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楊萱偷偷告訴楊芷, 賞秋其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楊芷一點就透,輕輕咬了下唇, 低聲問道:“是哪家?”

楊萱猶豫片刻,“娘沒說。”

楊芷明白,男女相看這種事情在沒有定論之前都是瞞着的, 瞞着當事人是怕以後遇到了尴尬, 而瞞着外人, 是怕傳出閑話來。

不管男女,都要多相看幾家才能做出決定,而相看次數多, 別人就會議論, 哪家的姑娘相看了七八家都沒有嫁出去,或者說誰家的公子挑急了眼,連誰誰家都願意去相看。

話說出去, 對男女雙方都沒有好處。

楊芷遂不追問, 拉着楊萱跟她商議出游時穿什麽衣裳戴什麽首飾。

八月底,草木半黃, 正是山野裏色彩最絢爛的季節, 又是約在寺裏, 沒有必要穿錦着緞,讓長輩看着太花哨且奢華。

楊萱出主意,“不如就穿先前做的那條籠了輕容紗的裙子, 裙子上繡着粉色蓮花和綠色荷葉, 這樣襖子穿嫩粉色和天水碧都相配。姐是怎麽想的, 反正今兒空閑,幹脆找出來試試。”

楊芷欣然同意。

素紋很快地将楊芷能出門見人的衣裳都找出來,攤了整整半面炕。

楊芷不厭其煩地逐件試過,果然還是楊萱說的對,那條雙層的裙子最亮眼而且最襯她的氣度。

嫩粉色襖子顯得人嬌柔,天水碧看上去清雅。

楊芷想想自己略顯暗淡的膚色,拍板道:“我想戴母親剛買的綠松石簪子,就穿這件天水碧的。”

二十六那天一早,三位姑娘打扮齊整了到正房院給辛氏過目。

辛氏先看向楊芷,烏黑油亮的青絲梳成規規矩矩的纂兒,旁邊插一對赤金鑲綠松石發簪,天水碧的襖子,輕容紗的羅裙,清新淡雅得仿若春天新發的柳條,令人賞心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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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楊萱,淺粉色襖子玫瑰紅羅裙,頭發梳成雙丫髻,戴一朵宮紗堆的山茶花,看上去活潑可愛,卻是一團孩子氣。

辛氏莞爾一笑,轉向辛媛,目光便沉了沉。

辛媛也是穿着粉色衣裳,顏色更鮮亮些,頭發梳成堕馬髻,戴一支金累絲菊花簪,菊花花心鑲了塊金色的碧玺石,很是華麗。

辛氏溫聲道:“阿媛梳這頭發顯老氣,不如換成雙丫髻或者雙環髻。”

辛媛嘟着嘴不樂意,“姑母,我覺得挺好看的。廟會時候我就想梳這樣打扮,您說人多手雜不方便,這會兒是去賞秋,當然要越漂亮越好啊。”

楊芷看着被金簪映襯下辛媛白皙的肌膚,心裏滿是苦澀。

楊萱雖然漂亮,可她特意往小裏打扮,看着只有七八歲的模樣,任誰都不會有別的想法。辛媛卻好,特地打扮得如此豔麗,豈非明晃晃地搶她的風頭?

楊芷心裏憋屈,偏偏辛媛半點不自知,笑呵呵地對楊芷道:“阿芷姐,要不你也換件粉色襖子,咱們三個穿一樣的,管教別人看花了眼。”

楊萱觑着楊芷臉色,知其已經堵了心,忙道:“那還不如都穿碧色襖子,我穿碧色也漂亮。”

辛媛笑道:“也成,咱們這就回去換。襖子素淡了,裙子最好豔麗些,我換上那條醉仙顏的裙子,或者跟阿芷姐穿一樣的裙子。”

辛氏沒好氣地打斷她,“行了,別來回折騰了,趕緊吃飯早點啓程,不好讓別人等。”

幾人便不言語,安安靜靜地吃了飯,坐上馬車就往潭拓寺走。

楊萱特意跟楊芷坐在一處,解釋道:“姐別生氣,媛表姐不知道今天另外有事兒,娘不讓往外宣揚,所以我就沒告訴她。姐也知道,媛表姐最是沒心沒肺的,哪裏想得到許多?姐高興些,若是板着臉被人瞧見,還以為姐脾氣不好,或者咱們姐妹之間不睦呢?”

