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有可能的夜晚

有可能的夜晚

淩霄閣內,半阖上的窗戶縫處細風攢動,吹得燭火搖曳,燈影倒映在皇紗帳上,滿室朦胧。

當梁九功關門離去後,禦前侍奉的差事就全落在雲卿一人身上了。

她慢騰騰地一點一點往裏挪着步子,眉眼透着幾縷愁思,思量着今晚該怎麽應對,怎麽脫身。

康熙帝倚在炕桌旁,單手撐頭,一動不動地凝着滿臉無奈的小姑娘,眼珠動得比步子還快,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她在想什麽。

他長眉微挑, “朕還打量着,到底是何方神聖敢夜闖乾清宮行刺,合着就是一只蝸牛。”

“嗯”

雲卿不解擡頭,懵懂的霧眸微微睜大。

待對上男人戲谑含笑的眼神,驀地明了,臉頰騰地就紅了。

蝸牛下意識就想縮回安全殼裏,借口道: “奴婢去給萬歲爺沏杯涼茶吧。”說着轉身就想出去。

小蝸牛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探出頭,康熙帝哪裏會輕易放她回去

“叫他們去泡茶,你來按頭,朕這會子疼得厲害。”

知道她是害羞了,康熙帝沒多計較。

他邊揉着眉心,邊調轉身子,頭朝床外側,躺下來閉目養神。

這種姿勢,于雲卿而言,是一個相對安全的狀态。

她站到他頭頂處,他是不方便有什麽大動作的。剛才提着的心,這會稍稍放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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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歲爺,奴婢給您墊個軟枕吧。”

雲卿到門口交代了聲,去而複返。

瞧着康熙帝素來堅毅的面龐,此刻染着明顯疲色,她有些于心不忍。

折騰到大半夜,終歸有幾分她的緣故。

他無聲睜開眼,盈盈笑眸裏包裹着小小的她,就那麽靜靜瞧過來,似是染着幾分醉意。

好看的薄唇似一朵夜昙花,悄無聲息綻放。

雲卿被瞧得有些不自在,慌忙別開眼,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就擅自做主走到龍床處,拿過來一道明黃軟枕。

他适時擡起頭,待她放好軟枕,又輕巧地躺回去,很是配合。

仿佛剛才那個心煩意躁,幾次三番訓斥太監的人,不是他。

這麽好說話

看來是這會酒意上頭了,雲卿心裏猜測着。

男人即便梳洗過,身上仍是酒氣萦繞不散,一瞬不瞬瞧着她,棕色的瞳仁隐隐有着一抹迷離的微醺之态。

實在是受不住他的凝視,雲卿索性假公濟私地哄騙道: “萬歲爺,奴婢一并給您按按眼周的穴位。”

或許他眼睛一放松,就睡過去了,她也就能早些功成身退了。

康熙帝也不戳破她那點昭然若揭的小心思,依了她的意思,穩穩阖上眼。

而後便有一雙溫涼細膩的小手,在他太陽穴并眼周的部位,按揉着穴道。

觸感輕輕的,滑滑的。

恍然間,真就像有一只輕巧泛着涼意的小蝸牛,在他眼睛上慢吞吞爬來爬去。令人不覺煩躁,像是肆意徜徉在自然山水之間,反倒心曠神怡。

康熙帝原本因為煩躁,眉眼間繃緊的線條,不自覺漸漸舒緩開來。

他開始有些游思,遍想争奇鬥豔的後宮妃嫔,似乎和誰在一起,都從沒這麽舒坦過。

跟前這個姑娘,雖比不得嫔妃們的态度熱切,但勝在自然真實。

她會專注事情本身,從不會像妃嫔那般,刻意邀功表現自己。

他在前朝爾虞我詐慣了,哪裏看不出她們幾分真心幾分假意

她們又何嘗是為着他這個人而各種表現讨好,不過是為着他的身份,為着她們家族的榮譽。

但衛雲卿,是不同的。

若不召見,她從不會主動過來谄媚逢迎。若叫來侍候,她也會認真地做好差事,心思細致入微。

一如現在,不聲不響地主動擰了個半熱的帕子,貼在他額頭,溫潤濕意随之絲絲滲入,舒展着他緊繃整日的頭……

“去哪啊”

忽地察覺雲卿要走,康熙帝都沒睜眼,就憑着習武人的直覺,穩穩攥住她的纖細皓腕, “朕允許你走了”

“……奴婢以為您睡熟了,正要去告知梁谙達。”

