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誘餌
誘餌
而她這樣的表現,也讓他頭一次生了懷疑,這皎月公主,當真對先帝之死知情嗎?
難不成,真是瀾瑛閣背主而為?
說起來,他也沒有直接确切的證據。
不由想到姬輕,還有那些自冷宮中搜到的東西。
不考慮其它,那些東西确實足以定罪。
只是真這麽簡單嗎,堂堂一朝帝王,就這麽輕易被一個冷宮妃子所殺,還是個瘋瘋癫癫神志不清的……
忽然想到先帝脖子上幹淨利落的劍痕。
不對,不可能。
她怎麽可能有那麽好的劍法。
多半只是瀾瑛閣推出來的一個幌子。
而瀾瑛閣真正的話事人……
鎮國大将軍低頭看着南宮姣哭得幾乎要厥過去的樣子,這麽個小姑娘,料想也不可能真的将一個頂尖江湖門派交到她手上,遇事哭成這樣,能頂什麽用?
“皇妹!”殿外一聲呼喊。
皇後提着裙擺,急急忙忙跑進來,身後跟着皇帝。
南宮姣哭得恍惚,被皇後攬在懷裏時才後知後覺,睜着濕漉漉的眼睛,抽噎着。
“皇嫂?”
皇後愛憐地擁抱住她,拍拍她的背,“沒事了沒事了,皎月別怕。”
可南宮姣卻愈加恍惚,身子軟軟地似飄在天上,拉住皇後腰側的衣裳。
幽幽問着:“是真的嗎?”
皇後看向大将軍,一句“發生什麽了”幾乎就要脫口而出。
對上鎮國大将軍略顯煩躁的神情時,理智陡然回籠。
她回頭看了眼皇帝,柔聲道:“我先帶皇妹出去,可好?”
皇帝看向鎮國大将軍。
鎮國大将軍深深看了眼在皇後懷中梨花帶雨的南宮姣,輕輕颔首。
皇後沒敢走遠,只到臨近的一處閣樓。
安放好神思不屬的南宮姣,看她在榻上縮成一團,擔憂地握着她的手,“皎月。”
黑珍珠般的眼睛此刻蒙了霧,全沒了光彩,顫顫看向皇後。
整個人脆弱得仿佛随時都會崩塌。
她又問了一遍,聲音抖着:“皇嫂,是真的嗎?”
“大将軍說,是瀾瑛閣謀害了父皇。”
皇後指尖一顫,心中卷起驚濤駭浪。
皇帝也從未與她提過。
皇後道:“皎月,此事吾亦不知。”
南宮姣頭低下去,死死咬着唇。
皇後覆上她的手,“無論是與不是,都是過去的事了,別這樣為難自己。”
南宮姣安安靜靜的,只有淚一滴一滴落下。
另一邊,皇帝也這樣對鎮國大将軍說。
“陛下的想法,還是同以前一樣?”
鎮國大将軍問。
皇帝嘆了口氣,“舅父,這麽多是是非非,朝堂上爾虞我詐,無論如何,事到如今也過去這麽久了,便算了吧。”
話雖如此說,可卻是皇帝在這件事上,頭一回沒有正面否認大将軍的說法。
鎮國大将軍顯然也聽了出來。
接着問:“若真是公主動手弑父,陛下也無所謂?”
皇帝眉間一跳,警惕地維持面色不變。
是與不是,想必舅父心中早有看法,多此一問,不過是試探。
他凜然道:“若真如此,自按律法處置。”
天家皇族,尤其他們這些先帝子女,什麽父子情深都是笑話,更不存在什麽因此就要為父報仇的念頭。
實話說,他當初聽到父皇死訊,驚訝之餘沒有多少傷心悲痛,有的只是躍躍欲試。
甚至慶幸那個位置被騰了出來。
先帝荒唐的作為,害的不止朝臣百姓,形勢危困的時候,連他這樣的天家子都曾想過,若是國破家亡,怎樣才能給自己留條後路。
于是,先帝身死的另一面,不是憤恨,不是無法接受,而是權勢降臨,以及生的希望。
皇妹年紀小,天真,且在後宮之中,不懂朝堂諸多事務,只知是父皇保下了她那不祥之身。
是故初聞父皇被人所害,且是她信任的瀾瑛閣,反應那麽大,也可以理解。
可他不同,從小到大,他看遍父皇卑劣,也受夠了時不時的折磨。
近幾年父皇發瘋弑殺時,他對上父皇通紅的眼,都覺得下一刻,那把劍就要砍上他的頭顱。
立嫡立長,父皇是否覺得,還是皇弟好,要除了他,為皇弟鋪路?
而今,舅父這麽說,無非是要拿父皇的死作筏子削去瀾瑛閣勢力,他應了便是。
與他有關的,只是皇妹一人而已。
在他眼皮子底下,舅父尚不敢無中生有陷害到皇妹頭上。
皇帝頭破血流了幾次,終于學乖,懂得登上皇位之後,鎮國大将軍不僅是他掌權的助力,更是掣肘。
他得捧着,得供着,得利用着達成他想做的事。
鎮國大将軍聽懂了言外之意,大笑着拍拍皇帝的肩膀,“好,好,好,這才是我們永陵朝的好皇帝!”