楊芷心思剔透,馬上醒悟過來,長長嘆口氣,拉着楊萱的手道:“你呀,真是個鬼靈精,天天腦子裏都想什麽呢?”

楊萱“吃吃”地笑,“想得東西很多呢,在想下個月我滿十歲,姐送什麽賀禮給我。”

楊芷笑道:“你想要什麽?”

楊萱歪頭骨碌碌轉着眼珠子,“現在沒想好,等想好了告訴姐。”

楊芷親昵地捏捏她的臉,“随便想,只要姐能辦得到,總會應了你。”

兩人一路說笑着,不知不覺就到了潭拓寺。

潭拓寺位于積水潭北,幾乎可以說是京都最古老的一間寺廟,而又因其地理位置好,深得名門望族青睐,香火非常旺盛。

此時桂花已經開了些時候,而楓葉還不曾紅透,前來游玩的人不多,倒是難得的清靜。

跟其它寺院一樣,潭拓寺寺後也建了成排的小院落以供香客們歇腳或者暫住,院落與院落之間隔以竹木花樹,互不幹擾。

辛氏帶着三人沒往寺裏去,徑自走到寺後的小院落,尋到牆邊種了柿子樹那座,吩咐文竹叩響了門。

一位四十多歲的婆子出來應門,滿臉堆笑地道:“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我們太太正跟張太太提到您,快請進。”恭敬地站在門側,請辛氏先進門,然後在旁邊随着,“張太太前天到的京都,在娘家歇了兩天,我們太太娘家跟嚴倫嚴大人是鄰居,跟張太太自小就認識。”

楊萱聽明白了。

真定府同知張兆的太太是嚴倫的女兒,跟薛況太太是手帕交。

而薛況與楊修文有同窗之誼。

所以薛太太就從中代為牽線。

說話間,已行至二門。

有位三十五六歲的婦人站在門口迎接,穿件玫瑰紫柿蒂紋杭綢褙子,頭上戴支赤金鑲寶小鳳簪,臉龐圓圓的,天生帶着三分笑意。

正是薛太太。

隔着尚有好幾步,薛太太就伸出手,一直走近前,拉着辛氏抱怨,“……可把你給盼來了,我這茶已經喝過兩遍了,尋思着再不來我就到榆樹胡同尋人去。”

辛氏連連道歉,“本來想早點出門,可家裏那個纏磨人的抱着不撒手,少不得哄得他歡喜,這才能出來。”

薛太太笑道:“你真是有福氣,養了這幾個漂亮姑娘不說,兒子也是一個比一個有出息。”

“哪裏哪裏,“辛氏客氣着,随着薛太太走進廳堂。

廳堂裏坐着位四十出頭的婦人,容長臉,穿件秋香色繡寶瓶紋褙子,裏頭中衣的盤口扣得規規整整,頭發也規規矩矩地束在腦後,一絲碎發都沒有。

應該就是張太太。

可張太太是這麽嚴謹肅然的人嗎?

