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電車難題

電車難題

冥道大師澄泰秘密進京了。知道此事的人不多,覺慧法師正是其中之一。

覺慧心下有些奇怪,在這種風聲鶴唳的緊要關頭,人人都想方設法把自己拔出泥潭。澄泰不在老家照看他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的孫子,卻帶着對方一并進了京,實在有些奇怪。

“你這是徹底不過了怎麽連寶貝孫子都牽扯進來了。”

覺慧沒有在自己供職的寺廟裏招待老友,而是找了一家隐蔽的茶屋,特意定了個包間請他們吃飯。

聽見他的問題,澄泰放下筷子,伸出手摸了摸自家孫子的頭,叫他: “青央,跟覺慧爺爺問好。你出生的時候他還抱過你哩。”

青央便揚起小臉,和澄泰一起,一老一少用極其相似的表情看向覺慧,他們倆眼睛裏都泛着相似的黛色光芒。

青央和過去他在老友泛黃的信件中看到的描述不同,他不是個病怏怏的孩子,反而渾身上下都透露着紅潤的生機。

他在額頭上還有一些沁出來的汗珠,像是剛剛和村頭巷尾的小孩子踢了一場皮球,又像是已經大笑過,渾身上下滿都是跳動着吶喊出喜悅的活力。

最顯眼的,當然還是那股和澄泰相似的黛色靈力,一直隐隐流轉在他的吐息之間。

覺慧驚訝地問出聲: “青央竟然已經開始修行冥道了”

他知道青央從出生以來心髒就飽受着這股力量的折磨,別說利用了,冥道之力對他而言簡直是一個永不終結的詛咒。

可是現在,他眼前的孩子和任何一個健康的孩子一樣,沖他笑着,肆無忌憚的擁抱着自己與生俱來的能力。

覺慧又将目光移向老友,曾經被命運突如其來的坎坷打擊的滿頭白發的老人,也重新煥發出了他倆年輕時的意氣風發。

往日壓在眉宇間的沉疴已然一掃而空,又遇見了新的機遇,澄泰自己的實力也躍升了一個臺階。

覺慧面對着他的時候,更覺得他深不可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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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前,那位神使大人來鄉間找過我。”

澄泰說的是那封信的事,雖然并不後悔,但他對老友确實有些愧疚。 “當時為了治好青央,擺在我面前是的什麽條件我都會接受。”

“銀古先生用生的力量平衡了青央身上冥道之力中濃郁的死氣,他現在不僅身體康複了,還能開始學習我的家傳絕學。”

“如果只是用力量壓制下去,倘若失去壓制呢……這終究不是根治的法子。”覺慧的語氣裏含着擔憂和不解。

他不願打擊老友的積極性,但是索取他人的力量來壓制自身的問題,這與引鸠止渴何異

這點卻最不用擔心。

澄泰的臉上挂着奇異的微笑,銀古大人自然想到了辦法,只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他打了個哈哈把這一茬揭過去,招呼着老板上菜,開始跟覺慧讨論起自己在荊棘之路上的見聞和冥道的新感悟來。

覺慧攔住他的話頭,語氣并不是很客氣, “我看你老了老了倒是活回去了。竟然拉下這張老臉給那種披着人皮的怪物當說客。”

“你當我不曉得他們是什麽玩意兒”

澄泰先是把靠近庭院的門開了一半,讓自己的小孫子去園子裏玩耍,然後才回過頭答了好友的話。

說這話的時候,他似乎又重新回到了那個身形佝偻的老頭, “形勢比人強啊,覺慧。”

“你也該認清現實了。”

“祂的降臨是大勢所趨,你我不過是這芸芸衆生中勉強還算得上睜着眼睛的家夥。你能看清即将發生的一切,卻沒有能力避免,更沒有能力逃脫,現在卻在這裏指責我”他顯然也怒氣不輕。

“你說,人到底是知道真相好,還是不知道真相好。”覺慧被他的話一戳,像一個放跑了氣的球,癟癟地坐在位置上嘆氣。

“無非是睜着眼睛死何閉着眼睛死的結果罷了,還值得你這麽煩心”

澄泰想得倒是很開, “我只要在我活着的日子裏,守着我孫子就夠了。”

他換了個位置,坐到了老友身邊,提起茶壺給兩人一人斟了一杯清茶。 “知道你不能喝酒,以茶代酒,咱們碰一個。”

他把茶杯舉到覺慧面前,覺慧只好歪了歪杯身,和他碰了一下。

“你當年好奇冥道的時候,我就說過你入不了我們這一行。到現在我還是這麽想。”

覺慧沒想到他重提舊事, “怎麽突然提起這個”他比澄泰還多一份憤憤不平,畢竟當年正是對方的阻攔,才使得他多次從修習冥道的流派無功而返。

“如果想要涉及生死的概念,最要緊的是不能擁有太多的感情。”

澄泰回想起自己的祖訓,有些感慨道: “心裏裝着重要的人和事,走在生與死的邊界時怎麽可能會不回頭呢”

“莫說是你,如果青央他先我一步離去了,縱使耗盡老夫畢生所學,我也會将他從冥界搶回來。”提到這種可能性,澄泰臉上的肌肉都跟着抽緊起來,活像只要生吞了人的惡鬼。

“你這人!”覺慧搖頭,澄泰現在的模樣真是沒眼看。

“那我既沒有愛人又沒有親子,難道不比你這幅樣子更适合研究冥道嗎”

