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天色漸黑, 終于有下人得閑,在屋中點上燭火,壓抑着柏府一整日的陰霾随着火光亮起而逐漸消散, 大家的腳步不再匆忙, 一切都在開始往井然有序的方向去。

吳清荷從一處草叢中站了起來, 又在一陣腳步聲靠近時躲到樹影中, 她看見兩個下人緩步走過來,其中一人手裏拿了件衣服,那衣裳精致的暗紋在月色下波光粼粼,只可惜在胸膛前的位置落下片突兀的暗紅。

她記得這件衣服, 是柏乘今日穿的。

“真可惜,才穿了一日就要燒掉。”

“沒辦法,主君說了,帶血的衣裳不吉利, 這件再也穿不得,燒了就燒了吧,好歹現在公子的病情終于好轉,醒過來未再咳血,養上十天半個月也就沒事了。”

漂亮的衣裳逐漸染上火光, 另一個下人還忍不住嘟囔了句:“确實不大吉利呢,在女兒節這一日咳血,我們小公子以後會不會情路坎坷呀?”

“你胡說八道什麽東西, 小公子待我們溫和有禮,這麽好的人如何會有情路坎坷的時候, 不過...”他的話陡然一停, 草叢裏的吳清荷擡眸往那處火光看去,想聽他還要講些什麽。

“今晚怕是會挺坎坷, 我很少看到主君面色鐵青的樣子...小公子怕是要挨罵了。”

河叔送走了最後一位醫師,才再度進屋,屋內有股濃濃的草木香,是醫師要求點在爐中熏的藥,巨大的香爐被擺在房間正中央,讓周遭霧氣缭繞。

常年忙碌的柏太傅難得坐在自己兒子床前一下午,平日裏的随和皆見不到了,神情嚴肅地盯着坐在床上的柏乘,而小公子正默默低頭喝藥,臉色蒼白,濃密的眼睫毛輕抖兩下,讓看着他更像個脆弱精致的瓷娃娃。

“主君,公子現在已無大礙,您不妨也回去歇息吧,明日可還得上朝呢。”河叔很會察言觀色,看主君像是隐隐要發怒,就勸她先離開。

“無心歇息,河叔,把你搜出的東西都放在他面前。”柏太傅說話時冷冰冰的,叫河叔愈發不安,但這回他卻沒再多勸,而是選擇聽太傅的話,把東西明晃晃地擺在床前。

柏乘看了眼,又安靜地垂眸,他沒有力氣多辯駁。

“在你昏迷的時候,河叔從你的枕頭底下搜出了針線盒,你夜裏在偷偷繡東西,根本未按照我們吩咐的那般好好歇息,是不是。”

柏太傅問話時忍着怒意,但語氣依舊不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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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大人逼問到這一步,柏乘也只好乖乖點頭,自己把勺裏的苦澀的藥抿盡。

“你很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有什麽事是比你的命更重要的?”

柏太傅的質問聲如玉擲地般落下,柏乘徐徐擡頭,輕聲道歉:“對不起...我以後會注意的。”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讓人心中很不是滋味,這個孩子一直聽話乖巧,從不忤逆大人,柏太傅也只能神情複雜地嘆口氣,柏乘現在的臉色蒼白,她也沒法說出太多難聽的話來。

思量很久,柏太傅忽然想到些什麽,猶疑中沉聲問他:“你這麽拼命...是要繡出什麽東西來麽,今日是女兒節,你該不會...”

“主君,宮裏又送來不少折子,請您過目。”房外有下人來禀報消息,半日未曾管,公務又增加不少,柏太傅的思緒被打斷,臨出門前又瞥了眼柏乘。

“傳我的話,今日起讓公子在自己的房內思過,沒收所有針線,不到他身體好透的時候,不允許他外出,也不允許任何客人來見他。”

這是對他的懲罰,柏乘喝藥的動作一頓,他擡眼看着大人們,帶着央求的神情不停地搖頭,可是沒有人理會他的抗議。

“恭送主君。”房外的下人們朝遠去的母親行禮,床前的河叔嘆口氣道:“公子,喝完藥再睡會吧,您今夜需要下人們看護麽,叫他們到屋裏來守夜...”

抗議無用,柏乘有些洩氣地躺下,一動不動。

“我不需要...什麽都不需要,河叔,我不想有任何人在房裏看護我,我想...獨自安靜一會。”

白天到黑夜,也不知道在外頭的月亮有沒有等得不耐煩,還是學聰明自己識路歸家了,吳清荷在牆沿的水缸後頭躲得腰酸背痛,不得不扭頭活動脖頸。

“恭送太傅”的聲音此起彼伏,吳清荷轉頭看見柏太傅領着一行人出來,神情并不愉快,嘴裏還在碎碎叨叨些什麽。

“這種時候拼了命的繡東西,該不是真的在繡女兒節的香囊吧..”