雲卿暗道失策,忙好話安撫。

同時,她試着将手臂從他手中抽回來,結果……紋絲不動。

根本拗不過,虎口長着薄繭的溫熱大手像是長在她手腕上似的。

“那豈不就着你的道”

他稍加用力,就将她強勢地拽回床邊。

單單就用一只胳膊,就把她扣得死死的。兩人力量之懸殊,叫雲卿後悔極了。

這個男人即便是躺着,也渾身充滿危險。

然而他此刻已然睜眼,就那麽躺在軟枕上瞧着她,幽幽目光玩味: “衛雲卿,今日是什麽日子”

他雖然躺着,那與生俱來的帝王之尊仍叫雲卿受不住,她心有戚戚地別開眼去, “萬歲爺,奴婢俯視着您說話,這不合規矩。”

“少轉移話題,朕問你話呢。”

男人黑眸雖是染着幾絲醉色,但意味深深,眸光明亮而清晰。

瞧得雲卿心裏發憷。

她讷讷地盯着腳尖,抿了抿唇,猶豫片刻,才硬着頭皮回道: “今日是僖妃入宮的吉日。萬歲爺國事操勞,明日再去寧壽宮也使得,想必僖妃娘娘定是理解的。”

康熙帝被氣笑了。

他坐起身來,雙腿大馬金刀地搭在床沿處,稍稍用力,就将口是心非的小人兒拽到腿//間。

青釉色的鬥篷,似一片輕薄的荷葉搖曳翩跹而落。

荷葉正中,雪嫩的小臉緋色暈染,怯色含羞。似白蓮綻放成紅蓮朵朵。

另有一雙似晶瑩露珠的葡萄眼,圓睜着瞧過來,故作沉靜地掩飾着兵荒馬亂的底色。

勾得人康熙帝心癢,忍不住想欺負她一二。

他另一只手順勢扣住她後腦,将她的額貼到他腦門上,近距離擒住她越發慌亂的美眸,故意一字一頓地計較着: “衛雲卿,你有膽子再說一遍麽”

事情發生地突然,不過須臾之間。

等雲卿反應過來,整個人已撞進男人的漆黑眸中,那一汪深海見不到底,處處透露着危險氣息。

近在咫尺的凝視,讓她眼眸一震,只覺無所遁形。

“奴婢的意思是,”剛才那番忤逆聖意之言,她自是沒膽子再重複一遍的,口不對心地解釋着: “萬歲爺今日也疲乏了,明早還得上朝……”

“所以呢”

男人猛地又欺進幾寸,染着酒意的熾熱鼻尖,忽地湊上她的,燙得雲卿大腦一片空白。

她來不及多想,一邊閃躲一邊回道: “所以,奴婢還是服侍萬歲爺早些歇下吧。”

“行啊。”

男人忽然低笑出聲,笑聲半是迷醉,半是得逞。

與此同時,握着她手腕的大手繞到身後,将她整個人徹底攬到身前,嚴實擁住。

兩人近得,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他心跳如鼓擂,驚得雲卿後知後覺,自己中了他圈套。

她又羞又憤地匆忙掙紮: “奴婢的意思是,奴婢為您攏帳熄燈,然後就……”

“然後就一起躺下。”

男人漸漸粗重的氣息,緩緩纏上她的耳畔,截斷她的話。

雲卿耳朵癢癢的,頭下意識往後仰,怎料她後退一分,他就靠過來一分。混着酒香的濃烈氣息,寸步不讓。

醉酒的他,似乎比平日裏黏人得多。

雲卿的心慌亂地怦怦直跳,像揣着的兔子要跳出來……電光火石之間: “萬歲爺,您背上還有傷呢。”

“不礙事。”

耳邊,他低沉渾厚的嗓音已漸啞,動情的眸光膠着缱绻, “朕早就說過,從小習武,這點傷不算什麽。”

話畢,那粗重的氣息又萦繞上她的唇角,鼻尖,而後是長睫慌亂的眸……

察覺到小姑娘的不安,康熙帝刻意放慢放輕的動作,但那雙惶恐的眸還是氤氲出了蒙蒙水汽,随後整個單薄嬌軀都開始戰栗……

康熙帝無奈停下動作,身子微微後仰,與之拉開距離瞧過去。

她眼眶泛起了紅,咬着唇無助地站在那,垂着眸不看他一眼。只兀自揪緊袖口,強忍着平複那道自內而外的懼意。

不曾訴說委屈,卻讓人憐惜得不能自已。

“哭什麽,你很怕朕”

