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你覺得我病了?”荊琢蹙眉。

“……”沈書琢抿唇,“那你告訴我,這段時間你都在和誰聊天?”

荊琢轉眸看向蹲在他面前的昱翎。

他正在笑着,眼中全是自己的身影,如此真實的他……

“要跟我介紹下嗎?”沈書琢笑容中全是無奈,“介紹一下一直在陪着你的那個人。”

“他——”荊琢伸出手,接住昱翎向自己伸過來的手掌,他用力握住,卻發現自己握緊了手心,卻什麽也沒有抓住。

“……”

荊琢心裏一下緊張起來,望着空蕩蕩的手心眼睛微顫,突然起身向昱翎退後的位置伸手抓去。

“別走!”

荊琢神色慌張無錯,被沈書琢按住身體,便遙遠的伸手向他卻不能靠近。

他正在看着自己,為什麽不過來?

“冷靜一點、荊琢!”沈書琢雙手用力将他抱住,但是卻擋不住荊琢掙紮的厲害。

“為什麽不過來?”荊琢紅起雙眼,向昱翎追問,“你怎麽不過來?!”

為什麽只是在那看着,你看不到我多想你嗎?

“荊琢——”許歡禹見趕緊上前将掙紮着荊琢制住,大聲喊道,“是假的!你看到的是假的!——”

“不是!!!”

荊琢反駁,嘶吼着向他喊道:“他就在這兒!他在看着我!——”

“……”許歡禹見到荊琢眼中的淚光一怔,随即驚嘆這小子瘋起來力氣這麽大,“那是幻覺、不是真的!”

荊琢用力向前方伸出手,猛地被扣住後頸将頭按在地面。

“醒醒!荊琢!”沈書琢焦急道,“你看到的人不在這兒!他從來沒有來過!”

從來沒有來過?

荊琢一靜,雙眼無神盯着地面,積攢起的淚水從他通紅的雙眼中擠出,用力砸向地面。

“他不會這麽對我……”荊琢輕聲說。

昱翎最喜歡他、最關心他、也最愛他,他不會舍得放下自己,不會任由自己一直留在這裏。

“我不想治、”荊琢紅着眼道,“不想治。”

“怎麽能不治!”許歡禹氣道,“知道你爸他們有多擔心你嗎!你不想治傷到人怎麽辦!”

沈書琢緊抿着唇,瞳孔輕顫着,眼中的淚水搖搖欲墜。

荊琢望着消散的人閉上眼,滾燙的淚珠滑過鼻根滴落在地板,像是熱水滴到冰面,一瞬間熄滅熱氣。

沈書琢見他平靜下來便緩緩松開手,擡手擦掉眼角的濕潤。

“……”許歡禹随意坐在地上看着荊琢,忍不住嘆聲。

荊琢趴在地面上,腦中閃過很多畫面,多的讓他來不及仔細回想,他已經分不清到底哪些才是現實,哪些才是他的幻覺。

他記得昱翎第一次與他說話、記得他們第一次海邊散步、記得他第一次醉酒、記得他們第一次接吻……

記得那星蝶長河隧道、記得那山頂祈禱、記得昱翎牽他手奔跑、記得他對自己說過的喜歡,說的愛,說的永遠,說的想他……

荊琢逐漸蜷縮起身體,雙手抱住腦袋在細弱的哭泣,如同幼獸在低聲嗚咽。

房間裏寂靜、到處的充滿了他微弱的哭聲和他蔓延四散的悲痛。

他記得昱翎容易臉紅害羞的模樣,記得他看向自己時羞怯的眼神,記得他流淚的模樣,記得他或哭或笑的臉……

但哪些才是真的?

到底哪些才是真的?

“我分不清、分不清……”

荊琢哭聲漸大,用力按着自己腦袋,仰起頭看向空蕩的天花板。

眼睛裏彌漫的血絲,如同黃昏爬進房間,悄無聲息蔓延。

他在哭、在痛苦……

但到底哪些才是真的?

昱翎到底有沒有對他說過喜歡,有沒有對他說話愛,有沒有對他說過永遠,有沒有說過和他一直在一起……

哪些是真的?

哪些是真的?

哪些才是真的?

“我分不清!”

咚——

荊琢的腦袋突然撞到牆壁,沈書琢連忙把他身體抱在懷裏,雙手護住他的頭。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荊琢忽然緊緊抓住沈書琢的衣袖,擡頭看向他,哭到哽咽着向他詢問……

“哪些、才是真的?”

“他是不是、不愛我了?”

荊琢淚流滿面,紅着雙眼在問沈書琢:“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許歡禹深深嘆口氣,連他看着都難受。