覺慧法師在這世上孑然一身,他自信于自己對于世間沒有任何特殊的牽挂,也根本不會将靈魂迷失在冥道裏。

澄泰看着他篤定的樣子,一手端着茶杯,一邊笑得肚子疼。

“你心裏确實沒有裝着具體的人,但是你太愛管閑事了!你心裏裝着的是被稱為‘人’的一個整體,種族的興亡,人類命運的走向,你想的太多太多了……”

“這不好麽”這是典籍上聖人的話,覺慧始終把人類的命運當作自己肩上肩負的一塊責任, “我既然學了這份本事,自然應該成為人類窺見前路的眼睛。”

這是能力者的使命。

況且他們出身于人類,無論是愛和恨都會被施加回這個群體本身。

他心懷這份大愛,難道不比那些濫用能力胡作非為的人好嗎

澄泰沒吱聲,吊着一對三角形的眼白狠狠沖他翻了個白眼,惹得覺慧差點出手打他。

“你人還怪好的嘞。”澄泰的回答聽起來總是像在陰陽怪氣。

“我要是一個普通人,聽了這話當然會對你感恩戴德。”自然,對方高舉着為了人類存亡的名號,任何一名人類都不會反過來诋毀他。

可是世間的事情并不因為你擁有着多麽無懈可擊的立場就讓步。

“在前往冥界的道路上,有千千萬萬個靈魂正在受到火焰的煎熬和拷問。貧窮者重複着勞動的姿态蹒跚前行,揮舞着鋤頭,把靈魂裏的污濁當做汗滴流下;富貴者拖着一身肥肉緩慢挪動,像過去鞭打奴仆一樣,用鞭子鞭打着自己的雙腿前行……”

“你的慈悲和善良對他們正在經受的痛苦并沒有幫助,甚至有可能因為你的出手讓冥火尋到了現世的氣息,導致大地上也燃起了這黑暗誕生的熊熊烈火。”

正是預見到了這份結局,澄泰才竭力避免他接近冥道所學。

“如果說拯救一個人的性命引起的後果是‘一’,那麽懷着大愛的你拯救了上千萬生命的同時,也會引發海嘯一般‘億’的後果。”

他搭在覺慧肩膀上的手臂更加用力地往下按幾分,仿佛一座大山緊緊壓在覺慧心頭,壓得覺慧喘不過來氣。

“為了救一群人,反倒要犧牲更多的人,這就是你自诩的慈悲”

澄泰仿佛是在質問,又仿佛是将一把刀戳進了覺慧的心口。

一千根銀針落進他肺裏的痛苦都抵不上他此刻密密麻麻泛上來的窒息感。

究竟是拯救正在受苦的人重要,還是保下更多無辜的人重要人的生命難道是能夠放到天平兩端,用來衡量價值的玩意兒嗎

滿口道德的聖人尋不到解法,慈眉善目的佛祖也給不出答案。

澄泰依然壓着他的肩膀,看見覺慧閉口不言的樣子就來氣,于是在他肩上借力一撐,輕輕松松站了起來。

“我知道你選不出答案,所以我把選擇權從你手裏抽走了。”

“覺慧,你心思太重,不适合吃這碗飯。”

澄泰拍了拍衣服後擺的折皺,像是拂去心上的塵埃一樣拂去衣襟的塵埃。

今日談話看起來是沒什麽結果了,倒不如就此告別,免得他和老友一大把年紀了還兵戈相見。

反正他相信今天這一通辯論下來,覺慧無論如何都會在心底埋下動搖的種子。希望覺慧能做出正确的選擇,也算是他替老友保下了性命。

畢竟銀古先生是不會輸的——

懷着這樣的心情,澄泰大師一把拉開茶室通往庭院的門準備叫孫子青央回家。

午後燦爛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卻讓他通體生寒。

全副武裝的神道成員集結在這一方小小的庭院裏,為首之人緊緊攥着青央細嫩的脖頸,正挑釁地看着他。

“澄泰大人,好久不見了。”

是神道大神官帶領的隊伍!

澄泰一瞬間被抽光了力氣,他知道今天自己如果不認輸,對方絕對會當場殺了青央。澄泰幾乎是靠着門框才讓自己勉強站立在原地。

“放了我孫子,我跟你們走。”

他自願放棄抵抗,讓神道成員用縛靈索捆住他的雙手将他帶走。

覺慧嘆息着從座位上站起來,向他承諾自己一定會放青央平安離開。

澄泰回視他的眼神已經不再是面對昔日好友,更像是一只恨不得生啖覺慧血肉的惡鬼。

他怎麽也沒想到這場談話竟然是一場鴻門宴,更想不到竟然是他以為“正人君子”的覺慧設下了這局棋。

到底是對面棋高一着。

被押送着路過覺慧身邊時,他詛咒一般朝覺慧低語道:

“沒關系……你們很快就會發現自己找錯了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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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質問是捏他電車難題啦。

寶貝們,這本書可能把第一個世界寫完就暫時先完結了。這本斷斷續續的,實在是寫的有點疲憊了,跟大家說一聲對不起。

後面的世界,有可能的話會當做番外或者另開一本免費的再寫。感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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