楊萱有些茫然,完全記不起前世的張太太長成什麽樣子。

緊挨着張太太是個十七八歲的年輕婦人,身材瘦削,也是容長臉兒,跟張太太有五六分像,要麽是張太太的女兒,要麽就是張太太的妹妹。

薛太太引見了辛氏與張太太。

張太太介紹身邊的婦人,“是我的長女,前年成了親,今天跟着來上炷香求碗聖水。”

潭拓寺裏有口活水井,據說有強身健體之功效,更有周遭不孕的婦人求了回去供奉着以期懷胎生子。

難怪張太太選中這個地方,正好一舉兩得。

辛氏則介紹楊萱三人。

張太太連連誇贊辛氏會調養人,三位姑娘不但模樣生得好,就說這份氣度,一個個從容優雅就讓人望塵莫及。

辛氏客氣道:“也就出門裝得了一時半會兒,在家裏沒少淘氣……不過這幾年到底懂事了,因我身體不好,幹脆把家裏大小事宜都交給她們姐妹去辦。去年的年節禮就是她們做主置辦的,總算都是知交好友,沒人挑剔她們禮數。”

十一二歲就當家理事?

倒是個能幹的。

張太太暗中點頭,擡眼瞧着對面的三個女孩子。

楊萱滿臉稚氣,不添亂就行了,定然幫不了什麽忙;辛媛看着是個坐不住的,未必能有耐心經管家中雜事,如此看來,應該楊芷承擔了大部分家事。

張太太再度打量起楊芷。

相貌普通了些,但顯得本分,穿着也不花哨,文文靜靜的很服管教的模樣。

當下就滿意了幾分,笑道:“孩子受教是一方面,也是楊太太心大,敢放手讓她們去做,這個卻是不容易。”

薛太太接茬道:“的确是,我家裏二丫頭從小毛毛糙糙的,直長到十四歲,我才敢吩咐她些差事,結果交代一樁辦砸一樁,我都愁得不行。好在懶人自有懶人福,她婆家大妯娌是個能幹的,裏裏外外一把抓,倒讓我們二丫頭清閑了。”

話音剛落,先前應門的婆子樂呵呵地進來,“張家二爺送了簍葡萄,說是西域那邊來的,有種異香,現下正在門口等着。”

張太太佯怒,“這孩子,都進了門也不說來問個安。”吩咐身邊長女,“把他叫進來認認人,時候久了不來往,怕以後孩子們見面都不認識。”

薛太太也道:“誰說不是,不管親戚還是朋友都得多走動,走動了才能交好,要是十年半年不來往,再好的情分也就斷了。”

楊萱聽着只覺好笑。

這都是議定好的程式,相看完了女方就該相看男方,可偏偏要說得好像偶然碰到似的。

正尋思着,只聽院子裏腳步聲響,緊接着門簾被撩起,一個身穿寶藍色直綴的少年紅着臉走進來。

也是一張容長臉,模樣不算出衆卻也算周正,膚色很白淨,看上去斯斯文文的。

張太太笑道:“這就是我家那個不成器的老二,名字叫做張繼。”又替張繼引見了薛太太和辛氏,簡短地提了提楊萱三人,“這是兩位楊姑娘和一位辛姑娘。”

“給伯母請安,三位姑娘安好。”張繼行個羅圈揖,略站片刻,寒暄過幾句,就匆匆離開。

辛氏緊接着打發楊萱她們出門,“你們往寺裏瞧瞧那株桂花樹,足有百年之久,好幾年不開花了,今年又開了,說不定是個好意頭……就在寺裏走動,不許往別處去。”

這相看的第一步結束,接下來就是父母長輩們商讨事宜,容不得孩子們在旁邊聽了。

楊萱等人應着,攜手走出院子。

辛媛捂着嘴笑,“原來是給阿芷姐相看來了,你們倆是不是都知道了,偏偏瞞住我一個人?”

楊芷面皮漲得通紅,“你亂說什麽,才不是呢。”

楊萱連忙岔開話題,“桂花樹能活一百年嗎,我以為至少活二三十年。長那麽久,恐怕得有兩人合抱粗了吧。也不知是金桂還是銀桂?”

辛媛仍是吃吃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三人自後門走進潭拓寺,問清桂花樹的位置,便朝那邊走過去。

隔着尚有一段距離,就聽到女子的嬌笑聲,“……這麽說來,是樹精顯靈,如果我真心求拜,樹精能應我嗎?”

聲音很是熟悉。

楊萱頓住步子,不太想過去與那人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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