原本一朵水靈的蓮,忽地就沒了精氣神。

康熙帝即便是被攪了興致,也憐惜地生不出脾氣,用拇指輕輕揩去她眼角淚珠。

指腹輕碾,那淚珠從微熱漸漸轉為泛涼。

就好似這屋子裏的熱絡氣氛,冷掉大半。

雲卿靜默不語,試着推了推他的手臂,反倒被抱得越牢固,蛾眉蹙得又緊些。

康熙帝捏住她下颌,逼着她對視: “衛雲卿,你這是耍賴。說好的十五日,朕說到做到,怎得你就反悔了”

像是在刻意遷就她,口吻有點對孩子說教時的打趣。

好似兒時那種, “說好一起玩,你怎麽就失約了”的語氣。

可侍寝又哪裏如他說得這般簡單

雲卿使勁眨眼,竭力将眼淚逼回去,也不敢再去觸碰他灼熱的視線。

目光随意落在旁邊的一龍出海印花鎏金香爐上,獸嘴裏涓涓吐着香氣。

“您能先放開奴婢麽”

她低聲祈求道,聲線還混有低泣後的軟軟鼻音,貓兒搬撓着人心。

“……你呀。”

康熙帝佯怒戳了戳她腦門,不想她再啜泣傷心,最終還是放開手。

他雙腿盤坐到羅漢床上, “說說吧,到底是為何”

意外的親昵小動作,叫雲卿不自在地微怔: “其實……其實是奴婢小時候受過驚吓。小時候撞見過下人茍且,吓得一連數月做噩夢……”

說這話時,她将頭埋得越來越低。

一方面是羞于同個男子明晃晃将這種事擺到臺面上來談,另一方面,是她心虛怕被瞧出來。

因着這個理由,是玉珠翻看了《西廂記》等數十個話本子後,才商量出來的蹩腳借口……

原是欺君大罪,雲卿本不想說的。可事已至此,她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他在波谲雲詭的朝堂浸染多年,能瞞得住嗎

身側的男人沒有立即回應,只有他不假掩飾的打量目光,始終落在她薄薄的臉皮上,随時都可能叫她丢盔棄甲。

醉酒的他,就好似打盹的老虎,餘威猶在。

……

“你說什麽,萬歲爺最後回了乾清宮”

承乾宮,佟貴妃本來已經安置妥當。忽然大宮女綠韻走到床邊,隔着胭脂紅色帷幔壓低聲禀告。

佟貴妃不由坐起身,臉色寫滿難以置信: “萬歲爺一向孝順,今夜可是太皇太後親自發了話,竟也沒能幫僖妃留住人”

“當時有小太監在遠處隐約聽了一耳朵,萬歲爺說是有政務有處理。”

綠韻順手将帷幔勾挂起來,并給佟貴妃披上外衣防寒。

佟貴妃下意識隔着雕花門窗,看了眼乾清宮方向, “那頭可有傳召前朝大臣連夜觐見或者有禦前侍從連夜出宮宣旨”

綠韻搖頭, “也說不定是底下的人辦事不利,畢竟乾清宮的消息一慣嚴實。”

“乾清宮裏的消息嚴實,但紫禁城就那麽幾道門,是否有人進出一探便知。左不過就是借口罷了。”

佟貴妃嘲諷一笑,笑中又摻着幾分落寞: “沒想到衛氏這個小賤蹄子竟有如此手段,把萬歲爺迷得……”

“娘娘無需憂慮。”

綠韻寬慰道: “想必衛氏與僖妃的梁子算是結下了,日後定有她好看的。待明日消息傳到慈寧宮,太皇太後肯定也不會輕易繞過她。”

“可架不住萬歲爺護着!”

佟貴妃原本今晚就氣得夠嗆,這會更是越想越生氣,拾起手辦的胭脂色軟枕就狠狠地扔到地上。

見狀,綠韻吓得連忙跪地, “娘娘息怒,奴婢這還有一個好消息。”她深深一笑: “廂房的烏雅氏……應是有了。”

“當真”

佟貴妃烏雲密布的臉,頓時笑靥如花。

烏雅氏如今只是個末等答應,按照大清慣例,生下孩子是沒有撫育資格的,自然得過繼給承乾宮的主位娘娘。

佟貴妃一想到自己既有了孩子,又能搓衛氏銳氣,心口一下子就舒坦了, “明日遣個太醫去給她瞧瞧。若是喜脈無疑,本宮便去乾清宮走一趟,親自禀明萬歲爺。”

