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藥材

藥材

劍氣震蕩,庭中落葉紛紛離開枝頭,未等歸根,就被掃過的利刃截成兩半,斷面齊整鋒利。

若有不幸的被卷入中央,不肖眨眼工夫,便碾作細粉,灰飛煙滅。

而後清風掃過,院中青磚如洗。

劉延武拄着掃帚,看着三個孩子。

笑言:“你們倒給我省事,日日比武,我倒日日不用打掃了。”

“劉叔不打掃也成,今日就讓他們兩個掃。”南宮姣朗聲道,“劉叔不許幫他們,這含涼殿前前後後,必須得給我打掃得一塵不染。”

“哈哈好好好,聽小公主的。”

劉延武轉身,走了幾步回頭,“走吧,跟我換衣裳去。”

瀾淙衛瑛兩個如喪考妣。

這般下去,以後灑掃的活計,不會都歸他們吧。

蔫蔫兒地跟在劉延武身後。

兩個難兄難弟對視一眼,确認過眼神,是沒有希望的生活。

這是他們武藝不精的問題嗎,分明是主上進步神速。

若說習武年限,他們還要更多一些,可随着主上長大,他們從平手,到兩人聯合平手,從有來有往,到如今一招難破。

每當在外頭叱咤風雲覺得自個兒天下無敵了,主上就會給他們迎頭一擊。

诠釋什麽叫做武學無止境。

換上小中人的衣裳,一人一把大掃帚,分了區域,老老實實地一下下清掃。

南宮姣就在院中涼亭,倚着軟榻看他們,看得兩個人頭都不敢擡。

劉延武則笑看着小公主,與有榮焉。

庭中帷幔飛舞,歲月悠然。

忽聞殿門三聲響。

劉延武起身,“有人來了啊。”

南宮姣視線随着劉叔的身影而動,朱紅宮門開了一條縫,南宮姣起身。

門外之人聲線熟悉,似是含了一分羞赧。

“在下司空瑜,尋皎月公主,勞煩中侍通報。”

衛瑛耳廓微動,沒有擡頭,可動作停了下來。

劉延武上下打量,來人的一身君子風範,不凡氣度,讓他心中稍微舒服了一些。

就算當日小公主是主動受傷,那也是因這位質子出現得不是時候。

如今面上瞧着是個好的,念着他屢次幫助公主的心,他沒關門,回頭看向南宮姣。

“劉叔,讓他進來吧。”

聽着南宮姣對眼前人的稱呼,司空瑜頓時恭敬不少,不住道謝。

來到涼亭,南公姣已為他倒好一盞茶。

請他落座。

問道:“不知殿下上門所為何事?”

司空瑜将箱籠提上,打開箱蓋,一樣一樣将其中的東西拿出來,在桌上依次擺開。

剎那,繁複的香氣撲鼻而來。

放好之後,手似乎無處安放般動了兩下,收到膝上。

目光殷殷地看着南宮姣,“這兩日無事,瑜念着允諾給公主的香,尋好香材多制了幾樣,為公主送來。”

允諾?

略想了想,才想起自栖鳳宮出來時,安神香的方子沒記起來拿。

這人竟一直惦記着,還做好了送過來。

南宮姣饒有興味,垂眸細看。

那是一個個單層的小藥屜,頂上一個拉環,方便人手提起來放進箱籠。

小藥屜門上都貼了紙條,寫着屜中香的名字。

南宮姣伸手,輕輕拉開一個。空氣裏海棠的香味頓時濃郁起來。

一看小藥屜上,這一味正叫作,棠梨香。

而這樣的小藥屜,每個單層加起來,少說也有幾十個。

“竟有這麽多,殿下果真手巧。我都不知如何謝您了。”南宮姣擡眸莞爾。

司空瑜紅了臉,“公主肯收下便好。”

南宮姣了然般點點頭,揶揄,“殿下來訪,原是做菩薩來了。”

司空瑜表情更不好意思了,“得見公主,已然知足。”

南宮姣卻恰恰移開視線,心中思緒不由分說漫上來,叫她眸中笑意盈盈。

人都送上門兒來了,哪有輕易就能出去的道理。

她起身,紅衣曳地,逶迤緩行,擡手兩下将披散的長發束起,一瞬廣袖滑至玉肘,露出的肌膚欺霜賽雪。

這一身裝扮飄逸飒爽,仿若蓬萊仙人,又如江湖之上一葉孤舟,無牽無挂、四海為家,何等潇灑肆意。

她向亭外走去,邊走邊道。

“既如此,便留殿下一頓飯,權作感謝,如何?”

尾音未落,回眸一笑,在司空瑜眼中,百媚橫生。

先前贊嘆的念頭都不見了,腦中一片空白,跟着起身,只知點頭。

劉延武将一切盡收眼底,哪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看向司空瑜的目光頓時挑剔起來。

幾盤菜,一壺酒,不像宮中膳食,倒似民間家常。

南宮姣認真道:“這已是我宮中最好的吃食了,還望殿下不要嫌棄。”

劉延武眸中閃過笑意。

哪是最好,分明是最差。小公主還是調皮。

但他樂見其成。

“都是老奴的手藝,殿下嘗嘗可還合口味?”

