可能不是身體有恙,是不想見到她吳清荷,她回來之後參加的幾次早朝, 都不見柏太傅的身影,大約是私下和聖上商談公務了,兩人至今未碰面過。
“聖上親自準許太傅在家修養的麽。”吳清荷目視前方, 例行公事問一句。
“是的。”
吳清荷點頭,再沒說話。
到京郊的路走得順暢, 寺廟前沒有人, 柏乘确實是按照約定行事,老将軍的墓地離皇陵很近, 這是朝廷重臣才有的待遇,随行的宮人擺上貢品,士兵們打開墓室,将棺椁擡進去。
等一切準備妥當,聖上才從馬車裏出來,她尊重這些股肱之臣,上前敬一柱香,就對衆人囑托道:“日後還是要常發撫恤銀給老将軍的家裏,務必善待她的親眷,讓她在九泉之下可安心長眠。”
衆臣一道行禮。
“臣明白。”
一個多時辰後,天空中又洋洋灑灑下起雪來,衆臣擔心回程的道路受阻,匆匆忙出發,陛下還年輕,是個與吳清荷年紀相近的女子,平日忙于政事,鮮少出宮,因此時不時要拉開簾子看看外頭。
隊伍再次經過寺廟時,已是将近申時,祈福快要開始,有些貧民在風雪裏打着顫趕來,走在道路的兩側,遇上隊伍就慌忙行禮,吳清荷擡頭望天,覺得雪勢并未有減弱的意思,隐隐生出些擔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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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錯開,将軍的葬禮倒是舉行順利,祈福卻要遇上麻煩了。
“吳将軍,陛下找您。”
前頭的侍從奔來,吳清荷手中的缰繩一動,騎馬上前,靠近馬車。
“陛下,有什麽事需要臣做嗎。”
“不不,只是簡單聊幾句。”聖上含笑擺擺手,而後又繼續說道:“這回來的路上,朕瞧着兩邊行禮的人越來越多,而後都朝着城門口去,如今下雪,大家都要躲在家裏,這些人反其道而行,要去做什麽?”
吳清荷現在統管京城的治安與防護,聖上問她,自是最适宜,吳清荷回答的格外謹慎。
“回陛下的話,是京城內有寺廟舉行祈福,給生活艱苦的人發粥。”
聖上稍有些吃驚,旋即一笑:“記起來了,這幾年似乎一直有這樣的事,朕依稀有所耳聞,今日親眼所見,實在欣慰。”
吳清荷跟着嘴角揚一下,但很快話鋒一轉:“只是,今日這場祈福恐怕要遇到些困難。”
“為了不沖撞老将軍的棺椁,寺裏把祈福的時間推遲,現在不巧碰上大雪,臣覺得,人們排隊領粥,在雪中站幾個時辰,怕是要凍壞,大雪封路,回去也艱難。”
聖上探頭看一眼,點了點頭:“民間自發的善事,朝廷也該給予些援助才對,傳朕旨意,吳将軍,你親自挑些士兵幫着維護秩序,幫忙發放食物,掃清路上的積雪,必要幫助她們,将這事辦得圓滿。”
——
“都動作快些,今日來的人可比昨日還多!”
比丘尼在寺前忙得腳不着地,這邊擡着粥到門口,那一邊就又要倒米在空了的大鍋裏,正是最焦頭爛額的時候,一隊士兵進了寺裏。
經過昨日的事情,主持現在看見士兵便有些頭疼,一邊招呼着比丘尼們繼續忙,一邊上前:“敢問諸位,這一回又是為何而來吶?”
領隊的是阿羽,她看了看寺裏十幾位比丘尼:“陛下剛剛路過,看見你們辦祈福,甚是欣慰,又怕你們不能再大雪封路前發完粥,因此命我們來幫忙。”
原來不是壞事,主持松口氣:“阿彌陀佛,皇恩浩蕩,草民謝過陛下的好意,那就辛苦各位了。”
“不用謝,奉旨行事罷了,對了,出錢辦祈福的那位公子...”
阿羽想到吳清荷,思及昨日二人不對勁的氛圍,忍不住多提了一嘴。
“唉...他昨日再三确定好推遲祈福的事後,身體實在吃不消,就養病去了,現在下雪,天太冷,他恐怕不會來,您要找他?”
“不找他,主持,來兩個比丘尼領士兵去布置任務吧。”
外頭的雪将要下大,但前方領粥的速度突然快了起來,圍堵在一處的人群正逐漸變得井然有序。
吳清荷騎馬在外等着,阿羽将人手交與寺廟後,便算完成任務,出門去與她回複:“都交代好了,有姐妹們幫忙,這事大抵半個時辰不到便能結束,另外,昨日您見的公子,現在養病去了,他今日恐怕不會來,下官彙報完畢。”
前頭都講得好好的,聽到後一句,吳清荷眉心微動,不着痕跡地看眼阿羽:“我沒讓你彙報他的事。”
“...是,下官知錯了。”
副将多嘴,本該讓她不悅,可吳清荷卻并沒有多責怪她,只是想起昨日推門時,那個孤單地伏在桌前小憩的瘦削身影。
兜兜轉轉又回到很多年前的下午,她看到柏乘坐在小池塘邊,獨自一個人。
真是亂想,他已經有未婚妻了,根本不用她多關心。
不過,知曉柏乘今日不來,吳清荷也就沒什麽需要避開的,直接進了寺廟裏,聖上下旨讓她看着這事,她一定會照做。
忙活的士兵們看見她,各個都很開心:“将軍來陪咱們了!”
