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心魂魇（四）
心魂魇（四）
幽暗的光影之中，少年臉上的傷痕還透着血珠，兩只粉色的絨耳被長劍劃得缺了好幾塊兒，他定定地望着榻上的貍花貓，眸中難辨喜怒。
聞映雪“哼”了一聲：“你還認得出我來啊？真是難為你了。”
貍花貓甩了甩自己的貓尾，似是有些愠怒。
小厭辭卿眉梢輕揚，臉上神情完全不像是一個孩童，他反問道：“你為什麽要給我渡靈力？”
聞映雪別開臉，不想看見厭辭卿，冷聲道：“我多管閑事行了嗎？”
小厭辭卿嘴角微勾，笑容裏帶着邪氣：“你想救我，對嗎？”
聞映雪一聽這句話的語氣就知曉眼前人是厭辭卿無疑了，也不用懷疑是不是方循舟故意找人扮作厭辭卿來詐她。
小小年紀就已經和長大後一樣喜歡反問，且話中總是帶着輕嗤意味的也只有厭辭卿了。
聞映雪搖頭：“你想多了，誰想救你？”
小厭辭卿聞言，唇角笑意忽然斂去，垂首掐住了聞映雪的脖頸。
貍花貓渾身一縮，絨毛倒豎，兩只圓眼死死地盯着厭辭卿。
只見小厭辭卿溢出一聲冷笑，兩頰的紅色妖痕顯露，他垂下眼簾道：“你為什麽要救我？為什麽不讓我去死？”
聞映雪被他掐得喘不過氣來，完全沒有想到幼年時期的厭辭卿簡直是個瘋子。
“嘶——”貍花貓直接擡起爪子劃破了厭辭卿的右臉。
厭辭卿的臉被劃破時，下意識松開了對聞映雪的桎梏。
Advertisement
聞映雪趕緊從他的掌心跳出，怒道：“你想死我現在就成全你！真是白瞎了我給你的靈力了。”
貍花貓從榻上直接跳到了厭辭卿的懷裏，兩只爪子在他的臉上揮舞，落下血淋淋的傷口，但厭辭卿卻始終唇角沾笑。
貍花貓一手扣住厭辭卿的後脖頸，一手拍打着厭辭卿的臉，厭辭卿倒也不躲，只笑盈盈地望着她。
直到聞映雪的力氣耗光跌坐在厭辭卿懷裏後，才聽厭辭卿懶洋洋地應聲：“果然是你救的我，而不是剛才的那只貍花貓。”
厭辭卿眸光略沉，他被問天宗的人追殺到山洞時，神識已盡失，意識模糊之際，看見一只貍花貓給自己渡入了靈力。
可那貍花貓的靈力實在是太躁了，夾攜着靈力主人的怨氣，他險些都沒撐住這份靈力，直接暈了過去。
等他再醒來時，已經被抓到了問天宗，而和他一起被抓到問天宗的那只叫蘇醒的貍花貓卻柔聲對他道：“不要怕，我們一定會出去的。”
蘇醒說是她給他渡入的靈力，但蘇醒那般柔的性子絕不可能有夾攜着怨氣的靈力。
厭辭卿趁着問天宗的人換人看守他時逃了出來，根據靈力的指引找到了眼前的這只貍花貓。
這只貍花貓一來就劃傷他的臉，脾氣倒是不小，基本上可以确認是她給他渡入的靈力。
“你叫什麽？”厭辭卿看着懷裏的貍花貓，輕聲開口。
聞映雪懶得理他，惡狠狠道：“你管我叫什麽？”
卻聽厭辭卿“哼”笑道：“我管你叫小貓。”
聞映雪：“……”
“你也被人給困住了嗎？我帶你逃出去怎麽樣？”厭辭卿拍了拍貍花貓的腦袋。
聞映雪剛想說“不勞您費心”時，卻倏然發現不對勁。
剛才方循舟不是用縛魂鎖捆住了她的雙腿嗎？
那怎麽她現在可以跳起來，落在厭辭卿的懷裏？
聞映雪猛地擡頭，拍打着厭辭卿的心口：“你快逃！方循舟要抓你！”
聞映雪話音方落，便聽“嘭”的一聲，大門被人從外砸開。
随即殿內熄滅的紅燭再度複燃，刺眼的光芒照得聞映雪雙眸緊閉，指甲緊緊鈎住了厭辭卿破碎的衣擺。
與此同時，從殿門魚貫而入的衆人身穿藕粉色仙衣，手持照妖鏡，列陣而立，将厭辭卿和聞映雪圍在小圈裏。
從照妖仙陣裏走出來的白衣女子對着殿外彎腰道謝：“多謝循舟少君相助，眼下各大仙門都在追殺厭辭卿，厭辭卿本就是天狼族的，理應由我們處置，誰知中途卻被那問天宗橫插一腳。”
“若不是您，我們或許還找不到厭辭卿這妖孽。”
聞映雪縮在厭辭卿懷裏，心跳不斷加速。
白衣女說的問天宗應該就是在山洞裏把厭辭卿帶走的那一批人。
只見殿門外的少年款款入殿，精雕細琢的臉比之谪仙也不遑多讓，飛眉入鬓，鳳眼上揚，薄唇抿成一條直線，平添清冽之氣。
洋洋風雪掀起少年衣角，散開淡雅的竹香。
方循舟的目光先落在了厭辭卿懷裏的貍花貓身上，随即笑着望向白衣女：“明幻仙姑這是什麽話？天狼族乃上古靈獸一族，既然你們出了告示要捉拿厭辭卿，循舟自然會傾力相助的。”
聞映雪聽着明幻和方循舟的對話，氣得恨不能撲上前咬爛方循舟的嘴！
方循舟是拿她當誘餌引來厭辭卿，最後好将厭辭卿交給最厲害的天狼族。
