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番外——風雪沉浮

少頃,宮女引着懷淑出了佛堂,蕭衍躲在院裏廊寰後,見他錦衣帶雪,唇上挂着一絲沁甜的笑意。

蕭衍目送着他出了昭陽殿,才不惹人注目地溜進了佛堂。

香檀木案桌上供奉着佛龛,一簾風青竹葉的素紗帳懸在旁側,孝钰正躺在幔帳後的軟塌上,翹着腿,惦着鞋尖,長籲短嘆地喃喃自語:“宮規,還要十遍,那不是得寫到下個月了,懷淑哥哥怎得這麽不貼心,也不說幫我寫一些。”

蕭衍輕輕咳嗽了一聲,孝钰跳蚤似得從床榻上彈起來,見是蕭衍,長舒了一口氣,卻斂袖舒襟端坐了起來。

“我還以為你在這閉門思過得過的多凄慘呢,沒成想還挺惬意。”蕭衍慢悠悠地圍着佛龛轉了幾圈,見案桌上鋪了厚厚一層灰,可見這佛堂平日裏就是個擺設。

孝钰見他站在幔帳後,容濯柔和的側臉輪廓瑩了一層淡青色的光,說不盡的曼妙俊秀,姿容無雙。若要在這宮裏就容貌排個次序,算上阖宮上下的美人兒,怕都不是這位晉王殿下的對手。那個善惠公主,還真是識貨,一來就相中了大周第一的美男子。

不禁低聲絮語:“我還以為只有女人才能當禍水呢,原來男人這樣長得好,照樣能傾國傾城。”

蕭衍耳朵顫了顫,面上些許幽冷:“你說什麽?”

“沒,沒什麽。”孝钰讪笑着站起了身,掀開幔帳用銅勾束住,輕吟吟地說道:“你怎麽來了,是不是挂念着我啊,算你有良心。好了,看完我了你就趕緊走,這佛堂裏潮冷得很,待得久了怕身體不舒服呢。”

蕭衍被她寥寥數語說的沒了脾氣,面色柔淡了許多,聲音也有了些溫度:“這事我問過紫蘇了,本就跟你沒什麽幹系……”

“停!”孝钰連忙将他打斷,“這事兒皇後已給了處置,你又來羅裏吧嗦的,是不是想打皇後的臉?”她故作兇悍,杏眸圓瞪,抻着脖子撅着嘴看他,好像一只被逆了毛的小獸。

蕭衍避開她炯亮的視線,微微歪頭,低聲說:“我就是想說,你受委屈了,你要是有什麽要求或者想讓我怎麽補償你,盡管說,我能做到的一定盡量做。”

孝钰頃刻間轉怒為喜,臉上如綻開了一朵梅花,笑得清澈怡人,“真得?那你幫我抄宮吧。”她低下頭用手指卷着帕子,略有些不好意思:“不是我偷懶,而是皇後娘娘要十遍,宮規那麽長,我什麽時候能抄完了十遍……”

她一慌一急,不覺帶出了吳越的口音,府中的仆從多是從吳越來的,都不會說長安話,平日裏也只用吳越話交談。她爹倒是一口标準的長安腔,但鄉音難改,一着急了也往外出溜吳越口音,耳濡目染之下,她也就有了這麽個習慣,腦子發蒙緊張時總是長安話和吳越方言交替往外冒。

蕭衍一愣,只聽明白她讓他抄宮規,卻沒聽清後半句話。孝钰反應過來,又用長安話複述了一遍,撓了撓頭,略作羞赧地看着蕭衍。

蕭衍點了點頭,“好,我幫你抄,過幾天給你送來。”

全然沒想到他會答應的這麽爽快,孝钰不禁喜笑顏開,一時得意忘形,整個人向後撲倒在床榻上,伸展四肢,喟嘆道:“那我就可以睡上幾天了,等回了家還不曉得母親要怎麽收拾我呢。”

佛堂裏燃着沉水檀香,味道是帶着厚重的濃郁,蕭衍被這香薰的一時腦子發熱,竟脫口而出:“那過幾天我陪你回家吧,有我在,姑姑應該不好意思責難你。”