他們無法給荊琢回答,只能保持沉默。

沈書琢低頭抱緊荊琢,他無法減輕荊琢的痛苦,自己也在無聲落淚。

沈書琢心裏在一陣陣收緊疼痛,或許他和荊盛庭從一開始就走錯,他們沒有規劃好未來就結了婚,沒有做好養孩子的準備就生了荊琢……

他不喜歡低人一頭,他要強有好勝心,想把alpha也比下去。

他和荊盛庭經營不同的公司,明面上是競争對手,私下裏睡一張床。

他生下荊琢一段時間後,便又重新回到事業中心。

他以為有人照顧荊琢就會沒有事,以為他長大後有保姆在也會沒事,以為荊琢被欺負是因為弱小,所以送他去學格鬥,讓他被欺負就打回去。

以為荊琢下雨一次次濕着回家是不長記性,以為荊琢話少是因為性格就是這樣,以為以為……有太多以為……

直到老師找上家長,說帶孩子去看醫生。

直到保姆找上他,說她看見荊琢自言自語。

直到他回過神來,才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經生了很久的病。

荊琢病情确診時,沈書琢失眠整夜,他和荊盛庭複盤了荊琢從出生到成長的過程,兩人在他的生命中只占十分之一的時間。

這是他們最大的失職,也是無法對荊琢彌補的傷口……

-

他們到達醫院,沈書琢此刻站在病房外,透過玻璃窗戶去看被綁在病床上的荊琢。

他現在已經鎮定下來,但是肢體上的束縛帶還沒解,偏頭看着窗戶的位置,望着遠方出神。

“會好的。”許歡禹拍拍好友肩膀,他大概能站在荊琢的角度去理解他。

荊琢的成長說不上完整,父母該參與的環節一直有空缺,幻覺只是能陪伴他的一種東西,更何況現在的幻覺是他喜歡的愛人。

幻覺會無條件向他奔赴而來,會不可置疑的堅定選擇他。

所以他不想治,可能只是不想讓陪伴消失。

“兒子怎麽樣?”荊盛庭聲音焦急,看樣子是跑過來的,衣衫淩亂。

沈書琢擡手抹掉眼淚,表情又冷了幾分。

“現在穩住了。”許歡禹說。

荊盛庭透過玻璃看去,皺起眉問:“現在能進去看嗎?”

“醫生說讓他靜會。”

荊盛庭低頭看向沈書琢,默默伸手摟住自己老婆拍了拍。

荊琢從那天入院後開始治療吃藥,因為太多的藥物刺激,開始吃什麽吐什麽,腸胃被折騰的更加脆弱,減少劑量後也是一樣,現在他連吃飯都成了問題,所以只能停藥。

現在的冬日更加寒冷,沈書琢和荊盛庭輪流往醫院跑。

荊盛庭看過荊琢和空氣對話的樣子,但他在這些事上不如沈書琢細膩,說起的話題一直得不到荊琢回應。

他在商業職場掌控慣了,到親兒子面前只得到挫敗和苦悶。

沈書琢今日給荊琢帶飯,先拿出手機點開找好的照片,将手機放在他手裏,然後開始拆盒飯。

“……”荊琢垂眼看向手掌心裏的東西,看到屏幕上的照片時神色有絲微起伏。

因許久不動,手機屏幕待機時間過長而關閉,荊琢連忙打開手機,昱翎的圖片再次亮起。

再看見他的那刻,荊琢的心又一次靜下去,生出一股陌生——這是他嗎?

這是他知道的昱翎嗎?

圖片裏的昱翎和他看到的昱翎長相一樣,但自己的昱翎不會對他這麽冷漠,不會用這麽冰冷的眼神看他。

“荊琢。”

荊琢猛然擡起頭,發現這聲音好像是他幻聽……

“還有個視頻,要不要看?”沈書琢問他。

荊琢将手機還回去,卻沒說要不要看。

沈書琢看看他,找到昱翎新拍的宣傳廣告視頻遞給荊琢。

音樂響起時,荊琢眸子顫了顫。

音樂是他曾經最擅長的領域,現在聽見音樂卻像是第一次接觸般同樣陌生。

直到那短短幾秒的視頻播放完畢,荊琢都一直未動。

“要不要把手機留給你?”沈書琢問。

荊琢搖頭:“我不需要。”

他的聲音低啞,像是好久都不曾說過話,因為沒有好好吃飯,把胃折騰成這樣,身體和臉頰也消瘦許多。

“不想看看他嗎?”沈書琢問。

荊琢又一次沉默。

“……”沈書琢沒有等到他的回應,便擡頭看向四周,心想這裏有昱翎嗎?

他身後會有昱翎嗎?

在荊琢的眼中,這個房間裏有多少個昱翎?

“跟爸說說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沈書琢抿唇,“我給你想辦法解決。”

荊琢眼神似有一刻動搖,但是卻歸于沉默。

“不相信?”沈書琢歪頭勾起嘴角,“你想要什麽,我都會找給你。”

“荊琢想要什麽、我都會給你。”

想要什麽、我都會給你。

荊琢擡頭看向雙手撐在他床邊的人,望着他的笑眼溢滿愛意……這是他的昱翎。

會看着他笑,會說着愛他,會一直陪着他的昱翎。

“嗯?”沈書琢問,“荊琢想要什麽就說出來,我都會給你找來。”

荊琢看着突然空了的床邊皺起眉頭,突然閉上眼,擡手按住聲音混亂嗡鳴的腦袋。

他是不是也說過?

昱翎是不是也說過?

“荊琢?”沈書琢蹙眉。

只見荊琢忽然倒回床上,雙手按着腦袋,盯着空蕩蕩房間逐漸紅了眼。

昱翎是不是說過的——荊琢想要什麽、昱翎都會給他。

是不是說過的?

沈書琢見情況不對,起身按了床頭鈴,伸手去扶靠在床邊的荊琢。

噼裏啪啦的東西從床上桌子上掉下來,像在病房裏奏響一曲混亂的交響樂。

荊琢伸手用力抓住沈書琢的衣袖,淚水從他眼角滑落,擡起頭向他問道:“你是不是說過……”

“要什麽都可以給我?”

“說過。”沈書琢喉結滾動,強壓下喉嚨裏的酸澀,淚水在眼中打轉,“我說過。”

“……”

荊琢立刻垂下手,無力倒在床邊盯着一片混亂的地板。

他的腦中一片嗡鳴,一句又一句的聲音已讓他分不清。

淚水浸濕床面,痕跡向着四周擴散。

身體好似感受到湧上來的海水将他包裹其中,快速将他吞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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