這話誇得高高在上,誇得皇帝的笑容扭曲了一瞬。
真切地又感受了一回,什麽叫被人騎在脖子上蹦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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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的退讓,讓鎮國大将軍拿到了名正言順的旨意,開始大肆限制瀾瑛閣的商鋪。
尤其是鹽糧之類的鋪子。
不止收回了當初做交易時候的所有允諾,甚至牽連無辜,把他們認為與瀾瑛閣有關的其它鋪子也一并叫停。
一夕之間,坊市變了天。
那些頭腦發熱想加入瀾瑛閣的人,看到這樣的情狀,不堅定的也都退了回去。
每日的損失堆成了小山,被整理成冊送入宮內含涼殿。
南宮姣雖早做了準備,可打水漂的銀兩之巨,還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可這些又不得不潑出去。
鹽糧買賣他們打通了渠道,以後不過轉入暗處做生意。
只明面上那些入了鎮國大将軍眼的鋪子,必須得吐出相應的東西才能不惹懷疑。
商不與官鬥,手持兵刀的軍衛圍起來,架勢不亞于抄家滅族。
鎮國大将軍也知道,單為了銀子,瀾瑛閣不會完全撕破臉與他大動幹戈,所以更加肆無忌憚。
昔日相互制衡的虛假平和一朝破碎,苦的是手中拿着銀錢,卻無處買糧的百姓。
後續的情報一波一波傳進來,南宮姣讓衛瑛親自去傳令。
“派出閣中所有死侍,給我盯緊原先鋪子裏鹽糧的去向。”
她不信,這麽大的誘惑擺在面前,灰衣人能忍得住不出手。
“對了,鄧延翌那邊有動靜嗎?”南宮姣擡頭。
衛瑛道:“我們的人不敢跟得太近,只知他近日并未出過将軍府。”
南宮姣了然,“知道了,你快去吧。”
衛瑛走後,南宮姣處理完奏報,便入了裏間更衣。
如今臨近萬壽節,諸事繁雜。皇後一人忙不過來,要尋幫手,自然就尋到了她這個公主頭上。
皇後亦是好心,擔憂她為了那些不确定的事胡思亂想空耗精神。
想着她一人在含涼殿中,定是日日長籲短嘆、悲春傷秋,所以給她找點事情做。
又哪裏知道,柔弱的皎月公主暗地裏忙着與鎮國大将軍你來我往,明槍暗箭,忙得是腳不沾地。
而今呢,還得花大把的時間随皇後準備萬壽節事宜。
南宮姣更了衣,頂着一身繁複的行頭迎面碰上劉叔,才想起之前的打算。
原本這個時辰,她是想去姨母宮中一趟的。
劉延武看到,不需開口問便心下了然。
将手中預備好的東西放下,嘆道:“小公主就算到了皇後宮中,用膳也得要多用些,日日這麽折騰,您都瘦了不少。”
南宮姣停住,應了。
這一回,她沒讓劉叔将東西放回去。
而是道:“劉叔,你代我去看看姨母吧,今日夜裏,若我得空,便也去一趟。”
劉延武點頭。
提着東西都到門口了,又聽見身後小公主的聲音:“別告訴姨母,不然我若去不了,又讓她空耗一夜,對身子不好。”
劉延武回首。
看到小公主在陰影中,似與這雕梁畫棟、羅衫華裳一同囚禁。
“好。”
他多嘴一句,“不去也成,小公主得了空,便多歇息一會兒,別熬壞了身子,讓俪太妃娘子擔心。”
南宮姣也應了。
此刻這般伫立,身姿如松柏,到了皇後宮中,便又是另外一番模樣。
弱柳扶風般虛浮着。
皇後待她極好,膳食豐富得甚至超出了皇後的規制。
可,一個為了父親死因悶悶不樂的女兒,怎麽可能胃口那麽好,敞開了肚皮用膳呢。
她只需用得比平日少些,連日的辛勞自會起作用,讓她的身子漸漸消瘦下去。
連她自己沐浴時都覺得骨頭比以前突出多了。
皇後自是一眼便看出來了。
皇後看不到的,是衣裳底下她愈加流暢優美的肌肉線條。
雖然消瘦許多,但她日日練武從未停歇,很快便摸索到了身體新的平衡。
而今與更瘦的自己相處良好,并無什麽不适。
只是穿上過去的寬袖華裳,就顯得尤其空空蕩蕩。
皇後握着她纖細的手腕,心疼極了。
“怎麽越來越瘦,手腕都這麽細了。”
“來,多用些。”
慢慢的菜堆滿了碟子。
南宮姣抿唇道謝,眉眼彎彎。
皇後看着,不禁摸摸她的頭。
南宮姣模樣生得好,在她面前總是乖巧聽話,學習處理宮務時也十分聰慧。
皇後略長幾歲,這麽幾年也還沒有自己的孩子。
此時她看着南宮姣乖乖将她夾的菜都吃下去的樣子,不禁想,若是将來她自己有個小公主,能像皎月這般就好了。
多麽惹人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