“大家辛苦了,今日風雪大,天寒地凍的,忙完後都有賞銀拿。”
“謝将軍!”
得到承諾的士兵做事比方才更積極。
“将軍,陛下沒給咱們賞銀吧。”阿羽悄默默問她,吳清荷瞥她一眼,悄聲道:“把我月銀拿出來發。”
半個時辰後,所有的粥桶都空了,廟前再無還沒喝到粥,排隊苦等的貧民。
主持感激不已,給忙活許久的士兵們尋出一間沒有擺佛像的空殿,生上火,送上熱乎的齋飯,士兵們圍成一圈坐下,吃上飯了也不忘朝門外揮手。
“将軍,別急着走哇,跟咱們一塊坐下取會暖吧,這麽冷的天,您肯定也凍得難受。”
吳清荷本是打算看她們一眼,确定任務完成便回去複命,突然被叫住,盛情難卻,只好坐了進去,她一落座,周圍的士兵們都開心起來。
“将軍就是我們的大姐!我可喜歡與将軍圍在一塊坐了,以為将軍回京,被封了兵部尚書,就再沒這個機會,哪知今天運氣好,又能與将軍席地同坐一塊!”
“在邊塞時總睡不安穩,但只要想到有将軍在,心裏就踏實,現在也是,跟着将軍,到哪都踏實!”
“以前圍坐一塊,往往是等着戰事開始,如今卻是圍坐一塊吃飯看雪,日子好過了,我還要和我夫郎成婚,他等我許多年了,往後都不離開他。”
...
她們開始聊起來了,聊着聊着,有人偷偷摸摸從兜裏拿出個囊來,神秘兮兮地笑着:“瞧瞧,這是什麽。”
旁邊人奪過囊,拔開塞子一聞:“喲,邊塞的烈酒,我記得這味!”
“小心些,我回京的時候就帶了這一點!”
怎麽還帶酒了,吳清荷皺下眉,提醒她們:“這裏是寺廟,酒似乎不該出現在這。”
“将軍,咱們剛做了好事,佛祖不會為着點小酒怪咱們的,嘿嘿,今日難得和将軍坐一塊,正适合喝好酒!”
“是吶,難得喝些!”
她們今日辛苦了,吳清荷最終準許了這行為,她們不停地傳遞着那只裝酒的囊,最終傳到了吳清荷手裏,看着大家夥期待的目光,吳清荷最後還是仰頭喝了幾口。
确實是烈酒,吳清荷不可避免地擰眉,邊塞的酒大多用胡人的釀酒方法,和京城內的酒都不太一樣,她在邊塞時從不喝酒,頭一回喝這種東西,突然就有點不适應。
“将軍,如何?”
“...好酒,你們拿去自己喝吧。”吳清荷把囊塞給了別的士兵,搖搖頭。
有酒,有飯,火堆正燒得旺,衆人愈發開心,都聊起之後的打算,有人快要退伍,有人打算先娶夫,或者是孝敬母父,服侍在側。
吳清荷一直在聽,每個人都會講許多,臉上都挂着笑,她聽得頭有點暈,也覺得離火堆太近,有些熱了。
“将軍,您呢?”
“我...我覺得有點熱,我先不與你們聊了,出去透透氣。”吳清荷緩緩起身。
“将軍,我陪您一起?”阿羽也跟着起身,吳清荷看她還沒吃完齋飯,便示意她坐下。
“我自己一個人待會。”
屋外的風雪很大,吳清荷走出空殿朝廟外去,很奇怪,戰争結束了,大家都逐漸快樂起來,可她卻不能,她覺得自己還停在那。
路變得彎了起來,天地混沌一片,吳清荷出了大門,沒找着自己的馬在哪裏,索性就靠着廟門口的柱子,緩緩坐下。
呼呼的風聲過耳,吳清荷發了會呆,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有些疑惑地摸自己的額頭,轉眸看見好像有人站在門口,風吹動他的裘氅,輕輕擺動。
“什麽人。”吳清荷問了一句。
那個人一直安靜地看她,沒有說話,吳清荷已經困了,因此很不耐煩地轉身看過去,看得腦袋有些懵。
她應該是認識這個人的,但此刻又叫不出名字來。
“你比他稍微高一些,更瘦一點,你們兩有點像,不過他一般都在笑...”吳清荷說得很認真。
終于,确定了內心想法的柏乘稍微走近一點,陳述一句事實:“你喝醉了。”
吳清荷沒有理他,她好像真的在思考着什麽:“我目前找不到他了。”
柏乘的眼眸如同風雪裏的天空,沒有什麽光亮。
“你當然找不到他了。”
“你抛棄他了,他不會再讓你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