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咳!”
一個不慎,茶水差點卡在喉嚨裏,康熙帝瞬間黑臉。
誰能想到,那麽身姿曼妙、嗓音美好的女子,竟會……醜如夜叉?
不過康熙帝八歲登基,這些年見過的奇人異事不計其數,很快恢複一慣的從容鎮定,由小太監服侍着去裏間換幹淨的衣物。
留下一屋子的人跪在地上,戰戰兢兢。
唯獨雲卿一臉無辜,她本無意擡頭的。
而且,這讓她心裏更踏實了。以她如今這副模樣,即便那夜與康熙帝偶遇過,他也已認不得她。
梁九功心裏那就一個窩火呀,剛剛就不該多嘴。
萬歲爺分明都收了心思了,偏他非要再逼迫一句,結果……結果差點捅了大雷啊!
趁着康熙帝換衣物的空當,他将小祿子揪出去,使勁發火逼問了一通:“雜家不過幾日沒來後殿,怎的就突然冒出來這麽一號人物”
“她就是那個被人毀了容貌的秀女衛氏。” 小祿子照實交代雲卿如何來到乾清宮,如何精心照料太子的種種。
“她就是那個衛氏?”梁九功訝然,更是氣急:“你小子,剛才怎得不早點提醒雜家?!”
作為禦前總管大太監,統領內務府,整個紫禁城就沒有梁九功不知道的事。
作為此次三年大選最矚目的存在,衛氏自然早早被梁九功關注到。
小祿子委屈呀,“谙達,奴才剛才一直在朝您使眼色的,眼眶到這會還在抽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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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九功:“……”
“可惜了,可惜了。”
梁九功那日,連着說了兩遍“可惜了。”
萬歲爺是他看着長大的,有些喜好他還是清楚的。剛剛衛氏的一番話語,明顯就是入萬歲爺的眼了。
以這衛氏的才情好性子,再配上原來那副好容貌,恩寵可謂是不請自來。
……
瑞景軒裏,康熙帝疼惜兒子,倒也賞臉容下雲卿這麽個異類。
雲卿繼續一邊喂紅豆粥,一邊給小奶團子講故事。
“很久以前,有個老翁趕夜路,沒來得及到客棧投宿。這時,他發現路邊有兩座房子,高大漂亮的是富紳的,又矮又小的是農民的……”
“最後,定是農民收留了老翁。”
康熙帝一語道破故事的結局。
他才從裏間換好衣物出來,就聽到熟悉的軟聲細語在娓娓道來,料定是那個醜如夜叉的宮女正在講故事。
待小太監挑開門簾後一看,果不其然,病床前又是那道青釉色的纖挑身形,玲珑的腰肢極其養眼。
極具迷惑性。
雲卿要給他讓出床頭的位置,康熙帝擺手示意她繼續。
他坐到窗下的羅漢床上,依着靠枕,打量那矮幾上的乳白色印花瓷碗,“這是紅豆粥?”
“回萬歲爺,是紅豆薏米粥,有助于排除體內濕氣。奴婢想着太子殿下前幾日吃食寡淡,又另加了些紅糖紅棗做成甜口。”雲卿埋着頭淡淡作答。
康熙帝不去瞧她那張臉,只對着紅豆粥點點頭,“瞧着倒是不錯。”
梁九功立即會意,忙着人去小廚房再去找一副幹淨的碗筷來。
雲卿表現得不悲不喜,繼續依照先前一般給胤礽喂粥。一個悉心地喂,一個開心地吃。
小奶團子吃得十分認真,還不時瞧瞧床頭矮幾上剩餘的部分,似乎掂量着夠不夠他們父子兩人吃。
康熙帝瞧着樂呵,但又感覺似乎缺點什麽,他環顧殿內四周,過了會才意識到什麽,“你接着講。”
雲卿心說:不是都被您講完了麽?
面上依舊恭敬:“回萬歲爺,奴婢黔驢技窮了。”
康熙帝冷嗤:“倒是有自知之明,往後若再拿這麽淺薄的故事講給太子聽,直接拖下去打板子。”
雲卿不是很贊同。
給五歲幼童講故事,不講些通俗易懂的真善美做人道理,難道還講些天地玄黃的大道理麽?
但她當然不敢反駁康熙帝,只輕輕擡眼敲了下胤礽的反應,想獲得些認同感。
哪成想,床上的白色小奶團子,正無聲抿嘴偷笑,一副皇阿瑪說得十分在理的表情。
剃過發的大腦門上,正中央剛長出來一顆新水痘,閃亮亮的,就如同他丹鳳眼裏的含笑眸光。
乍一看,肖似二郎神的第三只眼,雖是在幸災樂禍,但看起來也可可愛愛。
察覺到雲卿在看他,胤礽忙恢複為平日裏成熟穩重模樣,若無其事地贊許:“這粥很是不錯。”
雲卿傷心了,合着她從頭到尾都在自我感動?