“萬歲爺看在皇嗣的面上,多半會解了烏雅氏禁足。屆時衛氏同時面對僖妃和烏雅氏,只怕手段再厲害,也翻騰不出什麽大浪來了。”綠韻道。

……

乾清宮,淩霄閣。

康熙帝不明覺厲的審視目光,令雲卿緊張地都忘了呼吸。

幸好關鍵時刻,門外傳來一個小太監的敲門聲: “啓禀萬歲爺,涼茶泡好了。”

聞言,雲卿不由地松口氣,借機拉開幾步距離。

而康熙帝,頓時臉黑如墨: “滾。”

“萬歲爺不喝涼茶,是酒醒了麽還是從一開始,您就沒醉”

剛才被他威壓籠罩,雲卿分不出心思去想。如今打量着心明眼亮的他,不禁起了疑心。

面對投來的狐疑視線,康熙帝眼仁略微一轉,便理所應當地表示: “朕何時說過自己醉了”

說罷,他就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還順帶着拉起雲卿的手,提腳就要往東邊暖閣朝晖堂去, “走,朕如今還能與你對弈數局。”

這麽一鬧,雲卿反倒不好質疑他了。

一般而言,只有喝醉的人,才不承認自己喝醉呢。

匆忙攔住搖搖晃晃的男人, “萬歲爺,奴婢還是先侍候您将涼茶喝了吧。”

“朕又沒醉,喝什麽涼茶”

他不依不饒地要拉着雲卿往東暖閣去。

雲卿急了。

寒冬冷夜,堂堂九五之尊醉酒之時,僅着單薄亵衣就走出寝殿,萬一有個好歹,整個乾清宮的奴才腦袋都不夠砍!

眼看人就要推門走出淩霄閣,雲卿情急之下,反客為主地握住他的手,堪堪攔在男人身前,好言軟語地商量道: “是,萬歲爺沒醉,您就喝幾口潤潤喉可好”

溫軟小手忽地覆上來,康熙帝腳步微頓,低頭瞧去。

只到他胸口的小姑娘,尖尖下巴半仰着瞧向他,漂亮的水晶葡萄眼眸,少有的主動直視他。蛾眉微擰,憂心與關切不加掩飾。

一雙柔夷也将他握得緊緊的,生怕他出了什麽差池。

康熙帝的心口微漾,面上則表現得勉強,蹙眉反問: “朕不想喝,你非要朕喝。你喂朕吶”

“……喂您”

按理說,奴才伺候主子喝藥理所應當。可如今兩人的關系,加上剛剛才發生的事……

雲卿臉頰一燙,有些抗拒地別開眼。

那般暧昧情形,光想一想就能羞死人了。

更何況,他也從來不是坐懷不亂之人……

“罷了,朕還是去下棋吧。”

康熙帝說着就要揮開她的手,繼續要去朝晖堂下棋。

雲卿無奈,退而求其次: “奴婢服侍您穿件厚點的外衣再過去吧。”

“朕心口熱得很,穿什麽外衣朕身子骨一向結實,不會受冷着涼影響朝政。”

說着,康熙帝驀地一把拉開房門,站在風口。寒風瞬間而至,将他衣擺吹得飒飒而起。

雲卿擔憂不矣,上前站到風口替他擋風,凍得牙齒打顫: “萬歲爺,咱明日再下棋吧,奴婢求您了。”

“那今晚作甚”

康熙帝見她凍得小臉發青,收斂不少,關上房門,卻也不肯随便安置。站在門口,居高臨下與她對峙。

他身材高大魁梧,背光而站,大片陰影投下,将雲卿完完全全籠罩其中。

雲卿心裏越發緊張焦灼,恰在這時外面傳來打更聲,已然三更。

大清皇帝,每日五更就要晨起上早朝的。

重重逼迫之下,雲卿不得以一咬牙,紅着臉道: “奴婢伺候您喝涼茶。”

“也行吧。”

康熙帝還是一副勉強姿态,而後被柔若無骨小手拉着往龍床走時,倒也甚是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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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收“古早酸甜口”

《世子她帳中嬌美》清冷女世子,被迫假扮小嬌妻。雙馬甲,日夜蘇爽拉扯。

《表姑娘她不對勁》看似眼盲嬌弱表妹,實為敵國公主。他饞她身子,她饞他密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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