司空瑜被二人視線架住,只好提箸淺嘗。

飯菜入口,他連連點頭,贊不絕口。

推杯換盞,氣氛熱熱鬧鬧地用完了一頓飯。

飯後幾個人圍了一圈兒,看着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的司空瑜,神色各不相同。

尤其衛瑛,下颌收緊,淩冽的棱角仿佛摻了冰渣。

“主上。”

共事多年,一對眼神,南宮姣就明白了衛瑛的意思。

輕笑一聲,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塵,命令二人:“先擡到榻上去。”

南宮姣施施然坐下,“勞劉叔上些好菜,我們一塊兒吃頓好的。”

這一回,就都是宮中膳食了,擺了滿滿一桌,一個比一個精致。

瀾淙衛瑛還穿着灑掃的衣服,躊躇着不知該不該坐下。

南宮姣挑眉,“坐吧,早點吃完,早點去接着幹活。”

酒足飯飽,二人在南宮姣視線之下灰溜溜出去了。

南宮姣交手于胸前,來到軟榻邊,看劉叔對司空瑜細細搜身。

殿外。

仗着主上與劉叔都在裏面,瀾淙磨磨蹭蹭到了衛瑛身邊,觑着衛瑛的神色,嘆了口氣。

“我還以為主上要除了他呢。”

衛瑛面無表情,手下掃帚卻漏了幾片落葉。

“要不我們……”瀾淙擠眉弄眼地暗示。

衛瑛一掃帚掃上他的腳,瀾淙被迫蹦跶了一下,對上衛瑛的眉眼,感覺有涼風在嗖嗖地刮。

縮縮脖子,退了回去。

咕哝:“死板。”

殿內。

南宮姣坐在桌前,看着臉紅脖子也紅、擰眉昏睡的司空瑜,嘆了口氣,低頭看了眼擺在面前的身份玉牌。

道:“劉叔怎麽看?”

劉延武:“是個麻煩人,但也沒那麽麻煩。”

“哦?”

“說不定,可為小公主所用。”

南宮姣:“他能如何用?”

劉延武笑得意味不明,“松鳴鶴不是懷疑小公主嗎?如果,質子就是那背後之人呢?”

……

于是司空瑜得以囫囵個兒進來,又囫囵個兒出去,似是入了一遭“玉虛幻境”,滿腦子神仙妃子巧笑倩兮。

身後大門關上,他如夢初醒般回到人間。

腦中條理漸漸清晰,适才留意卻來不及深思的細節一個個冒出來。

他低頭,将衣袍不平處一點點整理好,到腰間時頓住。

他的玉牌不見了。

可也只是一瞬,便繼續整理,仿佛就算丢了,也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最後,他捋捋袖口。

一剎有光照進袖中,袖中深處暗紋一閃而過,色澤紋樣,竟與盛放天機诏書的藍色錦盒一模一樣。

而這樣紋樣的木盒,三清閣後院藥材架上,擺了滿滿一架。

藥香濃郁,卻不敵他身上清清淺淺的檀香。

司空瑜從架上拿出一個木盒,将箕上曬好的藥材倒入木盒中。如此反複,直到架子上每一個木盒都裝滿藥材。

而後取下第一個木盒,拿布繩套好,提着出了門。

拐角處小中人支了桌子在熱火朝天地擲五木,贏錢的人哈哈大笑好不得意,輸錢的人十分肉疼,而後撸起袖子,大喝一聲:“再來!”

沒人往提着藥盒的司空瑜身上瞅一眼,可待人再往前走走,看不見了,桌邊人将手中一子往桌上一撂。

啧啧撇嘴,“又賣藥材去喽。”

“唉,好好的一國王子,在宮中過成這樣。”

“人賣藥材還能吃上兩頓好的,你能嗎?”贏家逮住機會可勁兒地嘲笑輸家,“輸得連一厘都不剩了吧。趕緊下桌,哪兒涼快哪兒呆着去。”

已近傍晚,快到宮中各司各局下值的時候了。

司空瑜加快步伐,送不了藥材事小,宵禁之前趕不回來事大。

尚藥局裏頭醫佐急得團團轉,老遠瞧見司空瑜身影,急忙迎了上去。

埋怨一句“怎麽才來”,而後不由分說奪來藥盒,提着往回跑。

司空瑜松快了,步子反倒慢了下來。

如此踱到門口,檻內恰好扔出一個青色布袋。

司空瑜彎腰拾起。

門內做活的小婢女看到,被他周身不凡風姿吸引,手下活計不覺慢了,癡道:“可真好看吶。”

一直到那修長身影看不着了,小婢女的眼睛才回到自個兒身上,下一刻就被身側面色沉沉的領事女官吓得一哆嗦。

“好看嗎?”

小婢女可勁兒搖頭,差點兒搖出了殘影。

可也止不住一鞭子抽在了身上。

疼得小婢女眼淚流了出來,手下使出了全力,根本不敢停。

女官冷冷道:“誰再不好好幹活,開小差耽誤了活計,就不是一鞭子這麽簡單了!”

女官走後,小婢女身旁的人道:“都快下值了,她肯定會來視察,你也不警醒些。”

小婢女委屈地說不出話。

可那身影一直在腦海中,她從未見過如此美好的郎君,下值回去忍不住和周圍人打聽。

“他呀,燕昀質子。在宮裏飯都吃不飽,靠賣藥材過活。”

“藥材不是由太常寺……”

“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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