孝钰半躺在床榻上,用胳膊肘支起頭,眸中一點星光閃爍:“衍兒,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到時不許反悔。”

蕭衍剛說出這句話就已經後悔了,陪她回家,虧他想的出來。

佛堂外栽了一棵大槐樹,枝幹光禿禿的,落了些許雪,一簇簇的白,搭着烏青的枝桠,倒不覺寥落。蕭衍從昭陽殿離開時頗有些郁悶,沈孝钰與大哥在佛堂裏膩歪了半天,怎得不跟他提些要求。到了最後,這抄宮規還有陪她回家全落在了他的身上,這叫什麽事。

一定是那佛堂裏的香太熏人,熏得他腦子都有些不清醒了。

---過後幾天,蕭衍夜夜秉燭執筆,模仿着孝钰那一手婉約秀致的行楷,一字不落地提她抄了十遍宮規。

待得孝钰回家那天,正巧皇帝陛下在太極殿召見懷淑,據說是商談春祭事宜,遲遲未歸。孝钰等了他許久,直到太極殿的大內官過來給她捎信,說皇帝留殿下用午膳了,不必再等了。這才恹恹地往家走,跟蕭衍一起。

吳越侯早得了信孝钰今天會回家,雖說宮裏傳出來些不好的言論,安陽公主那邊早磨刀霍霍等着正正家法了,但舉家上下還是準備了豐盛的膳食,等着孝钰回家。

安陽公主甫一見到孝钰,神情便從念女心切迅疾轉到了痛心疾首,再到不打不成器,剛準備去摸雞毛撣子,見仆從點頭哈腰地引着蕭衍進來,後者一身深藍暗花綢袍,外罩灰狐領大棉氅衣,秀美清冷的面上蘊出一份恭敬有禮的笑意,彎身揖禮:“姑姑。”

孝钰的視線在安陽公主摸雞毛撣子的手上流轉了一番,忙撤身跑到蕭衍身側,呵呵笑說:“衍兒想念母親了,非得跟我來看看母親。”

以馮叔為首的仆從原本散落在院子裏,忙聚斂在一起,恭恭敬敬地施禮:“參見晉王殿下。”

蕭衍一面讓他們起身,一面有些緊張地去觑看安陽公主的臉色。

安陽公主忍了再忍,終于放下了雞毛撣子,露出一個長輩看到心儀晚輩的慈祥面容,笑道:“衍兒好容易來一趟,在姑姑這裏用了午膳再走,我讓廚子添幾個你愛吃的菜。”

孝钰忙狗腿子似得跟在蕭衍身後,安陽趁蕭衍不注意快狠準地往孝钰胳膊上擰了一把,她疼的直呲牙。蕭衍察覺到異樣,忙回頭,見孝钰擰着一張婉約秀麗的臉,捂着胳膊略顯痛苦。看了看安陽,默不作聲地把孝钰扯到自己身側,用自己把母女二人隔開了。

三人在正堂等着廚子添菜,一時有些百無聊賴,孝钰張望了四周,問安陽:“怎麽不見嬿好和春枝?”

安陽公主道:“知道你今兒回來,兩個丫頭給你換新被褥呢”,想了想,略帶嚴厲地說:“你就安安生生在家裏住些時日,最近別總想着往宮裏跑了。”

孝钰吐了吐舌頭,又問:“怎麽也不見我爹,大過年的,他怎麽也不在家?”

“剛才鳳閣來人,将你爹叫去了……”安陽有些顧忌地看了看蕭衍,沒往詳細了說。

蕭衍心思何等細膩,立馬察覺出了安陽的心思,可面上依舊一副素然自若的神情,斂過袍袖,為安陽和孝钰各斟了一杯茶。

孝钰也覺出些不對,有些歉疚地看了看蕭衍,掩飾地笑了笑,沖着安陽道:“大過年的哪有那麽多公務,別是我爹背着你在外面養了個外室吧。”