明明是藏匿在暗處,但吳清荷還是無端感到心虛,把視線從柏太傅的身上移開,跟在柏太傅身後出來的,還有許多一直照顧柏乘的下人。

“大家今日也都累了,就一起回去歇息吧,公子...公子心情不大好,現在不是很想要我們都守着他,我們明早再來照顧公子就好。”

忙碌一日的柏府恢複往日的平靜,只剩院裏的守夜人坐在回廊中。

忽而,“嘩”的一聲,屋檐下的燈籠像是被什麽東西砸中,火光閃爍兩下便悄然消失,再然後是另一盞,屋檐上僅有的兩盞燈籠全滅了,院子裏頓時暗得伸手不見五指。

“真是奇怪了...”守夜人摸摸頭,但又覺得不能不管,只好摸黑起身,去尋新的燈籠來,廊下一時無人。

吳清荷從黑夜中走出來,倚在牆邊,猶豫着推開了柏乘的房門鑽進去。

屋裏濃濃的藥香撲鼻而來,聞得她忍不住皺了下眉。

“...我真的好了很多,不需要別人在夜裏看護,河叔,不要勸再來勸我。”

層層帷帳之中傳來柏乘低落的聲音,帶着些有氣無力的執拗。

吳清荷不知道現在該不該往前走,只能站在那提醒他一句:“不是河叔,是我攀牆來找你了。”

她的聲音透過帷帳傳進去,她忽然看見有個清瘦的身影坐起來,緊接着“撲通”一聲悶響,像是從床上掉下去了,聽得她心頭一緊,但好在下一刻帷帳就被拉開,露出少年的半個身子。

柏乘換了件素白的睡衣,墨色的發披散在肩頭,臉上血色全無,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眨眨眼生怕是個夢,良久才露出笑容,搖搖晃晃地起身往她的方向走。

“清荷,你真的悄悄爬牆過來找我了...”

他剛剛醒來沒多久,路都走不穩,吳清荷怕他又摔跤,走上前牽住他,又将他扶回床上去,柏乘心中的低落一下子煙消雲散,歪頭看看她,很滿足地把臉搭在她的肩上。

“我聽說你咳血了,過來看一下,你現在怎麽樣,還覺得哪裏疼嗎?”

吳清荷輕描淡寫地掠過自己躲了一個下午的事,側眸看向柏乘。

“不疼了...不好意思啊,事發突然,我都沒來及去告訴你,清荷,謝謝你關心我,我很開心。”

他其實沒有太多力氣說話做事,可是面對的是吳清荷,柏乘還是揚起嘴角,溫柔地笑着回應她。

頭一回,吳清荷看到他的笑容,感受到的是一種安心,她也跟着揚唇,悠悠看他一會,擡手摸了摸他的臉,還是軟軟的,但因為過分蒼白,她今日沒舍得捏。

柏辰喜歡多和她親近,乖乖地讓她摸臉,小聲嘟囔:“我娘要罰我,在我身體好透之前,我得一直待在房內思過,還不可以見客人,我以為...我半個月都見不到你了,那樣的話,我會很難過...”

“我不是爬牆來了麽,暫時先聽她的吧,你好好養病。”

吳清荷把他掉下的被褥又重新蓋在他身上,柏乘趁着她給他掖被角的時候懷着她,翹起嘴角喜滋滋地抱住。

白日裏的難過,失落和病痛的緊張,什麽都不見了,看見她的時候,心裏就會覺得幸福。

“我聽說,你是因為熬夜繡東西,才會累得咳血的,自己的身體是最重要的...但是,謝謝你,對我說的話那麽上心。”

他安安靜靜的,但吳清荷卻沒法保持沉默,她有非常多想要和柏乘說的話,聽見她的道謝,柏乘微微發怔,末了帶着笑點頭。

“不用謝我,是我心甘情願這麽做的,再來一次,沒準我還是會這麽選,只要你喜歡,我就一定得做到。”

還是別再來一回了,吳清荷可不想再拒絕他一回,她在心裏默念着,随意問一句:“香囊呢,拿來讓我再看看吧,它很漂亮,我真的挺喜歡的。”

身側的人突然動作一頓,什麽話也沒說。

沒有聽見回應,吳清荷有些納悶,邊側頭看他,邊又重複一遍:“香囊呢,拿來讓我再看看。”

“香囊....香囊它...”柏乘一時有些不知所措,輕吸了下鼻子,擡頭看吳清荷時,眼眸中又帶着些霧氣,還夾雜着濃濃的愧疚。

“這又是怎麽了,你不會要哭吧,我什麽過分的話都沒說了。”

吳清荷心中一懵,湊近去看他的眼睛,在她靠近的瞬間,少年突然也向前傾,閉上眼小心地親了下她的鼻尖,溫軟而輕淺。

濕潤的氣息落在她的臉上,吳清荷呼吸一滞。

“對不起,清荷。”柏乘內疚着又親了下她的鼻尖,“我咳血的時候把它弄髒了,上面全是血污,再也不是最好看的香囊了。”

“它現在醜醜的,再也不好挂在你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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