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緘默

緘默

12.

程意整個人縮成了一團,擡頭顫着眼睫看向明淮序。她想說些什麽,可張開唇,眼淚就又不知覺地滴了下來。

“不要難過。”明淮序半俯着身,指尖在空中頓了片刻,才落到程意泛紅的眼尾旁,“師妹。”

臉頰上傳來溫熱的觸感,程意垂眸,才發現明淮序擦去了她剛剛落下來的那滴淚。她不知作何反應,只怔怔與明淮序對視着,半晌才啞這嗓子說:“我……我不是故意要哭的。對不起,吓到師兄了。”

“怎麽會。”明淮序松開程意的指尖,微微往後退了一些。他把試驗臺上的紙盒拿過來,有些抱歉地看向程意,“剛剛師妹狀态不太好,我怕你不小心傷到自己。”

他在解釋他們相扣的指尖。

程意手背隐約發燙,好像上面還殘存着剛才的溫度。她接過紙巾,有些笨拙地擡起手,一點點擦幹淨了臉蛋。

程意剛剛從失重般的狀态中緩回神來,說話時還帶着一點顫音:“沒關系。”

她說:“我只是……只是有些怕打雷下雨。”

“嗯?”明淮序一愣。

“師兄可以不要說出去嗎?”程意擡頭,一雙哭得通紅的眼眸看向明淮序。她咬了咬唇,小聲說:“我害怕暴雨這件事情。”

“師妹不想的事情,我不會透露分毫。”明淮序認真而溫和地看着她,停頓片刻,又說,“但師妹剛才的反應,并不像是單純害怕暴雨。”

更像是一種應激的病理反應。

明淮序沒說出口。因為他發現此刻的程意脆弱而蒼白,一雙琥珀色的眼眸,在落淚後好像變得更加明晰,也更加易碎。

“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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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淮序本不欲追問,只記下日後留心陰雨天,可程意卻忽然開了口。

“我不喜歡暴雨天。”程意鼻子一抽一抽的,覺察到明淮序正在專注地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她猶豫了片刻才說:“這樣的天氣會讓我很不舒服,甚至要吃一些藥。”

明淮序耐心地聽着她說話。

“藥是醫生給我開的,我有在治療這種狀況。”程意避開了明淮序的視線。她埋着腦袋,越說越難過和喪氣,“我不知道今天會下這樣大的雨,沒有提前吃藥。明明之前都沒有出現過這種狀況……讓師兄見到這樣的我,真的很不好意思。”

“幾次都這樣在師兄面前流眼淚,對不起,不應該讓師兄來處理我糟糕的情緒的。”

“沒關系。”明淮序笑了笑,說,“我不覺得麻煩,也不會把師妹是愛哭鬼的事情說出去的。”

程意一愣,随後滿是淚痕的臉蛋鼓鼓的,似乎是想反駁,卻又沒說話。

明淮序溫聲問她,“師妹是一直都這樣害怕暴雨嗎?”

“很早之前。”程意不願去深想,含含糊糊地說,“出了一點事情之後,就這樣了。”

“我明白了。”明淮序沒有追問,只是低聲說,“我現在只慶幸我來了。”

程意沒聽清明淮序的話,有些疑惑地擡頭。

她看見明淮序微微靠近了一些,實驗室白熾燈的亮光落在他的眼睛裏。

他問:“師妹介意,我抱抱你麽?”

程意剛搖了搖頭,就落入了一個溫暖緊實的擁抱裏。她腦袋一懵,好像從來沒有在意識清醒時,離明淮序這樣近,全身都被他的氣息籠罩。

窗外還在滴滴答答下着大雨,可程意咫尺之間便是溫暖而可靠的懷抱,好像最後一點緊張和焦慮也盡數褪去。

明淮序的擁抱帶着克制與溫柔,他松開程意時,說:“不要緊。以後再下暴雨,師妹就告訴我吧。”

“我是唯一知道秘密的人,所以會盡量趕到你的身邊。”

**

清晨六點鐘,雨已經停了兩個小時。

超聲終于停止了工作,兩人把反應好的産物拿出來,而師弟師妹們也正好過來接班了。

冬季下雨是最冷的,天色此刻微亮,從遠方透出灰蒙蒙的底色。

程意已經換下了實驗服,裹上了黑色的羽絨服和一條雪白的圍巾,手上帶着明淮序送的粉色小手套。

“辛苦了。”明淮序在門外等候,見程意出來,把手中的保溫杯遞給她,“清晨濕氣重,又冷。師妹喝些熱水吧,應該已經不燙了。”

程意看着自己的小水壺,有些驚訝地問:“師兄怎麽知道哪個是我的杯子?”

明淮序指尖微擡,點了點上面的可愛小草莓:“師妹好像,總是對紅色系的東西有偏愛。”

“謝謝師兄。”程意喝了一口熱水。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套,又看了看杯子,恍然大悟道,“原來師兄是買了配套的手套呀!我就說怎麽看見的時候,感覺熟悉又喜歡的。”

明淮序帶着笑意,說:“雨已經停了。去吃些早餐,再回去補覺吧。師妹想吃什麽?”