安陽公主立刻暴起,去揪孝钰的耳朵,“你這死丫頭,嘴裏沒個把門的,我今天非收拾你不可。”孝钰身形敏捷地起身躲開她的魔爪,抓了蕭衍規矩的擱在桌上略顯冰涼的手,笑吟吟道:“衍兒,我帶你去看好東西……”帶的他站了起來,蕭衍一面被孝钰拽着往外走,一面側身向安陽拘禮:“姑姑,我先去了。”

留下安陽自己在正堂裏,見兩個小輩兒玩在一處兒,心裏也是歡喜的,但往深裏思慮一番,也是無奈,幽幽嘆了句:“倒是個好孩子,卻有那麽個娘和舅舅。”

孝钰領着蕭衍一路小跑,中途碰上滿臉是灰,衣袍像在泥水地裏滾了一遭的意初,正挂着鼻涕可憐兮兮地追着她叫姐姐。她忙靈巧地一閃身往幽巷裏躲,嘴裏振振有詞:“這狗也嫌的小孩,煩的很。”

蕭衍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連帶着他那向來端肅清冷的面容也有了別樣的風情。

沈檀的書房布置雅致有幽韻,其中機關夾層無數,藏了許多寶貝在裏面。孝钰往他書桌後的書櫃裏翻騰了一陣兒,嘴裏喃喃自語:“我爹前些日子背着我娘買了一套皮影人,藏哪去了……”一回頭,見蕭衍仍站在門外,定定地看她翻箱倒櫃,略顯局促。

“你進來啊,站在外面吹風啊。”孝钰擡手招呼他,果然平地風起,吹得塵灰翩飛,一齊湧了進來。

蕭衍撩起大氅擋了擋刺骨寒風,些許顧忌地說:“這是吳越侯的書房,我進……不太合适吧。你已經到家了,姑姑看起來也不太會為難你了,不如我就此回宮吧。”

孝钰忽閃着裙紗奔到門口,詫異地歪頭看他:“怎麽了……”卻從他身側掠眼過去,見沈檀正披着黑裘毛披風一路星霜地快步走過來,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蕭衍,規規矩矩地行官禮:“晉王殿下。”

蕭衍默不作聲地略退了半步,半躬身朝他行了晚輩禮。

沈檀看了看他書房裏一室的淩亂,神色沉得如同烏雲,将孝钰扯到一邊,低聲問:“你這死丫頭,哪裏不好玩,跑爹書房搗什麽亂?”

孝钰也壓低了聲音,“還不是惦記着你那套皮影人,爹,你藏哪了?”

沈檀一時怒從心來,不由得大了聲音:“什麽皮影,這是爹的書房,門口就算沒寫字,你也該知道非禮勿近!”

這一下,蕭衍饒是鎮定自若,也顯得有些尴尬了,他不知該說什麽,半側了身望着書房外的大槐樹,視線游移不定。

孝钰看了看蕭衍,神秘兮兮地靠近沈檀,嘆道:“爹,書房外該寫什麽字女兒不知道,但你的額頭上現下就寫了四個字。”她也學着她爹放大了聲音,一字一句道:“小人之心。”

她似乎真有些動怒了,面上卻是一貫的俏皮靈巧,走出來攜了蕭衍的手,慢吟吟道:“我和衍兒不在家吃飯了,我們要出去玩,在外面吃。”

沈檀沒什麽動作,倒是馮叔一直跟他們到門口,趁蕭衍去牽馬,扯着孝钰說:“姑娘別怪侯爺,實在是前些日子那姜相在朝堂上擺了他一道,将長曲宣水駐軍改了規制,脫了北衙六軍的管轄,那北衙六軍本是當年為了拱衛陛下皇位,由尹相一手創建,這不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嗎?”

孝钰虛心地哦了兩聲,一時也有些意興闌珊,見蕭衍執着缰繩走到門口,忙又換了副歡脫表情,蹦蹦跳跳地跟上他,意氣風發地說:“衍兒,我知道有個吃飯的好地方,好得不得了,我這就帶你去。”

蕭衍一貫的淡定自若,“孝钰,有句話我早就想說,我雖然也沒有很大,但好歹虛長你三歲,你叫我一聲哥哥,也顯得長幼有序,遵禮守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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