聞映雪對天狼族的印象不深，只記得此乃上古靈族，若是誤入天狼族的領域根本沒有逃生的可能。
只聽明幻颔首輕笑道：“循舟少君這般明理，日後必定能使玄夜國祚綿長。”
她說完，随後朝諸位鏡仙一揮手，鏡仙即可左右手上下交疊旋轉，操縱着照妖鏡，照妖鏡反射出的光點彙聚成一光束，“噌”一下便照落在了厭辭卿和聞映雪身上。
“嘶——”聞映雪被那光束所照的剎那，便覺後背的皮都被人給撕裂了開來。
然而下一刻，厭辭卿“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險些将聞映雪從自己的懷裏摔出去。
他幹脆将聞映雪壓在身下，自己蜷縮成團，被照妖鏡的光束包圍。
“傻子！你跑啊！”聞映雪用頭去頂厭辭卿的腹部，只聽小厭辭卿無所謂道：“反正我都要死，我這就算還你的人情了。”
他說話時，嘴角的血還在不斷往下墜。
聞映雪氣道：“誰說你要死了？還有這裏沒有人讓你還人情啊！”
貍花貓話音剛落，一個轉身從厭辭卿的身。下鑽了出去，照妖鏡的光芒立刻轉到了她身上。
卻聽方循舟沉淡的嗓音響起：“慢着。”
鏡仙手上動作驟然停頓，只見方循舟緩緩走向周身沾血的貍花貓，随後彎腰将小貓給抱在了懷裏。
然而貍花貓似乎脾氣不大好，直接咬破了方循舟的小臂，但方循舟卻像無事發生般笑着對明幻道：“仙姑，這只小貓是我的，她總是不聽話，我得好好教訓教訓才是。貓我帶走了，厭辭卿任憑你們處置。”
明幻點頭：“既是少君你的貓，自然由你處置。”
方循舟斂笑道：“勞煩仙姑了。”
少年說完，帶着滿身的血和懷裏的貓悠悠然地走出了金殿。
聞映雪試圖從厭辭卿懷裏跳下去，卻被人死死禁锢，只能聽見大殿內傳來的白狼哀嚎。
“放我下去！”聞映雪瘋了似的啃咬着方循舟的小臂，然而方循舟手上的力道絲毫未松。
“聽話。不聽話的小貓是不會有人喜歡的。”方循舟語重心長道。
聞映雪：“誰要你喜歡了！”
貍花貓奮力從方循舟懷裏跳出，當她落地的瞬間，藍光乍現，貍花貓瞬時變成了身姿綽約的藍衣少女。
方循舟瞳孔微顫：“映雪？”
聞映雪也沒想到自己會突然變回人身，但她現在可以确定的是眼前的不是少年方循舟，而是主君方循舟！
“你故意入心魂魇，要讓他們來殺夢裏的厭辭卿，對不對？”聞映雪厲聲質問方循舟。
只見方循舟眉梢輕揚，緩步朝聞映雪走近，随後彎腰和少女目光相對：“是又怎樣？你救不了他的，而你……”
方循舟忽然放緩了聲調，唇瓣貼靠在少女的耳邊，啞聲道：“你只能是我的映雪，只能聽我的話。”
他話音剛落，便掐住了少女的下颌，埋首想要去吻聞映雪。
聞映雪卻先一步擡手打了方循舟一巴掌：“你自己明明有喜歡的人，拿我當替身，現在又來找我做什麽？”
方循舟捂着發紅的臉，嘴角挂血，慢聲道：“你怎麽知道我拿你當替身？”
聞映雪現在沒閑工夫和方循舟周旋，只輕嗤道：“你管我怎麽知曉的？你就是個瘋子！”
她說完，便又化身為了貍花貓，轉身消失在了草叢裏。
方循舟倒也不去追，只是望着貍花貓的背影，輕“呵”一聲，朗笑道：“我就是個瘋子又如何？”
“映雪啊，你非要親眼看着厭辭卿死嗎？待在我身邊不好嗎？”
***
天狼山碎神獄
偌大的山谷底部地火滔天，而懸在山谷上方的木架上則挂着一名全身找不出半點完好肌膚的男孩，兩只狼耳已被人割爛，垂下的狼尾也被血水浸染。
他雙手被縛綁在木架上，腦袋朝着右邊的胳膊傾倒，整個人毫無意識，仍由騰盛起來的地火灼燒着他的雙腿。
“聽聞明日，素影公主便會來取了厭辭卿的妖心？用以鑄劍？”站在山沿的仙兵低聲對着身旁的仙兵開口。
另一人收緊了拴住厭辭卿手腕的繩索，确認不會斷開後才應答：“是啊，這小子也只能活這一晚了，走吧！”
二人拍了拍手上的灰，朝山下走去。
暮色漸沉，遠邊天際的火燒雲漫開的霞色和厭辭卿腳下的地火相映，将厭辭卿慘白的臉籠上紅色光暈。
也不知過了過久，四周只剩下無盡的暮色和山間獸鳴時，厭辭卿忽然感覺有東西在拽撓自己的狼尾。
厭辭卿張了張嘴，皲裂的嘴唇滲出血珠，嗓音幹啞：“是你嗎？小貓？”
聞映雪沒空搭理厭辭卿，只是在用爪子摩擦拴住厭辭卿的繩索。
然而厭辭卿卻再次開口：“小貓？”
聞映雪一邊用爪子掰繩子，一邊用牙咬，只能敷衍應答：“喵喵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