屋外春雨還在繼續下,雨滴敲打在窗戶上,叮叮咚咚作響,像是在唱歡快的童謠。
……
很快,小太監從小廚房取來一副幹淨的禦用碗筷,綴着雙龍戲珠圖樣。
梁九功接過彩瓷碗,親手盛上一碗紅豆粥,銀針驗過後,躬身遞給康熙帝,“萬歲爺,溫熱正好。”
康熙帝接過,紅豆薏米粥的甜糯香氣便撲鼻而來,令人食欲大增。
他舀上一湯匙送入口中,煮得酥軟的紅豆薏米入口即化,裹在其中的香甜瞬間溢滿口腔,一口粥咽下去,唇齒留香。
不知不覺,一碗粥就下去一半。
梁九功在旁邊瞧着,心裏歡喜,萬歲爺這些日子為着太子殿下的病情,食欲一直不振,難得在午後還願意進食半碗粥。
他再一次對着雲卿,暗嘆可惜。
這衛氏身上的好本事千千萬,明明是寵妃的命,偏偏容貌毀了,真是可惜得緊吶!
“這粥做得不錯,可見伺候太子是盡了心的,有賞。”
為防止有人在吃食上作手腳,天子喜好不能被外人揣度,凡菜品不能多于三箸。故而這碗紅豆粥,康熙帝也僅舀了三勺,便命人撤了下去。
“奴婢謝萬歲爺賞賜。”
雲卿依利叩謝恩典,但綿軟軟的嗓音并未有太大的欣喜波動。原本她照顧胤礽,本就不是為着什麽賞賜。
冷清清的回應,引得康熙帝的些許意外。
帝王最忌諱丢失掌控感,他略略掃視過去,跪在地上的青釉色倩影這會子瞧不見人臉,也勉強能瞧。
康熙帝目光略有停頓,似是在思量着什麽,食指輕敲了敲膝蓋,“朕就賞你去找太醫院胡院判瞧瞧。他行醫數十載,見識過各種疑難雜症,或許能醫治好你的臉。”
按照宮裏規矩,宮女太監是沒資格請太醫看診的。尤其是胡院判這種德高望重的老太醫,就是嫔以下的宮妃都輕易請不到。
這般賞賜,尋常毀了容的宮女定會欣喜若狂。
然而真實情況是,雲卿頓感晴天霹靂。
她那易容的古方,也就能騙騙年輕的太醫,遇到胡院判這種醫學大家,那簡直殺雞焉用牛刀。
雲卿僵硬在原地,絞盡腦汁思忖要怎麽婉拒。
康熙帝瞧她半晌沒回話,只當她興奮過頭了,直接替她拿定注意:“去請胡院判過來。”
胡院判這些日子一直在為胤礽診治,這回人就在東廂房,基本上是随叫随到。
梁九功:“嗻。”
眼見梁九功就要出去請人,雲卿急了:“奴婢謝過萬歲爺好意!但奴婢另有一不情之請,還請萬歲爺恩準。”
這話一出,梁九功就替雲卿捏了把冷汗。
皇帝金口玉言,向來都沒有收回的道理。這個衛氏,當真是膽大包天,違抗聖旨可是死罪!
果然,康熙帝沉下臉,身子向後倚在另一邊靠枕上,居高臨下地睨着地上那具小小的身形,丹鳳眼微眯:“朕倒是要聽聽,你有什麽天大的理由,能讓朕收回這道口谕?”
雲卿被那道淩厲的目光瞧着,也是頭皮直發麻,“奴婢,奴婢是想……請人去浣衣局一趟。”
她穩了穩心神,盡量有條不紊地解釋道:“浣衣局的衛姑姑,是奴婢親姑姑。奴婢這次來乾清宮已有十多日,姑姑定是擔心得緊。奴婢想向萬歲爺讨個賞賜,差外面的人去浣衣局向姑姑報聲平安。”
聞言,康熙帝微微挑眉,“你要用胡院判的診脈,換給你姑姑報一聲平安?”
梁九功也是驚訝。
一來驚訝康熙帝竟會對這毀了容的宮女上心,二來驚訝這衛氏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這兩個賞賜,一個天一個地,根本沒有可比性。倘若衛氏醫好容貌,來日必定會被納入後宮,那衛姑姑的地位自然也會跟着水漲船高。
雲卿卻是沒有絲毫猶豫:“姑姑待奴婢情深義重,奴婢不忍她老人家過多憂思,還請萬歲爺恩準。”
康熙帝并未立即應下。
他坐在羅漢床上,摸索着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恍然間有些出神。
思緒一下子飛回幼時,他出水痘的那年。
依稀記得,那是一個寒冷的冬日。
那時順治爺因着董鄂氏的仙去而病重,皇額娘守在病榻前走不開,皇瑪嬷代為處理朝政也沒空一直照顧他,于是當母妃因連日照顧他累倒後,剩下大多時守在他身旁的,就只有蘇麻姑姑。
蘇麻姑姑是為數不多知道他愛吃甜食的人,半夜裏見他難受睡不着,就到小廚房為他熬上一碗甜粥,一勺一勺喂給他,再輕哼着歌謠哄他入睡。
那時就想,等他長大了,定要拿蘇麻姑姑當作親姑姑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