“天氣好冷。”程意脫離了之前焦慮的狀态,眼睛和以前一樣,一笑就彎起來,“我想吃一碗熱的,馄饨或者米線。”

“說起米線,”明淮序說,“我知道南門走出去不遠,有一家不錯的過橋米線。師妹願意去試試麽?”

“師兄說不錯,肯定是不會差的。”程意跟在他後面,一瞬間覺得冰冷的空氣也不再沉重了,“那家店雞蛋做溏心的嗎?我想要吃一個溏心荷包蛋。”

“做的。”明淮序笑着說,“吃幾個都可以。”

兩人穿過學校光禿禿的榆樹林,漫天的冰棱凝在樹幹上,一時間竟像是又落了一場雪般,天地都将通透。

鵝卵石小路鋪在樹林中,兩面是已經落滿歲月斑駁的白牆,走出去就是南門了。

許多早餐鋪子在這個點已經開了張,一口大鐵鍋支在門口,下面燃燒着藍色的液化氣,掀起蓋子來就是撲氣的氤氲水霧。

冬季清晨似乎在複蘇,冷夜的灰蒙正在逐漸褪去,街道上已經來來往往地有了人。

程意總算有了一點從夜晚脫離出來、踩在人間煙火氣中的實感。她呼出一口熱氣,跟着明淮序走進了一家米線店。

店鋪老舊卻很整潔。老板看見有客人進來,在圍裙中擦幹淨手上的水珠,樂呵呵地過來問兩人:“兩位要吃點什麽?”

程意看了半天價目表,有些為難地看着幾個招牌米線,随後看向明淮序。剛剛走了一路,她的臉紅撲撲的,粉色手套捧着臉的樣子實在可愛:“我第一次來。既然是師兄說好吃的,那就由師兄來幫我點吧。”

“好。”明淮序笑了笑,朝老板說,“那就要兩碗金湯米線,加溏心荷包蛋。謝謝您。”

“師兄也喜歡吃溏心荷包蛋嗎?”程意贊美說,“很有品位。”

“我對雞蛋沒有什麽要求。”明淮序看見程意笑得開心,再也沒有深夜的脆弱感,放心了不少。他微微笑道:“但聽師妹提起,我也想知道是怎麽樣好吃的雞蛋,能讨師妹的開心。”

程意說:“我很少坐下來吃一頓早餐,所以能吃到溏心蛋的時候都很開心。”

“平時都在忙實驗。”她想了想,說,“之前我其實是不吃早餐的,但是之前查出來有胃病。我的醫生就聯系了他在學校開咖啡館的朋友,讓他監督我吃早飯。但吃的都是面包什麽的,可以直接帶走,比較方便的。”

“總吃面包,對胃也不是很好。”明淮序說,“如果師妹不介意,我來監督師妹吃早餐也是可以的。”

兩人說話間,老板端上了兩碗熱氣騰騰的米線。

米線滑嫩細長,白乎乎的細絲沉在金黃色的湯汁中,上面還鋪着一個黃澄澄的溏心蛋,邊緣焦脆漂亮。

“好香啊。”程意喝了一口熱湯,頓時感覺胃裏全都暖和了起來。她咬了一口米線,骨湯濃郁的鮮香頓時湧了上來,整個人好像都要埋在那陣氤氲霧氣裏面去,“師兄太會挑早餐店了。”

“好吃嗎?”明淮序說,“這一塊好吃的東西有很多,包括學校再過去兩條街也是。那邊有幾家店煎餅果子做得好吃,薄皮小籠包味道也不錯。”

“好吃的!”程意掰着手指頭,說,“我在裕城讀書讀了六年啦。每次吃飯都是孟雪選的,還沒把整座城市吃完呢。師兄是本地人嗎?”

“我不是的。”明淮序輕輕擡起瓷勺,說,“我家在雲城,每年過年都要回去。”

“我爺爺奶奶也在雲城。”程意聞言,眼眸中笑意更深,“今年說不定也去雲城過年啦,到時候我請師兄吃飯。”

“好。”明淮序喝了幾口湯,笑着說,“雲城的冬天更冷,師妹記得穿厚一些。”

程意點了點頭,心滿意足地挑着碗裏的米線,兩口吃掉了一個溏心蛋。

早晨普通而平和,程意卻覺得心中的一點空隙正在被逐漸填滿。她忽然有了一些不再害怕夜晚雷雨的勇氣,可能只來源于一碗熱氣騰騰的米線,或者認真吃飯、聽她說話的明淮序。

而明淮序總是在水汽萦繞間不輕不重地看向她,眼眸溫柔而包容。

“下次有空的話,我多帶師妹吃些附近的早餐。”明淮序說,“冬天裏多吃些熱食,總是好的。”

“好。”程意只覺得心頭暖熱,說,“那之後就要多多麻煩師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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